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青笑道:“是非成败转头空不是你常挂在嘴边的么?怎么?看不开了?”
“看的开。”我扭头看火车窗外的郊野,偶尔一点灯光一掠而过;“看不开也不会这么不要脸地往前穷追猛打了。”
我和蔡青正说着,有人敲门。
蔡青起身去开门,门口站了一个看起来神情猥琐的中年妇女,手拿一台小的卡西欧手提电视:“要不要看片?10块钱一个小时。”
蔡青回头用眼神询问我的意思,我摇头:“不用,我们自己带了笔记本电脑。”
中年妇女不肯走:“电脑没电块,我这个有备用电池,能用10个小时。”
我跳下床,拉开随身带的旅行袋,亮出一兜子备用电池:“我们带了10块笔记本电脑备用电池,多谢关心了。”
中年妇女难以置信地看了旅行袋一眼,确定那确实是笔记本电脑的备用电池之后,悻悻走了。
蔡青关上门回来:“你还真带了这么多电池?”
我把笔记本电脑摆好,打开:“蔡姐你不知道,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拿10块备用电池在火车上玩笔记本电脑。”
“……等等,”蔡青说,“我记得你以前还说过有个愿望是坐在大城市的路边看美女?”
“那个实现过了,我在广州大街上坐了两个多小时,看见的美女统统操外地口音……”
“……”
在火车上的第一天因为大家都忙得有点累,就这么过去了。第二天一整天都在无聊中度过,我跟蔡青翻了翻95年福布斯财富排行榜的繁体中文版,95年福布斯在中国发布了富豪排行榜,备受争议。中国人天性不喜欢张扬,连流传下来的话都是“闷声发大财”和“财不外露”之类的教诲,是以福布斯在中国只停留一年就屁滚尿流地去了,一直到99年才重新杀回来。还是借着当时财富论坛500强企业对话在中国召开的东风。
95年入选中国百位富豪的人在之后的几年里七零八落,当真如我常说的那样,是非成败转头空。现在来看95年的排行榜和评价,当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火车在我和蔡青的讨论中走走停停,从晚点15分钟到晚点30分钟,再到晚点45分钟,最后终于在天色全黑的时候响起了广州历史文化介绍的广播,于是大家知道,羊城快到了。
从流花车站下车,我和蔡青在三元里附近找了一家酒店将就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到广州分公司拿车,蔡青开车,我们从广园路直奔深广高速公路而去。
即使是4月份,在上高速之前也能随处可见沿路卖柚子的农民,我对这段高速公路熟悉得不得了,蔡青也不是头一次来,对一路的景物俱是十分熟悉。一个多小时之后我们到了深圳的宝安区,这里位处市郊,荒芜中林立着一些新兴的工厂,也是我很熟悉的地方。
坐在车上,看着路上各种假牌照的摩托车,我一时有些迷茫,2003年罗湖关附近的那一次经历是再清晰不过的,上次来广州的时候我尽量让自己不去想这件事,极力逃避。现在既然人已经来了,还是要去看看。
蔡青发现我在发呆,伸手拍拍我:“想什么呢?”
我迅速反应:“没什么,咱们直接去工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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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厂里,姜博士穿得正式无比地来迎接我们,这个老男人刮了胡子之后居然也蛮帅的,除了那个聪明得绝了顶的脑袋稍微有一点打眼外,其他方面都很好。我们边走边说,姜博士给我们介绍了厂房和生产线之后,带我们到产品测试间去看VCD纠错能力的测试。
“我预言,在未来两三年内,VCD在东南亚地区将全面取代VHS录像带。”穿着白袍看起来很似姜医生的姜博士边走边对我们兴冲冲地说,“光盘成本的逐步降低将给VHS录像带市场造成强烈的冲击。新的DVD媒体因为价格问题,注定无法在东南亚地区普及,LD也一定不会成功。”
我听得暗暗点头,这个Dr·;姜说的和我所了解的情况差不多,假如没有一种廉价媒体出现并取代VCD的话,到90年代末为止,中国的DVD普及率依然很低,大多数家庭依然坚信VCD是最廉价最好的媒体格式。
