李勋卓黑着一张脸,没去看韶华,对一旁战战瑟瑟的初荷吼道:“初荷幼菡,把你们主子送回房间,不得踏出碧梧轩一步,否则打断你们的狗腿。”又看到韶华要开口,他大喊一声,“还有你,要是还认我这个爹爹,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自幼你祖父让你们读书认字,三从四德你都给我忘到哪里去了,现在就回去把女则抄上五十次。”
韶华张大嘴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居然还要让她抄《女则》。
“五娘、夫人,其实二老太爷也是为您好,您不要生他的气。”初荷差点喊错称呼,在韶华的怒视中,生生改了回来。“我听说昨夜二老太爷一宿没睡,一个劲地怪自己没办法,我想他也是关心您才会口不择言的。”这些话是香姨娘院子的秋玉说的,他待在香姨娘屋里一夜都没睡,香姨娘自然也不敢睡,丫鬟们再累也只得打着精神伺候着,不过倒让她们知道原来自家老爷是这么感性重情的人。
“还有夫人,大少爷和二少爷也都在想办法,只不过现在也是能保一个是一个。”幼菡多少要比初荷更清楚如今外面的世道,所以对于自家侯爷的安危她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她们说得这些话,韶华又怎么会不懂,只是懂和做是两回事,她总不能因为明知道严恺之九死一生的机会,所以就死心回娘家养儿子。
韶华没有去反驳她们的话,任由她们自顾地说,只是拧紧眉头,心中暗暗道:一定会有办法的,事情一定还会有转机,就算严恺之毅力承担了平洲的事,可罪不至死。况且徐家三十七口被毒死的时候,严恺之被困在宫中,根本不可能去毒害他们。除非弘弋真心要杀严恺之,否则绝对不会让他出事。
多罗新王即位,兰芝还不明下落,万一她成了新王的宠妃说不定会回来替母兄报仇,所以皇帝绝对不会冒这个险。陵京此时没有驻将,兵心大乱,多罗若是起了坏心,如今绝对是进攻的大好时机。正值内忧外患的时候,杀一名大将,甚至是一名守疆忠臣之后,是一个极其昏庸的选择。徐家人的死,或许会让朝中弹劾严恺之的人有所忌惮,只要他们想办法洗清严恺之的冤情,皇帝说不定会顺应民心。
韶华心里越想越明朗起来,似乎已经看到了黎明的曙光,“去把大少夫人请过来!”
第三百零四章 尘埃落定(一)
韶华本想找辛子萱过来说说话,解解闷,也好出出主意。虽道她是李家的五娘子,李家上下对她也十分看重,可心里还是把辛子萱当更亲近的家人。然而她没想到,辛子萱没请到,却把燕绥给招来了。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燕绥了,间或在丫鬟们的谈话间提到她的名字,韶华也都要反应一会儿才想起这么一个人来。
当初一起上闺学的四个娘子,如今确实各自有命,绾华是最幸运的,身边带着一个,肚子怀着一个,丈夫前程锦绣,可谓皆大欢喜。而她在昨日之前或许是他们四人中过得最好的,现在情况未定,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锦华算是最可悲的,但这个悲剧下场也是她自己造成的,只听说她被柔婉打得半死。如今柔婉夫妇都在宫中,锦华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即便韶华对她不再怜悯,可听着她经历的那些事,心中还是不免唏嘘。
看着眼前憔悴妇人打扮的燕绥,韶华有些认不出当年那个明艳骄傲的娘子,好像是大病了一场,脸上的皮肤看着枯黄无光,就连年过半百的凌氏恐怕都要比她鲜亮许多。身上的衣裳倒是精致华丽,只是稍显宽大,一双无神的眼睛深深陷下去,显得颧骨被高高抬起。衣服下的身子也十分单薄,使得原本漂亮的衣裳挂在她身上飘飘荡荡。
韶华心中大惊,幸着如今是大白天,要是夜色昏黄一点,非得被吓死不可。
“四嫂,你这是怎么了?”韶华看着她一进门就愁哭了一张脸,心想自己要比她苦上十倍百倍,可她都还能坚强起来,燕绥这养在深闺里好吃好住的少奶奶怎么好像比她还惨。难道刘氏终于想通了,决定一视同仁,也给小儿子塞了七八个美婢娇妾。
那也不对啊,燕绥不像是没有手段的人,而且刘氏再怎么也不会让妾婢骑到燕绥头上去吧。虽然也是心事重重,韶华还是打起精神安慰了她几句,屋子还是原来的屋子,里面的一桌一凳,一草一木都没有变,只是徒增伤感。
听着韶华几声安慰,燕绥一下子眼眶就热了起来,扑过来抱着韶华哭道:“五娘,我哥哥、我哥哥快不行了。”
燕绥的哭声太凄厉,韶华忽然觉得脑子里轰地一声,心头跟着揪起来,关心地问:“怎么回事?是生病了吗,可有请大夫看过。”她已经许多年没见过以琛,连他的模样都只能靠着燕绥才想起六七分,只是见燕绥如此,原本心里有事,也跟着沉重起来。
