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枯坐了多久,起身,轻轻推开小鹿故意没有关严的门,在门前回廊之下站定。
月下,院中的小亭中,那人席地而坐,半倚在亭柱上,长长的腿散漫的伸出,白色宽袍松松挂在肩上,银灰长发如万缕清辉流泄在地上,如霜月色镀在身上,整个人散发着一圈淡淡光晕。他的手中执了一把细嘴银壶,时不时高高举起,一缕纤细的酒液倾入口中时,半开半阖的眼睛顺势望向那一湾半月,将如水月光蓄满眸中。
他或许发觉檐下有人在看向这边,也或许没有发觉。总之他没有转过去看半眼,只一口一口的饮着他的酒。
方小染也不动弹,只站在那里静静的望着,心底自己也说不清的酸涩情绪弥漫开来,思绪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渐渐的失神。清凉的夜风掠过,二人的衣裳都在风中轻轻鼓荡。
当啷啷一阵轻响,是空酒壶沿着石阶滚落的声音。
方小染微吃了一惊,疾步走向亭边,只见那倚靠在亭柱的身体,正慢慢的向一侧倾倒。
她疾迈了一步,伸手接住了他,他便软软的倒进她的怀中。她低头去看他的脸,只见酒意染红了他的双颊,灰睫紧紧的瞌着,仿佛已醉得失去了知觉。
“喂……不要在这里睡。”她用力想把他扶起来,醉酒之人的身体分外沉重,她费了半天力气,竟搀不起来。无奈的嘟哝了一句:“方晓朗,起来啦。”
仿佛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声音,他一直紧紧阖着的睫剧颤了一下,缓缓打开,一对醉意迷蒙的眸子,带着重重的水气,迷茫到近乎天真的仰视着她。
她便重复念了一遍:“去你屋里睡啦,方晓朗。”
他忽然闭上了眼睛,脸一转,埋进了她腰间,手臂也绕了上来,脸紧紧贴着她的身子,一声也不吭,仿佛睡着了一样。片刻之后,。coM电子书她只觉得一阵湿意浸透了薄薄的衣衫,皮肤感觉到一丝温润。
这般如柔弱小孩一般的默默哭泣,任她再怎样想逃避,此时此刻,也不能再躲。
……
情敌遇到情敌
这般如柔弱小孩一般的默默哭泣,任她再怎样想逃避,此时此刻,也不能再躲。
……
方晓朗从宿醉中清醒过来时,第一个动作便是下意识的攥了一下手指,却发现手中已空空如也。睁开酸涩的眼睛四下打量,发现自己已是睡在自己的床上,身上只穿了中衣,盖了一层薄被,外袍被褪下来搭在床边的椅上。
而手中,似乎残留着某种柔滑细腻的触感。
昨夜,曾经听到她唤他“方晓朗”吗?他曾经伏在她怀中肆无忌惮的落泪吗?她曾经连抱带拖的将他弄回房间吗?他曾经扯着她的手不许她离开么?她曾经听话的留下来,任他握着手,直至他睡熟吗?……
还是,那一切都是不真实的梦境……
他撑了身体坐起来,扶着跳痛的额角,目光不甘的在屋子里扫来扫去,企图找到些那不是梦的证据。
然而他什么证据也没找到。心一点点沉落下去。或许真的只是个梦而已……
有些失落的推门出去,被头顶上直射下来的阳光耀花了眼。原来已是日上中天了。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没见任何人的踪影,又落在西厢的房门上。那门紧紧关着。她在里面?还是出去了?恨不得立刻看到她,想求证一下昨夜的事,却又害怕真的面对时,她又是一脸没心没肺的笑容,唤他为“神仙大人”。
心不在焉的站在廊下的铜盆前,就着里面的水梳洗,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理着长长的发。忽然,从堂屋中传出一阵对话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堂屋中。榻上长长的红木茶案前,方小染执起青花瓷的茶壶,将对面客人面前的茶碗儿徐徐斟满,清香的雾气缭绕升起。清婉的女子展指颔首,盈盈致谢。抬起头来时,一对美眸仿佛进了茶雾,水莹清澈,连那长长密密的睫毛也似乎被茶雾打湿。此位贵客不是别人,正是相府千金林清茶。
方小染替她斟了茶,便不再言语,双手放在膝上,目光安静的栖落在地面。
林清茶举目在屋内打量了一下,微笑道:“染掌柜这里颇雅致呢。果真是个读书的好所在,怪不得羽哥哥常往这边跑。”
方小染的睫毛微跳了一下,也没有答腔,只微微笑了一下。
林清茶又道:“听说你这里有些旷世珍本,羽哥哥都十分喜欢。我很想买几本送他。”
方小染的语气平平的道:“抱歉,我们的书只可借阅,不可出售。”
林清茶莞尔一笑:“这个规矩我也听说了,也知道染掌柜珍重书本,并非是嫌银子少才不出售。我却还是抱了一丝希望来问一下试试。只因为羽哥哥生辰快要到了,今年我想送他一份别出心裁的贺礼。每年他的生辰时,为了贺礼的事,我都要花好些心思呢。毕竟我跟他与别人不同,送的东西不能落了俗套。染掌柜便为我破个例吧?”
