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下流你的手指头哪去了?”
趁何顺生发愣,李翠红把筷子劈头盖脸地扔过去。何顺生打了个激灵,人就跳了起来。一场肉搏战不可避免地开始了,撞得木地板砰砰响,滚来滚去的身体把饭桌撞得地震似的摇晃,筷子、碗以及盘子相互碰撞着响成一片。李翠红气喘吁吁地喊:“你打够了没有?打破了盘子、碗,你去买啊!你他妈的钱多了烧的啊!”
门第 第三章(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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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就端起架子拉下脸说:“别‘他妈的、他妈的’骂起来没完,他妈还活着呢,就在你跟前!打人还不打脸呢,你倒好,骂到眼前了。”
战争就这么停止了。母亲搂着嘉嘉泰然自若地看电视。何春生的一根“哈德门”已经抽得只剩烟屁股。他每次都是这样,成习惯了,不劝也不拉,一支烟的时间战争自动结束。
然后,李翠红就会从地板上爬起来,把打骂时露出的肚皮盖上,捋一把乱糟糟的头发,开始收拾饭桌。
今天李翠红爬起来捋了捋头发,却没收拾饭桌,直截了当地问何春生:“你打算在这间房里结婚?”
母亲愣了一下,李翠红问的话让她意外。她看着何春生,没说话,但责问是有的,全在眼里,那意思是:你嫂子说的是真的?
何春生把一支残破的烟屁股转来转去地捏着,半天才说:“不知道,我总不能在露天地里结婚吧!”
李翠红“啧啧”两声,说:“看看,我就说你这几天很反常嘛!以往你只要床上能扒拉出个窝钻进去睡觉就成了,这阵子看你勤快得……床底下,墙旮旯,哪儿有你收拾不到的地方?我就捉摸你这么勤快不是好兆头。没人让你在露天地里娶媳妇,就是我们愿意,城管也不愿意。可是就咱家这腚大的地方,你在这间房子里结婚,饭桌摆哪里?摆你房间你媳妇愿意?”她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放枪似的。
何春生也恼了。本来一想到要把织锦娶进这样逼仄的家,他心里就不舒坦。当然,这不舒坦的大多原因是出于男人的虚荣心。作为男人,娶媳妇一定要给她比原来更好的生活才算是颜面有保。可他娶织锦,简直像是拽着仙女下凡,心里已经够不好受的了,李翠红再一啰唆,他就觉得有股子恶气在腰间拱啊拱啊,就要蹿出来了。他强忍怒火,盯着李翠红,“嫂子,那你就帮我出个主意吧!我该怎么办?”
李翠红知道何春生是在给她出难题,就撇了撇嘴巴,端着饭碗去厨房了,一边走一边嘟囔:“该怎么办?你自己都不知该怎么办,我能知道该怎么办?”
何顺生正拿着生洋葱蘸甜面酱,满屋子都是刺鼻的洋葱味儿。何春生的心情糟糕透了,遂恶狠狠地盯着哥哥说:“你以后能不能少吃点儿洋葱?”
何顺生咬了一口洋葱,瞪着他说:“我就好这口,碍你什么事了?”
何春生怨恨地看着他,恨不能上去把那个巨大的洋葱夺下来,一下全塞进何顺生口里。他不敢想象,如果和织锦结了婚,她能不能日复一日地忍受家里飘着刺鼻而难闻的洋葱味,隔三差五还会上演肉搏战。一想到这些,他的头就又涨又乱。他摆了摆手,“你们吃完饭就回自己屋吧,别看电视了,我要睡觉。”
“凭什么不让看电视?电视又不是你买的。”何顺生不悦了。家里唯一的一台电视机就摆在这间屋子里,饭后大家聚在一起看电视,他从来都不会因为困了就赶大家回屋睡觉,向来都是他睡他的,别人看别人的,互不干涉。今天,这小子确实有点儿反常。
“还没娶回来呢,就这样,娶进门,这日子还有法子过?春生,你甭以为我看不透你的心思,你是要娶个高档媳妇不假,可你也别把你娘和你哥当下三烂吆喝。”母亲嘟哝着,开始给嘉嘉脱袜子,“去洗脚,洗完了早点儿睡,别耽误了你叔叔的春秋大梦。”
嘉嘉要看电视,扭着身子不肯去。书包 网 。com 想看书来书包网
门第 第三章(11)
李翠红过来,一把拽过嘉嘉,啪啪在屁股上拍了几巴掌,“洗脚!洗完滚到床上去睡!你叔将来是和高级白领女人睡觉的人,不一般,咱惹不起。”
何春生最后一丝忍耐彻底崩溃了,他砰地扔了水杯,腾地站起来,指着李翠红的鼻子,“你他妈的还是个做妈的吗?你他妈的到底是用*说话还是用嘴说话?”