到了产品测试车间,我差点笑出声来:一个身穿和姜博士一样衣服的年轻人正在用砂纸打磨一张光盘,这种广告我在90年代末没少看,有用刀割的,有掰成几份再用胶水粘起来的,也有用车轮压的,其要表达的中心思想无非是同样的一个词——纠错。
超强纠错,万能纠错,无敌纠错,纠错王……我想SONY的光驱设计工程师看到这些设计也会感到由衷的羞愧和愤怒吧?SONY的光驱在业界以读盘挑剔而著称,现在讽刺的是,他们的工程师来给我们做了超强纠错的芯片和光驱。
按照姜博士的解释,一般普通的VCD光头在批量生产的时候往往要被一个问题所拖累,那就是光头核心部分的发光二极管焊接触不能使用普通的焊接,要用特殊材质的不干胶粘连,这样很容易导致VCD连续工作7小时以上之后温度高于70度,不干受热胶软化,光头读盘能力下降。他在这个地方进行了改进,目前所用的粘贴材质能承受85度的高温,VCD机读盘差的问题就不太容易出现了。
这个问题我在SONY的PS游戏机上也碰到过,看来还是SONY自己的工程师比较了解自己的产品。听姜博士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
说话间,那个年轻人已经把被砂纸磨过的光盘放进VCD机,很快电视上出现了一个不知道哪里找来的泳装少女,看来是一张市场上常见的“非原版MTV”的卡拉OK碟,我就不能明白,做盗版就做盗版,干吗还要找一群连搔首弄姿都不会的姑娘来恶心人?所以我从来不去KTV,就是怕被这种碟恶心着。
音乐,没问题,声音,没问题,画面,没问题,马赛克按照我这种被DVD惯坏了的人来看肯定还是有,但也很轻微。
放了20分钟,4首歌,4个不同长相穿同样泳装的少女搔首弄姿完毕,一点卡壳没有。
我和蔡青非常给面子地一起鼓掌,恭喜姜博士的成功。
姜博士笑得很开心,如期完成纠错芯片的量产,他的荷包也会随之鼓起来了。
蔡青建议VCD机另起一个牌子,不要和太阳电子目前的产品冲突。我本来想反对的,但仔细一想又觉得有道理,VCD疯涨的机会正是我们建立新品牌的好时机,建立一个新品牌所花费的心血我们都是明白的,在可以顺风的时候顺风一下显然没什么坏处。
给新牌子起名的荣誉就交给姜博士了,反正只要他想了名字,剩下围绕新品牌的相关一套自然有人会跟进补完。
至于企业文化——哼哼,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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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蔡青看完VCD的纠错演示之后,第一天的事基本上就算结束了。姜博士现在好歹算是地主,他常年旅居国外,湛江话潮州话白话都懂一点,在保安区的一个温泉度假村设宴款待我们。我对客家菜兴趣不大,唯独那里的烤乳鸽味道一流,让人吃了还想吃。
陪同的几个这边的科研人员和工厂负责人都是本地人,被蔡青一个人全部放倒。广东地区能喝酒的很少,当年我在广州以6瓶啤酒的可笑酒量居然也放倒了一批人,可见这里的酒桌习惯是多么的温柔腼腆。
吃晚饭,本来姜博士打算让我们住工厂旁边的别墅,我坚持要去市区里,住香格里拉。香格里拉就在罗湖关和火车站旁边,一般深广两地的客车也必先停在那里,除了岁末,任何时候都热闹无比。既然我们要走,姜博士也不好留我们,大家约定第二天上午来工厂看技术资料,顺便听一下目前产品的一些市场预测。
蔡青有点奇怪我为何非要住香格里拉,不过也没多问,开车从宝安出发,一路进了蛇口。
进了蛇口——也就是南山区之后,公路和楼群渐多起来,深圳的城市规划在全国也是数一数二的,看起来很舒服,楼盖得也颇和气,不似一些大城市的咄咄逼人。
蔡青一边开车一边说:“几个月不见,又变了不少。”
“改革的窗口嘛。”我说,“放慢车速吧,我想好好看看这个城市。”
蔡青把车速放慢,车子缓缓驶过立交桥,我所熟悉又有一点陌生的那个深圳就在眼里了。
深圳给我的印象一贯是贵而舒适,除了犯罪率稍高基本上没什么毛病。我在这里呆了差不多两年,对这里并没有太强烈的感情。相比之下,2000年初的广州给我的印象要更深一些。
车开到一个路口处,我让蔡青停车。
我用行动解开了蔡青的疑惑——在路边叫了一份油炸臭豆腐。
“蔡姐,要不要?”
