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相拱手道:“如此就全仰仗封侍卫了。对了,袭羽派去软禁玄天教百名官兵,似乎也是你的老部下,一干口令密语似乎还未来的及更改。”
封项眼中微闪,冷笑道:“属下知道如何办了。”
说罢,冲着无字牌位再磕一个头,便起身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林清茶在旁边看着,没有听懂他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不安,去问林相时,林相却冷冷睨视她一眼,道:“还不是为了让你当稳这个皇后!你现在胡闹我先容忍了,你最好早日清醒过来,想想如何做好一国之母,为林家争取最大的利益!”
听父亲这样说,她心中不胜其烦,转头不再理他。
又过了一日,立后大典如期进行。而她在成为皇后的当晚,并没有在宫中过夜,而是低调离开了皇宫,回到相府娘家。这一离奇举动,皇上竟也没有阻拦。
尽管这天子大婚有名无实,但林相国舅爷的身份是坐稳了,再加上他之前的势力和根基,与当朝执政者联手整顿朝野,天下改朝换代带来的动荡日趋安稳。
在“立后”数日之后,林清茶再次在家里园林中见到了封项,只不过这一次,封项已是个死人。她是在子夜时分,无聊之际到园林中散心时,被一阵铲土的声音吸引过去的。心中奇怪:谁会在夜里的园中挖土?
借着树影的遮掩,悄悄走了过去,探头观望。彼时月色惨淡,照映着可怖的一幕:林相警惕地守望着四周,一名家仆奋力地在空地处挖着坑,旁边躺着一具尸体,尸体的脸色青黑,分明是中毒身亡,五官看不太清,只觉得熟悉。林清茶压抑住心口的惊恐,仔细看那尸体的面容,认了出来:赫然是封项!
封项死了。无疑是死在父亲手里。这是怎么回事?不久前他们不还是一付惺惺相惜的模样吗?
她自小居于深闺,心地单纯,对于权势争纷从来就没人让她知道,忽然遇到这样的事情,更让她混乱。
直到有一天,听到下人们在议论玄天派被前朝余党灭门之事。前后一联系,这才恍然大悟。方小染与皇上之前的婚约一直是林相的一块心病,即使她林清茶做了皇后,皇上也难免不记挂着方小染,无疑是对林清茶后位的一个威胁。这时袭陌的死忠封项到来,林相有效地利用了“无字牌位”一事,使得封项相信他仍忠于旧主,将女儿送上后位是为了有朝一日夺回政权。从而进一步唆使去往玄天山,假传口令,带领守山的官兵剿灭玄天教。封项就这样成为林相杀人的利器,而皇上等人只当灭门是封项独立的行为。而方中图、方小染等人,大概都在血洗玄天山中被杀害了。为了不使事情败露,在封项回来复命时,林相就杀人灭口,毒杀了他。
她们林家,从此负了累累血债,数也数不清。林清茶的心中一片茫然,只觉得那血腥气染到了身上,浸入了命里,洗也洗不脱,甩也甩不掉。忽然间对人世厌恶透顶。
就在她极度消沉之时,却听到方小染仍在人世,并且来到京城,而且父亲正打算赶尽杀绝。
她不容许这样的事情继续发生,她要结束这血腥肮脏的一切。
方应鱼用红颜料和一点面筋,把方小染额上红印的位置,伪装成一个惟妙惟肖的伤口,再以绷带缠裹,做成头部受伤的样子,二人领着瞳儿和包子,准备混出城门。
一出客栈,就见街道上乱糟糟的,有官兵四处逡巡,见到年轻女子,就令其撩起额发,查看额上是否有红印。方小染心中紧张,紧挨着方应鱼,把脸埋得很低,尽量避开官兵。
方应鱼小声道:“你越是躲避,越容易惹人怀疑,不如大大方方的抬起脸来。”
她一听也是,遂昂首挺胸。但一瞬间又低了下去,同时用力扯了一把方应鱼的袖子,颤声道:“是他们……”
方应鱼转脸一看,只见街道尽头,走来两骑,马上的人一个紫衫一个白袍,正是便装的袭羽和方晓朗。急忙扭转了身子,顺便也将方小染挡住。马蹄踏踏从身后路过,只听袭羽道:“皇兄莫急,各关卡已传令下去,城内也已展开搜索,必定会找到染儿。”
方晓朗道:“这一次,定然不容她再逃走。”
……
马蹄声远了,方小染才敢略略偏了脸,呆呆看着渐远的挺拔背影,一时失神。直到方应鱼的声音将她的神思唤回:“染儿?……”
“啊,小师叔。”
“现在,还来的及……”
她猛地抬眼看他,道:“什么来的及?”
“去相认。”
“小师叔,你乱说些什么。”
“你总是忘不了他的,不是吗?”
“小师叔,我与他之间积了太多血债,是无法逾越的。仅凭了感情,根本承受不起。”
“染儿……”
“好了,小师叔,你不要乱说了。我们快走罢,趁着这时分出城的人多,说不定查的不严。……瞳儿!”
