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眉担心馥菲,见叶芷风未露败相,当下绕到马车前,只见车上馥菲呼吸均匀,已然睡去。凌眉放下心来,靠着马车,开始观战。
围攻叶芷风的是七人,这七人身着玄衣,手持长剑,剑势十分凌厉。
凌眉只看了两眼,顿时面色一寒,这出剑收剑,这剑来剑往,于她,实是铭心刻骨,当日,荆州郊野,可不正是这么一帮人,在丁锷昌的带领下,将飞絮悠扬的小园烧成一片灰烬?红袖书院,竟然是红袖书院的人?他们是冲着自己,还是冲着叶芷风而来?
叶芷风腰如柔柳,身姿极是灵动飘然,在七人剑网中穿来穿去,花蝴蝶一般翩跹。但红袖书院的人也不是弱手,何况她在体力未复时以一敌七。不过片刻,叶芷风那似花枝又似剑的兵刃便被压制得少有出头之时。
凌眉本想拔剑相助,但想起叶芷风冷傲倔强的个性,只是将剑横在面前,手指轻轻几叩,铮然数响,声音传远。
这是《魔音》心法,虽只数声,却有如枝枝利箭回旋往复。那七人虽是一等一的好手,在凌眉眼中充其量不过二流角色,琴音回返。场上局面立转,叶芷风手中满天花雨开过,红袖书院七人已去其四,剩下三人不足为惧,凌眉收剑上车。
又过一柱香时间,只见车帘一动,叶芷风穿帘进来,绝口不提外面情形,只问道:“买回来了么?”
凌眉点头,不知道她为何也被红袖书院中人围攻,心想这群人莫不是冲着自己而来?想到此处,不由心中歉疚,说道:“我姐妹为人追杀,连累你了。”
叶芷风傲然一笑,道:“这帮人原是冲着我来的,与你二人何干?”
凌眉奇道:“红袖书院江湖声威鼎盛,你如何结了这样的强仇?”
第五十九章 旧情
叶芷风冷笑道:“声威鼎盛又如何?我这一路所杀,多的是声威鼎盛之门派弟子,现下也还活得好好的。”见凌眉含笑不语,以为她不信,又道:“本姑娘见着不顺眼,也就杀了,枉称什么名门正派,行的却是为人不耻之事,本姑娘替他们清理门户。”
凌眉自知那所谓的正派门下弟子不少行为龌龊,想是被叶芷风撞见,她心气甚高,可不管后果如何,先自引剑杀了,倒也快意,不由含笑点头。
叶芷风淡然道:“我来煎药,你先照看着你姐。”说着出去了。
凌眉也不客气,见馥菲脸色已不似先前苍白,倒似有了些许血色,不由心喜。心想不知道这叶芷风是何来头,小小年纪武功高明,岐黄之术也如此精妙,倒叫人钦佩。
到第三日,馥菲之毒已在叶芷风妙手之下祛除得差不多了,伤势也已大好,叶芷风留下两张药方,便离去了。这中间,三人被不下十起人追杀,好在馥菲毒尽伤好,虽有凶险,也受些了小伤,到底无碍。这三天相处,凌眉方知叶芷风竟是双溪谷妙手医仙秦笑影的大弟子,难怪如此年轻便有这般本事。
馥菲脸色已恢复如初,只是身子有些虚弱。这日凌眉陪在房中,突然房门被敲响,凌眉去开门,只见小二拿了一封信过来,说是有人要交给凌姑娘。
凌眉以为是自己之物,拆开来,却是双丝网写给馥菲的信,忙递给馥菲。
馥菲接到双丝网传书,心中甚喜,原本已恢复血色的脸上顷刻之间漫上一片晕红,看过信后,却看了凌眉,欲言又止。
凌眉走近去,轻轻握了馥菲的手,问道:“姐姐,你有话要说?”
馥菲轻声道:“姐姐要回妖天下了。”
凌眉点了点头。
馥菲问道:“你,不随我去么?”