李翠红没想到何春生的反应会这样强烈。说真的,这几天见何春生扔这个撇那个的,她心里早就毛了。她猜到何春生是打算把织锦娶到这间房里,她当然不愿意。其一,她和何顺生不可能有能力出去买新房。织锦工资高,完全有能力和何春生在外面租房结婚,或者他们在织锦家结婚。织锦家那么大,空房间也有,干吗非要挤在这边?他们和母亲住在这里,然后再多使点儿甜头给母亲,就可以把老房顺理成章地过户到何顺生名下。其二,她不愿意和织锦在同一个屋檐底下进出。这不仅因为织锦年轻漂亮,而是织锦家境太好,学历又高,工作又体面,会让她很自卑。处处不如人的滋味,她不喜欢。如果织锦和何春生在这房间结婚,这将成为不可避免的事。自从知道何春生会和织锦结婚的那天起,她就没打算要和织锦做和睦的好妯娌。这并不是她刁蛮,而是有自知之明。谁见过鱼能和岸上的狗做朋友的?她觉得她们属于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虽然在同一个城市,但是有距离,有隔阂,有种类似于玻璃一样坚硬而透明的隔阂,看不见摸不着,却确实存在,它让她们之间可以相互看见,却不能相互融入。
李翠红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何春生,你的*长在脸上?”
何春生斗不过李翠红的嘴巴,顺手就捞起烟灰缸,手还没来得及扬起来,就被何顺生攥住了,“春生,你要干什么?我告诉你,春生,你嫂子是我老婆,我打她归我打她,我就是把她打死那是我的事,但是,别人不能打!春生你不信是不是?你敢动你嫂子一根汗毛,我就能弄残了你……”又冲母亲喊,“妈,管管你的宝贝儿,他小子要造反。”
“春生,你让不让你妈活了?”母亲冲上来,夺下何春生手里的烟灰缸。夺来抢去中,烟灰撒了出来,嘉嘉突然大哭着说烟灰撒进他眼睛里了。李翠红一听急了,疯了一样扑上去要抓何春生的脸。别看何春生摆出一副要揍李翠红的架势,但如果来真的,他还真下不了手。他左挡右挡地往外退。母亲一把拽住李翠红,“你要干什么?你们不怕邻居笑话,我还要脸呢!”
李翠红被母亲死死地抱住了,动弹不得。她开始号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倾诉她这些年来的不易——嫁了个耍流氓被人砍了三根手指的男人,又摊上个一进厨房就头晕的婆婆,她每天趴在缝纫机上死做活做地赚钱养家,还要一天三顿饭地伺候一大家子,本来以为兄弟媳妇要进门了,她可以轻松点儿了,谁知道兄弟媳妇还没进门,一家白眼儿狼就开始欺负她这个老媳妇了……
李翠红坐在地板上鼻涕眼泪地闹,肝肠寸断似的,母亲的手就缓缓松了下来,脸上的怒意也消散许多。是的,李翠红所说确是实情。想当年,为了嫁给何顺生,她和娘家闹得不上门。何顺生又不争气,前几年四方路市场取缔了,不得已,母亲的炉包摊也撤了,只好去劈柴院的一家饭店的后厨做零工,谁知又遇上了煤气泄漏,好歹捡回一条命,却从此落下了一进厨房就头晕的毛病。自打李翠红嫁过来,她就彻底不进厨房了。虽然李翠红也闹情绪,但摔摔打打地闹腾完了,三餐饭也就香喷喷地端到桌上了。相比那些一到周末就要忙着伺候儿子媳妇一家的老邻居,母亲很知足,觉得李翠红人虽然是泼了些,心眼却不坏,有时裁套新衣服、买双新鞋子给她,在邻居面前,这让母亲很是长脸。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门第 第三章(12)
嘉嘉哭,李翠红闹,家里乱成一团。母亲捂着脑门说:“我的头要炸开了,顺生啊,你让翠红别哭了。”
何春生也觉得自己刚才太鲁莽,连忙抱起嘉嘉去厕所洗眼睛。嘉嘉从指缝里见是他,又抓又踢地说他是坏蛋,不让抱。
何春生不吭声,带着愤怒把嘉嘉挟到厕所,打开水龙头掬着水给他洗眼睛。嘉嘉哭得更响了,何春生压低了嗓门狠狠地说:“你再闹,我就顺着窗户把你扔到街上去。”这一招果然奏效,嘉嘉的哭闹渐渐弱了下来。
何春生叹了口气,仔细地给嘉嘉洗眼睛,不知不觉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他吸了一下鼻子,问嘉嘉的眼睛还难受不难受。嘉嘉眨了两下眼睛,说好了。何春生正打算把嘉嘉放下来,却发现嘉嘉猛然被人从他腋下抽走了。他回头,是李翠红,正虎着脸,拿了一条毛巾给嘉嘉擦脸。
何春生不想让李翠红看见自己掉泪,怕她日后兴奋起来还不知怎样拿话作践自己,就凑到水龙头底下,哗啦哗啦地洗脸。后来,他听见李翠红用鼻子哼了一声,再然后,身后就安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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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春生茫然若失,下一步该怎么办呢?他站了一会儿,就出去了,沿着中山路,去了海边,趴在栈桥上,听着海涛潮来潮去,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渺小而无助。
何春生回家时,已经是午夜了。
所有窗子都黑着灯,只有劈柴院还是一片灯火明亮的喧嚣。他轻轻打开门,摁亮床头的灯,母亲正坐在床沿,面沉似水,好像有很多心事。
他懒懒地说:“妈,你怎么还不睡?”
