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读与背离的往事》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误读与背离的往事- 第1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好长一段时间里,苗训都是个坚定的黑白主义者。他眼中的世界就是黑白的,不过这并不是说苗训的道德水准有多高,而是因为他天生是个色盲。

  对一个色盲而言,生活在黑白的世界应该是最幸福。如果依照小镇人的定义,在他的眼中世界只有幸福,根本不存在不幸。但事实正好相反,无法分辨黑白和彩色,也就等于无法分辨不出什么是道德,什么是缺德。因此,他注定只能生活在茫然中,更重要的是他并不愿意承认这点。

  这里有一点要补充,我也是个色盲,准确地说应该是色弱,我只是分不出接近的颜色而已。所以,秋天的颜色事实上不一定是淡蓝色的,可能是淡绿色或淡紫色的。但是她一定是个白色的女人,因为在黑白的色域我还是分得清的。她偶然发现了我的这个缺陷,并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而且这种兴趣持续了好长时间。每天她都要拿几十样东西让我猜颜色,更要命的是无论走到哪,都会指着一个东西问我:“这是什么色的?”也不管当着多少人的面。这种游戏让我觉得自己是个白痴,因为我真的拿不准到底是什么色的。我想苗训不愿承认是色盲的原因,就是害怕小镇的人对此产生兴趣吧。如果小镇里所有的人整天围着我让我猜颜色,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现在苗训的面前有两种选择:要么承认自己是色盲,然后让小镇的人烦死;要么承认自己是分不清好歹的下流坯,然后让小镇的人打死。苗训不想死,所以他既不承认自己是色盲,也不承认自己是下流坯。为了掩藏自己的本质,他表现得非常过激,就是说对别人讨厌的东西,他就愤怒;别人愤怒的东西,他就歇斯底里。但因为必须要等到别人先有表示才能做出反应,所以大家都觉得苗训总是慢一拍。

  苗训也想找出些别人愤怒的规律来,因为反应迟钝也不是件好事。他发现对于纯粹的黑色或白色,人们是不会愤怒的,这就说明愤怒只存在于灰色的领域。但世界上纯黑或纯白色的东西毕竟太少了,所以这个规律在现实中并不好使。

  苗训的改变是从那个带着野菊花的女孩开始的。从那天开始,苗训的世界变成了一半是黑白的,一半是彩色的。
3
自从断货以后,赵普粮店伙计们的郁闷生活就开始了。

  伙计们的月钱是由底薪加奖金组成的。赵普希望伙计们在干活的时候多卖点力气,所以他把底薪定得非常低,仅仅够养家糊口的。不过伙计们并不在乎这个,他们根本就不指着底薪活着,他们的收入主要来自底薪外的奖金和奖金外的克扣。

  我们知道赵普粮店的大米白面都是从军人开封城拉来的军粮,而且都是当年的新米新面,不掺麸皮,价格还比市面上便宜不少,所以生意一直很不赖,伙计们通常可以得到比底薪高出几倍的奖金,逢年过节还有双薪和红包。

  除了奖金之外,伙计们还练就了一手克扣粮食的好功夫。他们穿的裤子通常比较肥,准确地说是裤腿比较肥,比裤腰还要宽,而且都是收口的。来上班的时候裤腿总在腿上晃里晃荡。但到了下班的时候,裤腿就会像气球一样鼓胀起来,里面装满了克扣来的粮食。这些粮食可不是从买粮食的老百姓那里克扣的。到赵普粮店买粮食的老百姓图得就是货真价实,而且他们都随身带了弹簧秤。伙计们克扣的粮食其实都是赵普的,名义就是损耗和搞促销活动。

  其实赵普对伙计们的损公肥私心知肚明,但他并没采取措施,因为他的货源来路也不正。总之,在断货之前,赵普粮店的伙计们可以算是百姓开封城的高收入人群了。但是自从赵普断了货之后,伙计们的收入就只剩下底薪一项了。看着微薄的薪水,伙计们欲哭无泪,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想辞职,一是因为他们和老百姓一样,总盼着明天赵普能把货发出来,二是因为他们找不到和以前收入一样高的工作。人总不能越活越抽抽吧。

  自从赵普断货之后,就连粮店的伙计们也吃不到大米白面了。平时克扣的粮食,早被他们以更低的价格卖给奇形怪状的老百姓了,自己一点存货也没有,因为谁也想不到赵普会突然干出断货这种缺德事来。

  伙计们只能吃粮店里存的陈年粗粮过日子,他们不能到别的粮店买粮食,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的底薪少得可怜,根本买不起其它粮店贵得要命的大米白面,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卖粮食的,如果到别的粮店买粮食会被人家笑话死,这点体面他们还是要的。