方小染的手指暗暗绞住了衣裙,努力保持着嘴角有些生硬的微笑:“抱歉,不行。”
“唉……”林清茶颇失望的幽幽叹息一声,“也罢。毕竟贵书阁的规矩不能破。”嘴角又弯弯的抿起,“不过,好在不论我送什么,羽哥哥总是喜欢的。毕竟我们之间的情谊,任谁也代替不了。”
方小染嘴角的笑弧再也挂不住。一直在闪避的眼睛也抬了起来,正视着林清茶。
林清茶见到她神情的变化,也不再假装下去,也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染掌柜,同为女子,我想给染掌柜提个醒。”
方小染眉毛挑了一挑:“请说。”
“染掌柜虽然并非出身贵族,却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
这话分明是在指她出身平民了。方小染面无表情,等林清茶继续说下去。
林清茶接着道:“可是最近,总听到街头巷尾传出些对染掌柜名声颇为不好的议论,不知染掌柜是否也曾听到?”
方小染冷笑一下:“我虽非名门大户人家的女子,却也不屑于流连于街头巷尾,打听那些闲言碎语。”
林清茶被堵了一下,脸上一红,有些尴尬:“我也是听下人们说的。当然我相信那都是谣言,纯粹是对染掌柜的恶意中伤。”
方小染道:“既然觉得是谣言,你还提它做甚?”
林清茶再次被堵,一时无法说下去。
方小染轻声嗤笑一下,道:“您想说便说吧,别忍着。”
林清茶咬咬牙,道:“听下人们传着说,染掌柜借着开书阁的名义接近羽王爷,想借机攀上羽王爷这个高枝,摇身变凤凰。说你时常与羽王爷共处一室,有时便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甚至是投怀送抱……总之,说什么的都有,甚是难听,实在是有损染掌柜的清誉。”
方小染的目光灼亮的落在她的脸上,看了许久,直看得对方心虚起来,忽尔绽开一笑:“多谢林大小姐如此关心。不过你听来的这些闲话,倒也多半是真的。”
一向谨遵三从四德,严格洁身自好的林清茶,何曾见过如此“不知廉耻”的女子,见方小染脸也不红的坦然承认,倒让她顿时乱了阵脚。
窗外廊下,白衣的身影静静的立着,屋内的对话清晰的传入方晓朗的耳中。低垂的衣袖一动也不动,烟色的长发覆了半张脸。
她就那样坦然的承认了呢……
大门处忽然传来些微的声响,仿佛凝固的灰睫抬了一下,向门口方向望去,只见紫衣飘举,袭羽沿着石板小径朝着堂屋径直走来。快到檐下时,忽然看到了站在那里的灰发男人,不由的停滞了脚步。二人的目光对上,谁也不言语,谁也不示弱。
屋内,方小染笃定的语气、挑衅的眼神,激得林清茶双手隐在袖中微微颤抖,咬了一下唇,脸色微微的发白,眼里因为气极而蒙了一层泪雾,声音也不知不觉的高起来,嗓音微颤:“哈……你可知道,我与羽哥哥有多深的情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称得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一直很疼我,对我很非常好。我自打十岁那年,就打定主意非他不嫁!而且羽哥哥对我也非常好,我知道他心中是喜欢我的,只喜欢我一个。我绝不能没有他……而你,你这个女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凭什么喜欢你?凭家世?凭长相?不知廉耻!你根本配不上他!”
林清茶半哭半骂,虽是语无伦次,却是句句击中方小染的要害。之前在行宫中,虽然曾听袭羽亲口说过他心中并没有林清茶,但此时细细去想他对于林清茶那种刻意闪避的态度,还是觉得他的话不可信。他的心中真的完全没有林清茶吗?还是在有意回避自己的感情?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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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继续~
夫君遇到娘子
袭羽的心中真的完全没有林清茶吗?还是在有意回避自己的感情?
受到对方狂风暴雨般语言的迎头痛击,一直在硬撑着的方小染几乎抵抗不了,挺直着脊背坐着,身体微微颤抖着。她本不是牙尖嘴利的性格,此时心乱如麻,脑子中一片空白,再也说不出话来。
忽然一个紫衣的身影一步闯了进来,冲着林清茶道:“清茶!你在这里乱说些什么!”嗓音中压抑着怒气。
林清茶猛的抬头,大睁着眼睛,隔着一层泪雾,看到袭羽因为恼怒而灼灼逼人的黑眸。她半张的樱色嘴唇颤抖着,再发不出声音,密密的睫眨了一下,忍了许久的泪水顿时沿着玉白的面颊倾泻而下。
这付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人望之心疼,袭羽的神情不由的软了下去,声音也不再那样强硬,用商量的语气道:“清茶,休要找染儿的麻烦,回家去罢。”
林清茶下巴一扬,一付豁出去的模样,大声道:“我不走!”