蔡青笑着摇摇头。
我笑笑,三口两口吃完臭豆腐,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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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很喜欢在街头边走边吃东西,某个人也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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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华侨城,车子一路畅通无阻地奔向罗湖。越深入深圳市区,我的心沉得越厉害。
有多少年了?差不多十年了吧?让自己的回忆尽量不触及这个地方,这里的笑与泪,欢乐与悲伤,这里的一切一切,我曾经很希望它们都随风而去,就这样算了。
偶尔有深夜睡醒的时候,我会想起这个地方,这里的一些人。这座城市和这些回忆。
这些年来,我一直不断告诉自己,你不要逃避,你在笑的同时,你在得意的同时,不要忘了这个世界上曾经与你同一屋檐下的人还有很多,其中某个人更是你永生难忘的。
没有张小桐的关心,没有她的淡化,我想我即使重来100次也还是会活在一些遗憾回忆的片断中。
所以这一次我选择回来,重新面对。
上一次在广州,和自己的过去擦肩而过,这一次我不会逃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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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格里拉附近晚上很热闹,通往香港的海关出口和高架桥之间有无数为生活奔波的人来来往往。夜晚这里的灯光以照出一片柔黄,操着各地口音的人们共同演绎出一个碌碌奔波的世界。
我记得自己曾经在关口贴着那条黄线走来走去被喝斥,我记得自己曾经在这附近帮一个人买一瓶可乐跑得满头大汗,我记得自己跟朋友们宿醉,我记得不远处就是我拥有2003年记忆之地……我也记得,自己曾经在这里认识了许多有趣的人,度过了许多有趣的日子。
更重要的是,我记得,她应该不住在这里。但现在,我在通往关口的天桥上看见了跟家人一起漫步的她。
她在那里放肆地笑,黑头发在夜色中也有着油亮的光,已经很高挑的身材如一弯月牙。
弯到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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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五章
深圳号称不夜城,实际上睡得很早。晚上街头人少得可怜,最热闹也就两个地方:“服务性行业”店铺云集的所在和香格里拉附近。罗湖关临近香港,每天都有大量的人员在此徘徊,也有很多接送亲戚朋友的人在此等候,所以就算很晚也颇为热闹。
我站在人群中愣住了,又多看了几眼,确认自己的记忆依然是过目不忘的程度,确认那是自己心头曾经萦绕过的那个人,确认那人现在的容貌和自己所见过的一些照片一模一样之后,我犹豫了一下,强忍着让自己不再多看那个方向,扭过头去。
蔡青倒是敏感得很,拍拍我肩膀:“行文,怎么了?”
询问的同时,她目光随着我的目光飘过去,虽然我已转移目光,蔡青还是一眼看到了那个月牙一样的身影。
我挥挥手:“蔡姐,咱们先去酒店登记吧,我有点累了。”
蔡青何等冰雪的一个人,当然知道我是不想解释,点点头,笑眯眯挽着我的手离开天桥,进了香格里拉的大厅。
我在路上偷偷看了蔡青几次,生怕她追问我这个不能解释的问题。
同时,也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个穿白色羊毛衫的身影。
蔡青本来打算要一个双人房,在我的要求下才改成两个单人房。她还不忘调笑我:“怎么?跟我一起睡害羞?”
现在的我,对玩笑没什么适当的表情可以回应,只能勉强笑一下了事。
以我现在的心情和状态,还是一个人睡比较好。
蔡青办完登记手续,拿着我们两人的房卡带我上楼,见我不是很想笑,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平时我给这些人扯东扯西扯得多了,造成一个印象,如果我情绪不好,基本上除了张小桐没人能解决得了。在大多数人看来,我是一个稍老成一点的怪脾气的孩子,谁也不知道我每天心里想什么。
然而我心里哪可能想那么多东西?只是想着那两年多的点点滴滴罢了。跟蔡青在房间门口道了晚安,我扎进房间,一头倒在床上。
窗外就是人来人往,那个人依然站在天桥上跟父母笑着聊天。看起来身影清晰,实际上很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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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年的南下之旅是从广州开始的。
2000年初,我的一个朋友的朋友在某中韩合资企业做项目,卖一种环保概念的装饰材料,当时正好我刚辞了手上的工作,就被她喊过去帮忙。同时一起去的有一个在某商场做促销的和一个家里卖手机的,我们三个人,加上两个从广告公司跳槽而来的文案,一个姓刘的小姑娘做设计,我朋友做部门经理,美其名曰“市场部”的一个伪政权就这么成立了。
中方老板是个很实在的靠边贸走私起家的中年人,学历不高,但有着民营企业家完美务实的态度。我那位朋友大我差不多10岁,商管大本毕业,闯荡江湖也多年,工作经验还是有的。当时整个项目的总投资额达到3500万人民币,她自觉这份担子有点重,就拉了外援。
当时她先找来一个很有才干的江西人,试图让他短期内提拔一下团队,尽量把上市前的工作做好,但那江西人看好的是中方老板的家底,希望中方老板给他掏钱开厂,大家各有所图导致谈判破裂。后来又请来了一个深圳很有名的顾问公司,当时他们团队一起来的有五个人,这五个人里,其中一个跟我成了好朋友。
那人是个大学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