瞳儿立刻凑了过来。
她将在客栈里就嘱咐好的话再叮嘱一遍:“瞳儿记得等会要怎么说吗?”
“记得!”
“娘头上的伤怎么来的?”
“跟爹吵架,爹打的。”
“军爷说:你爹看起来文质彬彬,不像是会打人的样子啊?”
“军爷,人不可貌相。”瞳儿板着一张小脸,一付小大人模样,分外可爱。
她满意地摸摸他的脑袋:“很好,不错!咱们走!”她不容方应鱼再多话,扯着瞳儿就率先上路。
他们走到城门附近的时候,有意放慢了脚步,先观望一下。只见城门处足足守了二十名守卫,过往女子但凡看上去年龄差不多的,均被命令站住脚,仔细查验额头,查一遍还不算过,还要被数道关卡先后验过,才放出城去。
方小染更慌张了,不知道伪装的伤口能不能蒙混过关,脚步也迟缓得厉害。他们犹豫的当空,有一名大户人家丫鬟模样的女子擦肩而过。这女子低头脸,额发压得低低的,方小染也没有看清面目,只恍惚间觉得她的步态身姿有些熟悉,不由的愣了一下。
方应鱼见她神色有异,问了一句:“染儿,怎么了?”
“啊?……,没什么。”刚才的疑思没有抓住,一闪而逝。“这样站在这里反而让人怀疑,我们壮胆子上吧。”
方应鱼微微一笑,道:“好。”认不出好,被认出了,也好。也许,坦诚地面对,比逃避一辈子要好。他既然不知何去何从,就让上天来定吧。
面对遇到转身
由于城门查得严,出城的人群排成了队,慢慢地前移。方小染他们就排进了这支队伍里。随着越来越接近,正忐忑不安时,队伍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有士兵指着正在接受检查的一名女子的额头,大呼小叫:“长官!找到了!这女人头上有个红印子!”
方小染惊讶地伸头看去,见是那名刚刚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女子,静静地立着。看着她的背影,熟悉感再度袭来。
官兵们听说找到了,均是喜悦异常,仿佛看到了厚厚的赏钱,呼啦围了过去,领头的军官着急地握着那女子的手臂拽了一下,让她转过半个圈,好让他看个清楚。这一转,方小染也看到了她的脸。
她顿时惊讶地喃喃道:“林清茶?……”
那个女子,分明是林相之女、当今的皇后娘娘、林清茶!林清茶的额上,赫然有一个鲜艳红印!此刻她静静的微低头站着,神情寂然,对于士兵的粗鲁冒犯也置若惘闻。
方小染糊涂了。林清茶为什么会一身平民打扮,额上点着红印,出现在这里?
只听军官得意地大笑起来:“弟兄们立功了!皇上定会重重犒赏!……”一语未完,语调突然转变得惊恐至极,叫道:“你做什么!”
只见围住林清茶的士兵中的一名,袖中寒光一闪,有利刃刺入了林清茶的身体!林清茶佝偻了身子,无声地软倒下去。军官大惊之下,出手去攻击那下杀手的人,那人身手了得,一两招就将军官撂倒,手持染血凶器突围而去,吓得围观百姓惊叫躲避。眼看凶手要逃走,迎面突然斜飞来一人,一掌击在凶手肩部,重重闷响混着骨骼碎裂的声音,凶手顿时向后横飞出去,摔在地上,昏厥过去。
众人定睛看去,见打倒凶手这人一身白袍,那一袭显眼的烟发,正是当今皇上的显著特征。他与袭羽骑马在城中乱转,期望能巧遇方小染,经过此处时,恰遇上这场混乱,见有人持刀疾奔,便果断出手。方晓朗负手而立,问道:“出了什么事?”
军官跌跌撞撞地冲过来,跪倒在地,带着哭腔道:“皇上,小的刚找到额上有红印的女子,就被这个人杀了……”
方晓朗似乎没有听明白这话的意思,茫然看了军官的脸一会儿,才缓缓抬头,看到不远处俯卧着那名女子。心口猛然搅痛,视线一片模糊。想走过去,腿上却失了失气,单膝跪在了地上。
袭羽扶了他一下,又旋即放开,先跑过去查看。在他靠近之前,已有一名头上缠了绷带的平民打扮的女子先一步过去了,并将卧着的人的身体翻了过来,手忙乱地去堵她腰间涌血的伤口。他只当是出手相救的路人,也没有细看是谁。
然而当他走近,看清受伤女子的脸时,如被雷击一般僵住了。
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清茶——”红着眼睛,四下张望,嘶叫道:“快来人,救她……皇兄,皇兄,是清茶,你快来救她……”
方晓朗混沌的意识根本分辨不清这话的意思,还呆呆地跪在原地,猛不丁有人扯着他的胳膊拽了起来,将他硬拉了过去。他茫然偏过脸看是谁拉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应鱼师叔。”
方应鱼狠狠掐着他的手臂将他掐醒,大声道:“被刺的不是染儿,是林清茶!快去救人!”