袭羽咬牙道:“莫要闹了!给我走!”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腕,向外扯去。林清茶用力的扳住茶案的边儿不肯站起来,一对大眼睛灼灼的盯着袭羽,倔强的道:“除非你亲口说出来你喜欢我,否则我绝不走!”
袭羽的动作僵住,朝着方小染看了一眼。方小染石人一般坐在那儿,面色苍白,一对漆黑的眸子毫无表情的直视着他。
林清茶的手腕仍被袭羽抓在手中,他却那样凝神的去看另一个女人,让她的感觉宛若一把利刃刺入心口。凄然一笑,用破碎般的声线道:“那么,如果你喜欢的是她,也说出来好了,也好让清茶死心,不必再受那日夜煎熬的折磨。”
他的眼睛闭上,沉默半晌。
这片刻犹豫的沉默,让两个等待的女子的心中,都渐渐的冰凉。
他的眼睛睁开,眸中浮动着阴沉的暗影,沉沉的视线落在林清茶泪湿的脸上。唇终于翕动了一下,却说出这样的话:“休要逼我。”
瞬间,林清茶眼角的一滴泪珠几乎凝结成冰。方小染闭了一下眼,嘴角勾起一抹充满自嘲的笑弧。她这是坐在这里干什么?欣赏一场苦情戏吗?真是悲哀到家的一个观众。
门边忽然传来一声柔转的呼唤:“娘子。”
三人均怔了一下,转脸向门口看去。只见门口站着的人烟发如雾,白衣如仙,脸上的微笑如鸿羽飘落,深灰眸子闪动着湖水般的柔光,温存的目光落在方小染的脸上。
方小染被那一声“娘子”震惊到,完全失语。
袭羽和林清茶也面色复杂的把两个人打量来,打量去。
方晓朗毫不理会三人复杂的目光几欲将他凌迟,淡定的举步,走到方小染面前,执起她的手,对着她木然的脸巧笑嫣然:“有客人来,我来招呼便是,怎能辛苦娘子?我方才在外面,似乎听到有人对娘子……不敬。”
说到“不敬”二字时,原本温存得冒泡的声调骤然转寒,移转到林清茶脸上视线冰冷得几乎凝结成冰凌。
林清茶被他看得心中颤抖了一下,下意识的站起来,瑟缩的向袭羽身边靠了一靠。低垂了目光,不敢与他对视。
方晓朗面色冷峻,寒声道:“谁若再败坏我家娘子的名声,我不管他是什么王孙公主,绝不饶过。”凌厉的目光扫过二人,林清茶心底不由的打了个寒战。
袭羽终于反应过来,嗤笑一声,反唇相讥:“乱叫人家娘子,才是败坏他人名声。”
“娘子怎能乱叫?”方晓朗坦然看着他,“染儿七岁那年便招我进门,我,是染儿的……童养夫。”
说罢,也不看二人的反应,目光再转回方小染脸上时,又变得温柔似水。
他极自然的挨着她坐到了榻上,一只手握着她的手,伸展开另一只手臂环住她的肩头,唇靠在她的耳边轻声低语:“昨夜为夫喝醉,多亏了娘子悉心照料。”亲昵的神情,私密的话题,让另外两人顿时觉得像是闯入了人家夫妻的洞房之中。
袭羽强杵在那里,满面阴云密布,并没有退避的意思,目光不甘心的落在方小染的脸上,似乎在等着她否认什么童养夫,什么照料。
方小染却是谁也不看,只凉凉吐出一句:“方晓朗,这里还有外人在呢。”
一声“外人”,砸得袭羽面色发白。落在清茶的耳中,脸上却闪过一丝喜色。
方晓朗仿佛这才想起在场的两个“外人”,抬起脸来,不悦的看着他们,嘴里飚出一句:“慢走不送。”
清茶抬手挽住了袭羽的手臂,轻声道:“羽哥哥,我们走吧。”
袭羽转身向外走去;却借着这个转身的动作,不着痕迹的将手臂从清茶的手中抽走,率先离开。
清茶怔怔望着他的背影,旋即跟了上去。
堂屋榻上。方小染一直强硬的挺直的脊背忽然垮了下去,颈子低垂着弯成落魄的弧度。方晓朗仍是环着她,她的脸便顺势埋进了他的袖中。
“谢谢你。方晓朗。”
“谢我做甚?”
“……谢谢你帮我做戏,我才不至于太尴尬。”
他没有吭声。
“可以啦,方晓朗。放开我啦。”
没有回应。
她有些诧异的抬起头来,看到他面上若罩了一层寒霜,眸中是愤怒的星芒。
他恨恨的开口,嗓音低沉得有些沙哑。“你是不是做戏做习惯了,以为人人都在演戏?”
“……?”这样满是怒气的一张脸逼近在眼前,让她有些惧意,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却被他有力的箍住。
他一字一句的道:“我是你的童养夫,你便是我的娘子,哪一句是戏言?”
她难以置信的眨眨眼睛,强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喂,方晓朗,童养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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