“我等你回来。”母亲拍了拍床沿,何春生顺从地坐了下来。母亲看着他,满眼的愁云,“春生,织锦真打算嫁给你?”
何春生点了点头,又疑惑地看看母亲,“妈,你不喜欢她?”
母亲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担心她来咱家过不习惯,她在家娇贵惯了。”
母子俩都很沉默,半天,何春生才说:“妈,你是不是不希望织锦答应嫁给我?”
母亲拍了拍他的手,“我什么都不怕,我就怕她瞧不起咱家,瞧不起你。男人不能让自己的老婆瞧不起。一个男人啊,一旦让自家老婆瞧不起,这辈子就不会有什么出息了。你看看你哥就知道了。”
何春生说不会的,说完,他就没话了。其实,他心里也没底。母亲低着头,抽抽搭搭地哭了。何春生说:“妈,你别哭,你一哭,我这心就乱了。”
母亲又抽搭了一会儿,说:“我哭一哭心里就敞亮点儿了。要是你爸活着,我们也不至于住在这个破地方。要是你爸活着,你哥也不会这样,你也不会这样。一个女人当家,没家威。”
听到这里,何春生的心颤了一下,小声说:“妈,以后你不要在织锦面前说我爸爸的事了好不好?都于事无补了。再说了,我爸爸的死和她又没直接联系。”
何春生的请求没得到母亲的回应。楼下的劈柴院持续安静,间或有水被倒到青石板街上的声音,有铝盆或塑料盆被移动的声响。夜晚被这些声音弄得像一支唱跑了调的破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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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第 第四章(1)
1
何春生上早班,下午三点就下班了。八月,外地都秋风微起了,青岛的“秋老虎”才刚开始发威,空气湿度大,闷热得让人全身上下潮乎乎的,腻得难受。
何春生买了一瓶冰可乐,在树荫下边喝边走,不知道究竟去哪里好。他去敦化路的家居城看过家具了,都很好,做工精良,款式新颖。好有什么用?他买了摆在哪里?如果在家里结婚,最多就是把旧单人床扔了,换张新双人床就是了。其他家具连想都别想,没地儿摆。
不知不觉中,何春生就溜达到了台东。现在台东已经取代了中山路的商业地位,熙熙攘攘的都是人,贼头贼脑的小偷在街边候着,一旦找到下手目标,他们就像蚂蟥一样贴上来。
想起小偷时,何春生就会觉得很悲凉。小偷对有钱人和穷人的识别能力最强了,二十九年来,他竟然没遭遇过一次被偷,这非但不让他欣慰,反而使他沮丧。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看上去是个货真价实的穷人。
这让他很不舒服。他承认自己是穷人,但是不愿意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穷人。
他站在街边,把可乐喝完,刚要扔进垃圾桶,就见一邋遢的老女人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手里的瓶子,遂在心里荒凉地笑了一下,把瓶子扔进了她拖着的编织袋里。
离何顺生夫妻的店很近了。前几年,波螺油子上面遮天蔽日地架起了高架桥,青岛著名的波螺油子就无声无息地被新城建设给淹没了,两侧的店铺也全没了,李翠红只好把裁缝铺子搬到了台东。在她的左拦右劝加唠叨下,何顺生也不再卖盗版光盘和软件了,一心一意地在李翠红的铺子里帮忙。
他想了想,就溜达过去了。李翠红正忙着给一个老太太量裤子,没看见何顺生,过了一会儿,瞄见他了,仍继续给人量裤子。何春生站了一会儿,只好问:“嫂子,我哥呢?”
李翠红头也不抬地说:“找死去了。”
何春生知道再问下去她还是没好气,就到店外等,估计何顺生没走远。
一支烟还没抽完,何顺生就回来了。他穿着一条肥大的迷彩五分裤,趿拉着一双走起来啪啪作响的大拖鞋从远处跑过来,迎面见了何春生,说了声“你来了啊”,就跑进店里,拿起喝水的玻璃瓶子,一仰脖子,发现是空的,就骂上了,“他妈的,我跟你说多少遍了,喝完水记得倒满凉着,你他妈的怎么就记不住?”
李翠红嘴里嘟哝着倒霉,埋头裁裤子。
何春生到旁边买了一瓶冰矿泉水递给哥哥,“哪儿去了?”
何顺生咕嘟咕嘟地喝了半瓶水才说:“追小偷去了。三个小杂种在店门口偷一个小姑娘的手机,让我看见了。幸亏我喊了一嗓子,三个小杂种撒丫子就跑。跑!他能跑过我?给撵进派出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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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春生知道哥哥的脾气,虽然他结婚后不再打架了,却好管闲事。有一次追小偷还被扎了一刀,医生说再偏一点儿,就扎大动脉上了。因为这件事,李翠红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