方晓朗回过神来,急忙低头看去,见林清茶仰在地上,睁眼看着跪在她身边的另一名女子,吃力地道:“林家,欠你的,我还了。”
那女子点头,大滴泪水砸在地上。林清茶欣然微笑,吐出最后一口气时,目光涣散地望着虚空,似是低声念了一句:“袭陌……”
方晓朗未来的及出手施救,一缕香魂已然散去。
袭羽如变成石人一般,久久跪着不动。良久,抬指,抹过林清茶额上那一点嫣红。红点随之消失不见,他的指尖上残留一片胭脂。
“为什么……”袭羽喃喃念道。
方晓朗缓缓抬眼,看向那名头上缠着绷带的、默默流泪的女子。
这,才是方小染。
他伸手去握她的手臂,她却一闪身躲开了。他急切地唤了一声:“染儿!”
她急急忙忙地转身一边小跑一边乱找:“小师叔!瞳儿!……”
瞳儿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娘!”
“瞳儿,小师叔呢?”
“他一个人走了。他说以后让我和包子跟着你。”
“什么!谁让他走的!他往哪走了?”
瞳儿指了指城门。她扭头就追,却一头撞进一个人的怀中。方晓朗死死抱住了她,恨声道:“你往哪里跑,嗯?”
“放开我,我要去追小师叔。”
“不放!染儿,我找你找得快要疯了,岂能让你再溜走……”
“皇上!请您放开我,我有急事。”
皇上……。这样生疏的称呼,让他的动作僵滞了一下,竟让她脱出了手臂。她退出几步远的地方,深深看着他。仿佛要把所有的眷恋一次耗尽,从此诀别。
他伸出一只手,急急道:“染儿,你别这样。我们之间一定有很多误会。林清茶为何会额点红印出现在此,又为何会有人刺杀她,那刺客是受何人指使……这一切很可能与玄天教灭门、师祖被害一事有关,等我一查到底,澄清事实,你会知道我是不知情的,你我之间的误会自会解除,咱们还会像以前一样……”
“皇上。像以前一样,是不可能了。”她的声线带几分凄凉,“林清茶刚刚跟我说了一句话:林家欠我的,她还了。我大概也猜到了林相在这中间扮演的角色。可是即使是你不知情,我们也无法无视过去发生的一切。那些过往像是厚厚的阴霾隔在你我之间,透过阴霾看你,我觉得很陌生。我们原本不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的人。我站在这里,却根本不想走过去。我只想……去追上小师叔,问问他为什么要丢下鱼夫人,一个人走了。”
方晓朗听她自称“鱼夫人”,缓缓摇头:“不,什么鱼夫人,那只是你们假装的身份罢了。你是我的娘子,我才是你的童养夫。”这样争辩着,心却绝望地坠落,分明看到自己是在无谓地挣扎。
方小染道:“过去的事,自是刻骨铭心,可是时光不能逆流。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从新来过的。鱼夫人本是假装的,可是现如今我忽然觉得,想做真正的鱼夫人了。……皇上,您保重身体,有病需得及时治,这话,算是替天下百姓请求。”说罢,微微福了一下身,领着瞳儿和包子,徐徐出城门而去。
留下方晓朗站在原处,背后衬着京城辉煌的背景,也掩不住极度的失落孤单。
方小染和瞳儿、包子沿路急急地追赶,直奔走到天黑,也没看到方应鱼的影子,无奈只能先找客栈打尖住店。进到客房以后,她才发现方应鱼把装了盘缠的包裹交给了瞳儿背着,打开包裹,里面的银两半点不少。他什么也没带就离开了。身无分文,在外岂不是会吃苦?虽然她相信凭方应鱼的本事,就算是身无分文,也自会有办法填饱肚子,但心中还是忍不住担忧。
照料着瞳儿睡着后,她坐在床沿怔怔发呆,心中空落。她与瞳儿这一路行来走的不慢,也没有追上方应鱼,大概是追错了方向了。他究竟朝哪边走了呢?天下之大,她要去哪里寻找才好?
想了良久,忽然站起身来,到客栈柜台上跟掌柜的要了笔砚和一叠纸,回到房间,伏案书写,直到天明。
第二日上路之时,一出客栈门口,先从怀中掏出一张昨晚写好的纸张,仔仔细细帖在客栈门外的墙上,后退一步,满意地欣赏了一下。
纸上写着一句简单的话:“鱼大师:鱼夫人在家等你,速速回家团聚。”
然后领着瞳儿和包子出发,目的明确:黑石子镇。但凡路过村村镇镇,她都会把那寻人不似寻人、告示不似告示、信件不似信件的纸贴一份在路口。一张张的像是路标,一直延伸向黑石子镇。
一年之后,黑石子镇的算命一条街。一名富态的老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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