凌眉摇摇头。
馥菲知道她尚有心结未解,也不多问,只道:“眉儿,你的内力与沈梦飞还有一段距离,切勿为了报仇,不顾自己安危。姐姐在妖天下,盼你消息!”
凌眉道:“我知道。你的伤已好,但正派人多耳目多,可要注意行藏。我回去荆州,过段日子,或者会来峨眉与你相会。代向白姑姑和双丝网问好。”
姐妹二人洒泪而别,凌眉孤身一人,再赴荆州。
其实凌眉此来,一半是为了报仇,另一半,却是来凭吊沈辰宇。
沈辰宇被葬于沈家庄东面沈家祖坟,一堆黄土,掩埋了这个温言含笑,侠肝义胆的少年,他还有他的抱负,他想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大侠客,可是,命运如此捉弄人,最后竟然要他死在自己父亲手中。英魂不远,可有夜夜悲歌?
凌眉抚着坟前石碑,心痛得麻木,喃喃道:“辰宇哥哥,你真是傻,你分明已远在江陵,为何要赶回荆州?若是你不回来,你也不会死在剑下,今日与我阴阳相隔,当日我应下和你一起逃逸,便是不想让你卷入这场是非,没想到反累你送了性命,哥哥,泉下有知,你可会恨我破坏了你心中这般美好的一切?你信任敬仰的爹爹,被我拆穿身份,身败名裂。若是我不说,你也不会受这样的伤害。你是刻意求死的,是吗?当你知道你爹爹的行径之后,便觉得痛心伤心,觉得这世上再没有干净的人,每个人都是如此龌龊,所以,你宁愿死去,是吗?哥哥,你真傻。哥哥,你临死之时,尚还为我着想,怕我变成人人唾弃的女魔头,所以在我的掌心写下那个‘善’字,可是哥哥,这世上,什么是善,什么又是恶……”
凌眉抚着石碑,仿若抚着沈辰宇的脸,轻言软语,呢喃声声,心却愈发沉下,辰宇哥哥,呵护自己的哥哥,爱怜自己的哥哥,从此两世为人,阴阳相隔,再不能见了。
凌眉坐到星斗满天,夜露沾衣方才离去。这几天,她都在沈辰宇墓前相伴,然后去沈府夜探。秋风凄凉,秋夜静寂,任她心伤心痛,沈辰宇却是再也不会回应她了。
凌眉起身收剑,再次夜探沈府。
自沈梦飞险将湘鄂众门派一举算计后,沈府便成了一个森严的城堡,夜夜有人巡夜,那些托庇沈府的江湖中人再不用掩起行藏,却充当了护院角色,不过这也难不倒凌眉。
刚进院墙,便听到一阵叮铮琴音,韵律凄凉,凌眉心中也自沉郁,知道沈梦飞定然在佛堂之后,她避过护院,借树木掩映,夜色掩护,向佛堂靠近,越近佛堂,护卫越少,离佛堂尚有十几丈处,便不见护卫身影了。
凌眉展开轻功。
沈梦飞似是抚琴至动情处,声音怆然不绝,急听“铮”地一声,竟是弦断之音。
沈梦飞怆声道:“婉仪,婉仪,现下你知道我的琴技,已胜过凌奇蜂了吧,你一直看我不起,可凌奇峰又有什么了不起……”他声音含糊,推琴而起,有碗盏的叮当声,想来他自斟自饮,酒已十分。
凌眉乍听见他叫娘的名字,心中甚是恼怒,又听他如此诋毁爹爹,直恨不得上前去一剑斩了他。
沈梦飞含糊又道:“婉仪,你爱凌奇峰琴剑风流,我又哪里比他差了?我练成《魔音》,剑法琴技,犹胜他一筹,可是,你在哪里?你又在哪里?”其声甚悲,呜咽有声,似是悲泪横流。
凌眉自那日抢到半片丝帕,心中一直存疑,不知道娘的丝帕何以竟在沈梦飞手中,此时竟然无意中撞见他醉酒缅怀,当下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婉仪,你将家传宝物给凌奇峰,是想要他江湖无敌么?哈哈,可你的凌郎,却是无缘修习,以他的资质,也未必修习得成。你看,你看,这虫蛀的《魔音》,我也能参透,我比凌奇峰,何止聪明十倍?可现在我虽然参透,练成一身绝世武功,你不在我身边,又有什么意义?”