()好看的txt电子书
  粗粮吃的时间长了会伤肠胃,尤其是对于已经吃惯了细粮的人。伙计们也希望像奇形怪状的老百姓那样到赵普的饭馆去喝两口酒,但遗憾的是这个愿望他们也实现不了。赵普早就下了命令,赵普的饭馆一律不许卖酒给系统内的人,不仅包括粮店,还有杂货铺和戏院。只有瓦舍除外,因为瓦舍里的供货系统是来自官人开封城的,他们根本就瞅不上赵普饭馆的红高粱。因此,赵普饭馆的跑堂不敢把酒卖给伙计们,而且如果被密探发现了的话,他就会被绑在路边的树上,用手指粗细的皮鞭把后背打出红色的围棋棋盘来,而且还要往上面泼高粱酒。另外粮店的伙计很好认,他们的裤腿总是肥肥大大的。

  伙计们出门也有危险。自从百姓开封城喝醉以后,奇形怪状的老百姓们脸上都有手印,那是因为胡说八道被密探扇出来的。只有密探和其它粮店的老板没有,因为他们没喝酒。不过这些倒霉的伙计们也没喝酒,所以他们的脸上也没有手印。这样一来,他们出门的时候就会被误认为是其它粮店的老板或密探,所以他们的眼前全是鄙视的眼神,后背落满吐沫。为了不被歧视和不被吐吐沫,倒霉的伙计们出门之前,也要自己往自己的脸上打大嘴巴。但他们的技术比密探可差远了,脸上只是一片红肿,而不是一边一个清晰的手印。

  现在我们可以明白为什么粮店的伙计们总是叹气了,其实他们比老百姓还盼着到货呢。

  即使是唉声叹气也瞒不过赵普的耳朵。密探们可不是吃干饭的,他们除了探听奇形怪状的老百姓们的胡说八道之外,还监督着赵普各种买卖。不过赵普知道伙计们唉声叹气之后并没有生气,反倒对此表示理解。收入不到原来的十分之一,整天吃粗粮还喝不上酒,经常抽自己大嘴巴,受了这样的罪,人家没造反已经够让人欣慰了。于是赵普想安慰一下倒霉的伙计们,顺便给他们鼓鼓干劲,毕竟整天唉声叹气也不是个事。

  赵普把倒霉的伙计们召集到了他开的戏院。戏院的舞台上拉起了一块巨大的垂幕,赵普就躲在幕布的后面讲话,因为他不想让伙计们知道粮店到底是谁开的。戏院的门口守着几十个密探,严禁闲杂人等入内。还有一些密探往来于幕布前后,随时向赵普报告伙计们的反应。

  赵普认为他的演讲能提高伙计们的精神境界,进而恢复对工作的热情。虽然现在没货可卖,但并不意味着对工作的态度可以消极松懈。为了充分说明这一点,他引用了许多名人名言,包括老子的“顺应自然”(在我理解,意思是“对断货这件事不能埋怨”),孔子的“克己复礼”(意思是“你就忍着点吧”),到孟子的“舍生取义”(意思是“人活着要仗义”),再到荀子的“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意思是“未来还是美好的”),甚至连苏格拉底的“认识你自己”(意思是“你就这个命了”)都提到了。这番话赵普讲得慷慨激昂,虽然语调有些女性化,不过这更有助于他在好几处高潮的地方声泪俱下。但台下的伙计们只是冷眼看着那块巨大的幕布,心说:“装什么大尾巴狼,敢情你没天天吃粗粮。”

  当密探将台下伙计们的反应告诉赵普的时候,赵普已经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了。他偷偷的把幕布掀开一条缝,看到台下坐满了面带菜色的伙计,或者斜着眼盯着幕布,或者仰天打着呵欠。赵普感到非常失望,而且还意识到台下坐的是一群不明事理的朽木,再感人至深的道理对他们而言也等于放屁。这种事要是我摊上了也要失望至极,如果我在向她慷慨激昂的摊牌之后,得到的反应是她哈欠连天,我准有心把她掐死。但想想有时候她跟我聊一些衣服或购物的话题时,我也是这副德行,心里又平衡了一些。

  赵普毕竟是个聪明人,马上就找到了可以让伙计们听话的方法。他突然把声音压得很低,用神秘兮兮的口吻说:“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你们可别告诉别人。”

  经常有人会告诉我一个秘密,并嘱咐我“千万别告诉别人”,但我通常不会当真,因为我觉得他们并不是真的不想让别人知道,否则也不会告诉我了。这并不是说我是个以传闲话为己任的大嘴巴,只是我必须明白他们告诉我秘密的目的而已。在我看来,“千万别告诉别人”这句话,就和童话故事里的“在很久很久以前”一样,并没有实际意义,只是这个秘密的组成部分而已。我当然要这么想,否则我成什么人了。