跟着韶华回来的只有初荷和幼菡,其他陪嫁都不知踪影,所以凌氏拨了很多丫鬟过来。韶华一边安慰着燕绥,一边看着初荷指挥丫鬟们布置房间,一时间觉得心中犯堵,明明自己还担忧着严恺之的安危,可初荷她们却一副她要在这里长住的样子。以至于燕绥断断续续的话,韶华也没顾得及听清楚,只有被燕绥捉住手时,她才吓了一跳,收回神。
“五娘,我知道这个时候跟你说这事很失礼,可是求你了,我哥哥真的快不行了,他这么多年心里就念着你一个,只有你才能让他好起来。”燕绥的哭声很让人动容,可是在韶华听来,简直就是讽刺到极点。
她的丈夫至今生死未卜,作为嫂子,她居然怂恿她出去见另一个男人,而且还是念想她许多年的男人。记得当初她未出门的时候,燕绥也来求过她,那时她就很气愤地警告过燕绥,不得再提起此事,否则不必相见。如今她刚被丈夫下了休书,作为嫂嫂的,不来安慰就算了,居然好意思让她私会另一个男人。
韶华气得全身发抖,忽然笑了起来,把搬东西进来的丫鬟笑得莫名其妙的心惊。
韶华指着大门,对燕绥冷笑道:“你滚,碧梧轩不欢迎你。”她觉得这像是被人狠狠羞辱一般,连看到燕绥都觉得恶心,“从此就当我不认识你。”
燕绥也知道自己的做法很过分,可是以琛确实病得很重,她请了许多大夫,治了很久的病都不见起色。甚至大夫已经下了最后通牒,让燕绥准备好后事,照以琛的情况,能不能熬过今年都难说。
当初以琛考了几次都不中,在闾阳郁郁寡欢,终日借酒消愁,身子早就破败得不成样。因为他屡次落榜,又不思上进,刘家早不把他放在眼里。劝他在族里谋个教书的职位,他也心不在焉,还因醉酒失手打伤了人,结果被暴打了一顿,由此落下病根。
这一病就是一年半载,父亲早已续弦,自然不会对已及冠的儿子太多照拂,尤其知道他如此自甘堕落,更是恨铁不成钢地痛骂了他一顿。这一骂倒是把他骂醒了,可是浑浑噩噩这么久,要重新养好精神可不容易。族里耆老对他还算照顾,也好心给他说了几门亲,奈何他实在挑剔,三番两次都把人给挑得一无是处,最后连媒人一听是给刘家秀才,个个都摇头摆手不肯接。后娘对他也从最初的好言相待,到最后直接拍桌子跟他叫板,以琛这会儿倒是硬气了,立刻就离家出走投奔燕绥。
只不过,他到底只是个读书人,身上只有十几两积攒的碎银子,从闾阳到京城就是全程马车都好十天半月,更何况以琛是徒步。旧病未愈,新病叠加,等他来到京城时,已然和流落街头的乞儿毫无区别。若不是碰上尤妈妈,或许以琛早被李家当乞儿赶走了。
燕绥心疼兄长落得如此地步,想要接他进府养病,可他倔强不肯,只求燕绥帮他在靠近兴勇侯府租下个小屋子就足够了。燕绥哪里不知道兄长的心思,可是那人早就是锦衣玉食的侯夫人,出入自有华车锦盖相送,哪里会看到她。可是以琛全然无故,对他来说,这样也就知足了。
所以,燕绥不知道这算不算天意,一个无端的飞来横祸让韶华重新回到李家,燕绥似乎已经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或许这是上天眷顾她兄长的一片痴心,才会把韶华送了回来。
救济以琛的事被刘氏知道,而且刘氏也知道以琛心里藏着的居然是韶华,所以气得不肯让燕绥去帮他。并且放话:除非以琛放弃这个念头,否则就当李家没这个亲戚,饿死街头算了。然而,燕绥根本不可能不出手相助,被刘氏骂了好几次以后,她只能私下让人去照料,得到的消息却一次比一次难过。
韶华自然不知道自家附近竟然有人每天都盯着大门口,等待她的出现,若是她知情,立刻就让人把以琛送得远远的,这种被偷窥的感觉让人想想都毛骨悚然。
燕绥的脸色一寸一寸地苍白,她明白韶华的愤怒,但她也有自己的苦衷。李家三个媳妇就她一个无子无家世,只剩这么一个嫡亲的哥哥,若她再不出手,恐怕就再没有人了。她每每想到母亲的死,就惶恐得不能自已,害怕以琛也会离去。斯晏自打去了屏山书院以后,整颗心也都被勾了过去,一天到晚都埋进书里,连吃饭睡觉都在书房不肯出来,就不说怜香惜玉了。
刘氏本来倒也没说什么,可是时间一长,看着周嫣孩子都生出来了,燕绥的肚皮仍一点消息都没有,这才决心要好好和儿子谈一谈。没想到斯晏倒是理直气壮地地反驳刘氏不该干涉他读书,还道读书人不读书还有什么脸在世道行走,子嗣何时都能有,当读书不趁大好青春,老来就徒悲伤。刘氏再争辩,他索性背了行李偷偷跑回屏山书院,若不是李家派人去接,他怎么都不肯回来。
因此,刘氏也大病了一场,好不容易盼到小儿子能收心养性,还道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结果却中了邪似的,一根筋栽进书里,其他一概不管。