“婉仪,我计杀凌奇峰,夺《魔音》,想一统武林,可都是为了你,可是你,你竟然随了他去。他有什么好?有什么好……”
“老天何其不公,明明是我先见到你,为何娶你的却是凌奇峰?那天,你素衣长剑,回头一笑,却是笑到了我的心里,可是我找不到你,再也找不到你……五年之后再见,你已成了凌夫人,身边牵了个女娃儿,还是素衣粉面,巧笑如画,可你轻柔软语对着的不是我,不是我……”“哗啦”一声大响,想是杯盏拂地,碎片四溅;沈梦飞呜咽道:“婉仪,我不想你死,你为何要自杀?为何要随凌奇峰而去?你去了,我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你心里,始终是认为,我不如凌奇峰,是不是,是不是?”说到后面,已成嘶吼。只听他哈哈长笑,道:“你做了鬼,也是牵挂着你和凌奇峰的女儿的吧?我将她留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也不见你来看她、本来我见她长得像你,有心让我儿辰宇娶她为妻,哪知她,她到底不忘家仇,还累我儿子惨死。我,我便将她杀了,我便做第二个琴魔,到时江湖都在我翻掌之下,我要你看看,凌奇峰远不能和我比……不能…和我比……”砰地一声,已无声息,想是沈梦飞已醉去。
原来沈梦飞处心积虑,竟是因为这个原因,娘一死殉夫,更深深地刺激了他,所以他派人追杀悬崖下生命悬于一线的姐姐,又“收留”自己,他想证明什么?他满手的血腥,只不过想向娘的在天之灵证明他强过爹爹?可是,他如此龌龊卑劣,不论在江湖取得何等地位,又怎么能和爹爹磊落豪壮之举相提并论?
这样扭曲的情意,还敢枉称深厚。
凌眉冷笑,擎剑在手,知道只要过去一剑,便可以结果了他,但转念想他己酒醉,此时杀他,未免有欠光明,爹爹磊落英雄,自己可不能坠了爹爹名声,何况他虽是未安好心,这些年,终是免了自己漂泊流离之苦。
凌眉走进去,只见壁炉之上,娘的灵牌尚在,不过不是当初看到的凌夫人之灵位,而是娘的本名。那半片丝帕,正放在灵位之前。凌眉顺手拿了,心想,这是娘随身之物,见之如见娘面,可不能落在这龌龊之人手中。
一具断弦琴落在一边,杯翻酒洒,地卜碎片溅满,碎瓷片之间,尚有一些碎纸,细细看去,竟是《魔音》秘籍,想是沈梦飞醉后迷心,想到萧婉仪至死也不肯一顾,心灰意冷,因而将《魔音》用内力震碎。这高深武学,终是毁在沈梦飞手中。凌眉心想,《魔音》引发人的贪念,江湖不宁,倒是毁去,可免不少争端,因此也并不惋惜。
凌眉看着沈梦飞醉酒昏睡的脸,心想,自己之所以胜不了沈梦飞,不是因为《魔音》修习不精,只是内力相较有些距离。沈梦飞数十年之功,又岂是自己一两年能比的?自己定当练好琴技,到时约定时辰地点,与他光明正大一斗,方不失爹爹豪迈英举,不坠爹爹磊落本色。
沈梦飞醉时仍然面目狰狞,凌眉想起红袖书院,想起逍遥仙,想起石乐天常元礼等人,忽觉心中说不出的厌恶,这是所谓的侠义道,这样的侠,行的是什么侠?这样的义,崇的是什么义?这样的道?奉的又是什么道?哪有半点可倚可敬可钦可赞?