  赵普告诉伙计们的秘密就是他断货的原因,他知道伙计们对这个最关心了。毕竟已经倒霉了,如果连为什么倒霉都不知道的话,那就只能说是倒霉到家了。赵普说据可靠消息,军人开封城里的圆脸小伙子们过不了多久就要成为混蛋了,而百姓开封城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混蛋们洗劫了。所以赵普不得不停止了军粮的供应,一方面是因为在圆脸小伙子们变成混蛋之前,军粮的管理非常严格;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也怕被洗劫。不过他还是希望伙计们能站好最后一班岗,因为他不愿意让奇形怪状的百姓们知道就要被洗劫的消息,要不然圆脸小伙子们抢不到东西就会发脾气,局势就更不好控制了。这个道理很好明白,我经常在家里放些零钱,就是因为担心要是小偷光顾的时候偷不到东西,那样他们很可能会搞些更大的破坏,比如把电视机放到水里。作为交换的条件,赵普向伙计们拍胸脯保证,一定会在被洗劫前把他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比如官人开封城或赵普开的瓦舍里。圆脸的小伙子是不敢到那抢劫的。

  粮店的伙计们听到了这个秘密,都觉得如果要继续活下去,还就得依靠幕布后的这位老兄。虽然这位老兄说话有点娘娘腔,但不指望他还能指望谁呢。而且伙计们还觉得这个娘娘腔还是挺实在的,因为他毕竟还给伙计们出着底薪的钱呢。
4
在苗训的眼里,一个纯白色的女孩蜷缩着跪在黑色的地上,一朵灰色的野菊花支离破碎地睡在女孩身边。几个灰色的粗壮男人把一件白色的衣裙从女孩身上撕下。女孩试图用纯黑色的长发遮住脸,但灰色的粗壮男人们看出了这个企图,他们揪起散乱的长发,并把她的脸面向围观的人群。

  苗训看到了一张秀美的脸。乌黑的眼睛因惊恐变得黯淡,透明的泪水从眼角不停涌出。嘴唇是灰色的,下嘴唇被白色的牙齿紧紧咬着。黑色的眉毛会突然皱在一起,皱眉的时候眼睛跟着紧闭,下嘴唇咬得更紧,那是因为藤条抽在了她纯白色的背脊上,并留下了一道深灰色的血痕。

  一双粘满污泥的草鞋挂在女孩的脖子上,好像要衬得脖子更加雪白。女孩试图用手遮挡在胸前,却被两个灰色的男人把双手反剪在背后。苗训看到了一双刚刚勾勒出浑圆线条的Ru房,黄豆大的|乳头倔强地挺立在淡灰色的|乳晕上。随着藤条落在背脊的节奏,那双Ru房也跟着颤动。在平坦的小腹正中,有一枚黑色的肚脐。再下面是一小撮黑色的荫毛,整齐得仿佛经过了梳理,好像特意要点缀一下纯白色的身体。女孩虽然跪着,苗训依然可以看出她的腿很长,而且很直。在女孩光滑的小腿上,各踩踏着一只黑色的厚底靴子。

  一个灰色的粗壮男人,手里高高举着藤条。他的胳膊和腿一样粗,看起来像是长了四条腿一样,那是经常打人练出来的。藤条是用深山里古藤的藤芯编制的,非常结实和有韧劲。这是很有必要的,否则抽打的时候藤条就可能断裂,碎木茬就会嵌入女孩背脊的肉里。藤条是深灰色的,前三分之一部分经过冷水长时间的浸泡,以确保它的柔韧。其它部分非常干燥,因为需要握在手里,绝对不能打滑。每次藤条高高举起的时候,围观的人群都摒住呼吸,当藤条落在女孩的背脊时,人群中就响起一片啧啧声。

  苗训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人云亦云,在他的眼里只有藤条的起落和女孩抽搐的表情,耳中只有藤条抽打纯白色背脊发出的劈啪声。苗训觉得自己的呼吸急促,好像下一口气就会喘不上来似的。他的手开始发麻,并且剧烈的颤抖,然后膝关节也跟着抖了起来。在我看来,苗训的姿势有点像是在跳恰恰或踢踏。苗训的心脏猛烈的敲击着胸膛,他自己都听得到嗵嗵的声音,而且敲击的节奏和藤条的起落是一样的,和女孩Ru房颤动的节奏也是一样的,所以我搞不清他的心脏到底是随着什么在跳。

  苗训的小弟弟已经把他衣服的前摆支起了帐篷。多亏及时发现,要不很可能会被灰色的粗壮男人扒光衣服,和纯白色的女孩一起挨抽了。这个后果苗训是猜得出的,所以他捂着小弟弟飞快地逃出了人群。没人注意到苗训衣服前摆的帐篷,只是看到他捂着肚子跑掉了,所以大家都以为这个反应迟钝的家伙在闹肚子。几个平时和苗训关系不错的人还为他感到遗憾,毕竟这么好的表演不是天天都能碰上的。

  那天以后,苗训就生活在了矛盾之中。一方面,他觉得世上根本就没有过那个纯白色的女孩,那次鞭挞只是自己的一个臆想,因为他再没有看到过那个纯白色的女孩,小镇的人也再没提起过那次鞭挞。这样一来,苗训就不得不再一次对自己的道德水准产生了的质疑,做这样的臆想比分不清好歹可坏多了。另外,苗训也没有胆量向小镇的人询问,而且他觉得问了也没用。另一方面,他又觉得那个女孩是真实存在的,因为他事后在鞭挞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