燕绥这么一闹,韶华也被气得头疼,再加上一昼夜的昏睡,未进半点米水,血气上脑,一个迷眩直接就晕过去,吓得丫鬟们乱成一团,还好有幼菡够冷静,连忙让人去请大夫。
也不知道是饿晕了,还是气晕了,韶华隐约听到有人训斥,有人哭泣,还有人在她耳边叨叨絮絮。她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可是无力睁开眼,也没法开口让他们安静。直到意识再次清醒的时候,韶华这才清楚地听到旁边人的说话。
“可怜的五娘,要是她醒来知道了,该得多难过。”女子的声音很轻,带着哭腔听上去十分悦耳。
“先瞒着她,大夫说了,她气血虚弱,必须静养。”韶华分辨得出这个声音是李斯年的,所以刚刚的女子应该就是周嫣了。
韶华心里一阵慌乱,到底要瞒着她什么事,是不是发生什么,难道是严恺之出事了吗?韶华挣扎着要睁开眼,胸口里如擂鼓般的心跳让她觉得惶惶不安。为什么李斯年的声音听上去那么沉重,他是她在李家最信任的人。
“可是皇上怎么狠得下心。”周嫣声音轻颤,好似很震惊。
“不得胡说,这说到底只能算是因果报应。”李斯年自己也觉得不可信,但又无可奈何。徐家这三十七口的性命都死于同一种毒,而这种毒又正巧是先帝当年所中的毒,若要深究出来,只怕还得扒出当年先帝的事,恐怕到时候灭九族都不够。有些事点到为止就足够了,哪怕所有人都知道真相,谁也不能开口。
“那五娘怎么办?”周嫣担忧地看着辗转不安的睡容,若早知现在,或者她当初就不该纵着她胡来,安安生生地嫁个踏实人家,总好过现在担心受怕还受牵连。“他们会放过她吗?”
“她会没事的。”李斯年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个算是回答韶华的安危,还是韶华的打算。
第三百零五章 尘埃落定(二)
韶华醒来后第一件事自然就是捉了人来问话,问了好几人都不知所云,韶华没理会他们的阻拦,直奔焘园来找周嫣。周嫣看到她脸上青白,一双眼睛却亮得出彩,她急忙跑过去扶着她。韶华一攀上周嫣的手,立刻就追问他们在她屋里说的事,原本周嫣还想含糊其辞,可是面对韶华的咄咄逼问,周嫣只得举手投降。
端了一杯热茶捂在韶华手里,非看着她喝了几口,脸上逐渐恢复血色,周嫣才道:“宫里传来的消息,严夫人死了,没说什么原因,但有人道是服毒自杀。”韶华的手一抖,差点把杯子摔下去,还好周嫣眼明手快接住,看着她好不容易恢复了气血的小脸又瞬间苍白下去,她心疼地握着她的手,“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太难过。”
虽然早就知道严夫人寻短见的冲动,她还以为已经劝她回心转意,可是没想到最终还是难逃一劫。
难道是说宫里知道她和靳昭成的关系,知道她授意靳昭成到平洲做的一切事,还是找到徐家被害的幕后黑手是她。如果是这样,那严恺之呢,他不是替母顶罪吗,现在严夫人死了,他情况如何?
韶华的脸因激动泛起奇怪的潮红,她开口用平静到让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声音问周嫣:“他呢,也死了吗?”当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韶华忽然觉得自己不想得到答案,她害怕周嫣的回答是肯定,把她心中最后一抹希望都给摁灭。周嫣看着心疼,走过去轻轻地拥着她蜷缩的身子,拉开她下意识捂紧耳朵的手。
这时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没死。”这句话如同破开浓厚乌云的初晴,让她再次看到了希望。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李斯年大步迈进来,弯腰扶起韶华,一脸严肃地对她说:“如果你不希望他恨你,就给我打起精神来,你还有儿子,还有家人。他还没死,你就在这里跟丢了半条命似的,对得起他豁出命保住你吗?”
李斯年的话很有振奋力,韶华低头抿唇忖思了好一会儿,挣脱了周嫣的手,勉强站直了身子。周嫣想要扶她,被韶华摇头拒绝了:“我没事。”
李斯年这才点点头,“这才是李五娘。”
韶华苦笑了一下,“告诉我全部,我想知道他怎么样了。”
李斯年看着她倔强的小脸上闪着一双坚定的眼眸,他叹了口气,把今日朝上的事全部告诉韶华。
皇帝最终还算是念旧情,只说严恺之知情不报,包庇纵容靳昭成所为,把所有的事都归结到靳昭成身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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