善之一念在他们心中,抵不过利字的轻轻一颤。善之一念没在无边的贪欲里,哪时哪刻可以冒出半点头来?
凌眉抬起手来,似乎看到沈辰宇抖抖地在手中一笔一画颤颤地写下“羊”字的情景,善!当日妖天下总部峨眉山,自姑姑问自己的三个问题,虽然简单平易,其中又何尝不是包含了大善大恶的禅机?
哥哥,善恶之念,其实微妙,逍遥仙在武林声威何其昌盛,可他为了一己私利,利用女子的痴情,置万千民生生命于一线;石乐天等人从来颇有侠名,可在《魔音》利益驱使下极尽其丑恶嘴脸;常元礼屠金豹之流,原本也被称为大侠,可面对危急,卖友求荣卑躬屈膝;你爹爹原本是江湖称赞的大侠,未揭穿真面目之时,谁能知道他龌龊的行为?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善恶不在别人眼里,而在自己心中!
哥哥,我记下这个字,不论何时,我当以“善”自许,以“善”自期,“善”始“善”终。这是你用生命的求恳,这是你用鲜血的期望,这是你一片殷殷垂护之心,这是你一片浓浓照拂之意。
哥哥,善字在我心中,我谨守着这善之一念,不论我身在何地,不论身在何时,我始终始终如一……
便这片刻之间,凌眉心中有了决断。她冷眼看着沈梦飞,心道:“两年之后,我来报杀父之仇,沈梦飞,你留命待我!”然后转身离去。
刚走到门边,猛听一声冷笑:“凌眉,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第六十章 大善
凌眉回头一看,沈梦飞唇边涎水流出,声音甚厉,一只手似是拿剑挥舞,可不过梦中之言,凌眉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走出门去。
凌眉决定上峨眉山,一为看望白姑姑与姐姐,二为释心中疑惑,她想,自己对于《魔音》的疑问,怕是只有白姑姑才知道了。
十天后,峨眉山。
白罗兰神色憔悴,脸容苍白,但听说凌眉来到,还是强打精神,在她的房间里,邀凌眉一聚。
凌眉原本有万千话语,见白罗兰样子,忽觉喉中梗阻,再也问不出了,面前的白罗兰脸色白得失去了血色,原本飘然出尘之姿态,因为缠绵病榻,而显目中无神,哪里还有半点当日风骨。她的伤势不轻,至少也得经过半年修养。
白罗兰微微一笑,缓缓站起,走到窗前,指着窗前远处苍茫雾色,温柔地道:“眉儿,峨眉山顶终年多雾,可雾开天霁,风物清雅,却是人间圣境。你看,当暖阳穿透,雾散云收,这眼前风物,是何等美好!”
凌眉看着远处雾霭沉浮,忽觉此时自己心中也是如此,十天前虽然心中已有决定,但临到此时,终是踌躇。暖阳穿透,暖阳穿透,那暖阳,却在何方?
白罗兰充满温情和怜爱的目光落在凌眉身上,看她裙据轻扬,看她沉静俏立,柔声道:“眉儿,初见你时,你才十岁吧,六年过去,晨昏更替,你已长大啦!”
凌眉心中不自禁浮上与白姑姑初见时景况,破庙之中姑姑的温柔浅笑,都随了岁月更替,沉到心底,永远占据着那个角落,只要轻轻一触,就是一片温暖。
白罗兰唇边慢慢渗出一缕血丝,鲜艳如花,身子倏忽摇摇欲倒,她见凌眉上山,心中欣喜,强自苦撑,终是不能持久。凌眉急忙上前扶住,用手一探她脉息,只觉白罗兰整个脉息散乱无形,左冲右突,身子也是时冷时热,方知姑姑在忍受着怎样的痛苦与自己强作笑颜。心中一痛,眼前顿时氤氲一片。
此时她方知馥菲说白姑姑闭关时出了点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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