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在院外见皇帝神游了半天仍不回神的林将军终于出声打断了皇帝的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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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转头见林将军不知何时来了院里,还对他说着,“胡国派来了议和使者,臣已将他压在军营看守。”
皇帝的表情没有半分惊讶,他早已经料到柯什日一定会派使者前来议和的。不过,料到的确是料到了,他却始终没有下定决心。
“按使者的礼节招待下去吧。”皇帝面色凝重,双目中潋滟水光已经冻结成冰。
“陛下……”林将军忍不住蹙眉,表情里有一丝难以置信,前日里京中辅政的闫钰派人运送的粮草已然到达,更何况莫言还在柯什日的手里。
“下去吧,朕,想静一静。”皇帝的语气轻淡无痕,可是林将军又怎会听不出那里面浓浓的无耐、伤感和踟躇。
“是,臣告退。”林将军如言退下,独留皇帝一人站在院中。
一整夜,皇帝枯坐在莫言昔日的卧房里,没有叫人伺候,没有用膳,也没有阖眼。
射日国没有再战下去的资本。动乱的朝纲,凶猛的洪水,肆虐的瘟疫,持续太久的战乱让射日国数十年积蓄起来的财富几乎消耗殆尽。被人掠夺而去的国土已然收回,疲惫至极、伤痛加身的边关将士们认为胜利来临自然是不愿再战。饱受战争荼毒的贫困百姓太需要休养生息,满目疮痍的射日国黎民也太需要和平与宁静。
可是,莫言还在柯什日的手中,离开射日国,没法按时服药,不知道她的身体熬不熬得住,每每想到这里,他就会心痛难当,犹豫不决。
边境十二城池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此时停战,他们便可返回故土重建家园,而全国的百姓也都可以因为停战而减轻赋税的压力休养生息,议和是民心所向,再战只会让射日国遭受百年难复的重创,甚至是灭顶之灾。
他终究不能只为救她而置万千将士的性命于不顾,也终究不能置射日国百年基业于不顾,更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让整个射日国的黎民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清晨的第一丝曙光已然照进莫言的窗棂,皇帝推开房门,而林将军、李义不知何时早已经侯在门外。
皇帝深深的吸了口气,仰起头,闭上满布血丝的双眼,片刻又再度睁开,而那眼中曾有的犹豫已然一扫而光,只留下跗骨难移的坚定和痛苦抉择之后的冷清。
“议和。”皇帝的声音宛若来自冰川般寒冷,也如同磐石般坚定,那涩涩沙哑的嗓音里面深深隐藏的痛楚只有林将军心细如发的敏锐才可略微察觉。
“陛下,言姐姐还在柯什日的手里怎可停战议和?”斗气如牛的李义自然是最沉不住气的一个,他太过年轻,也不过是个冲动不羁的小子。
皇帝面沉似水,表情凝重,目光悠远的似乎在望着远处喀左的某个方向,轻声说到“因为她是莫言,所以她一定知道我们必须要这样做的原因,而不会有一丝怨恨。”
现在他只能希望柯什日因有前车之鉴而不会再度伤害她,只希望柯什日也能像他一样细心的为她调理身体,让她可以在等到他去救她之前,还是好好的,希望一切都不会太晚。
战火终于平熄灭了,两国约定在柯什日与赵承宪在位之时将永不言战,两国平起平坐,胡国再不用对射日国岁岁朝贺纳贡。边境上的百姓可以不再遭受战火的侵扰,无论是射日国的,或是胡国的百姓终于都可以松一口气了。
对射日国来讲,因为大王子的一己之私,为权力欲望置国家置百姓于不顾,几乎使射日国遭受了灭顶之灾。就算最后勉强收回了所有领土,可数十年内已不可能再轻易言战,并且失去了多年以来一直高高在上的绝对强国地位。
对胡国而言表面上似乎也没有从战争中占到任何便宜,不过事实上虽然没有扩展领土,没有得到金钱实惠,并且也损失颇多兵马,但胡国却赢得了与射日国平起平坐的地位。从此再不用岁岁朝贺纳贡,再不用处处忍气吞声仰人鼻息,更不用大事小情就去射日国朝拜恭贺,数十年之内,胡国将可以平稳快速的发展,不用担心射日国会有侵略的行为。
议和之时,无论是赵承宪或是柯什日竟都极有默契的完全没有提起莫言。赵承宪可以预料柯什日不会以莫言做任何威胁,可当柯什日真的如他所料的那么做了,他的心却又极不舒服了,只为柯什日对莫言的那份深情。
柯什日是他遭遇的最难得、最强悍的敌手,无论是国事上,亦或是在感情上。他太强大,太完美,是他不能小觑的对象,只除了他以往罕见的冲动不羁,可是如今他已不再是那时的他,今天的他已经极为沉稳,极具忍耐力,近乎完美。这样的柯什日足以匹配莫言,何况他对莫言存着志在必得的心思,而且,他和她之间有着他不曾了解也未及参与的过往。
柯什日留下驻边的将军驻守喀左,然后回到了都城。
莫言以为柯什日会像以前一样将她安排在他的后宫,然后命人看守。不想他却将她安置在宫外的一处似乎早已备好的院落之中,而且除了伺候她日常起居生活的几个仆人以外,并未见到看守的士兵之类。
莫言有些难以置信,她决定走出院子,去街上逛一逛以试探她是否真的仍然保有自由,或者说,她想知道她自由的尺度到底有多大,而柯什日的底线又究竟在哪里。
胡国的都城里也有拘月楼设在暗处的分部,想到当日逸风能够顺利的救她出皇宫,她便不由的增加了几分信心。可是,一想到逸风此人,想到他那日连抬起头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的时候,莫言还是忍不住又一次湿红了眼眶,他如今身在何处,是在谋划着来救她,还是已经和小福一起回了西川?她已经不敢在想。
莫言不会武功,否则她不会感觉不出有至少5位以上的伸手不错的高手隐在暗处一直尾随着她,保护着她。可是,她还是有办法让他们自动现身的。
莫言在一家玉器店相中了一样貌似十分贵重的玉器,拿在手中把玩,然后堂而皇之的未付任何银两便要离开,结果可想而知,没多久,对方便撕扯住了莫言的衣裳。
玉器店老板根本还没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便只能捂着刚才撕扯莫言衣裳的手在原地鬼叫嚎哭,而莫言则失去了再逛下去的欲望。她本想放下玉器转身离开的,不想有人为她付了银两,将那玉器重新捧到了她的眼前。
是纳布勒,他的身边站着的女子是公主慧妮。这个世界还真小。
纳布勒并没有双眼放光的直勾勾的看着莫言,也不是满眼痛楚的,也不是惊喜非常的,他只是站在那,站在慧妮的身边,淡淡的,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她。
“谢谢宣王殿下,不过如此贵重的礼物莫言不能收下。”莫言一边对那夫妻二人躬身见礼,一边将那类似蛇形的古怪玉器递了回去。
“不是殿下要送的,是慧妮想送给姐姐做礼物的。”站在纳布勒身旁的慧妮终于开口说话了。
莫言皱皱眉,慧妮语气里某些若隐若现的敌意令她很不舒服,她直觉着那好像不是友善的赠予。
果然。“不知姐姐是否知道,在胡国,这个蛇形人身的玉器有个名字叫作阿兹母,是保佑我们多子多孙的神明。我见姐姐爱不释手,一定是非常喜欢,所以便自作主张的买了送你。姐姐一定会喜欢的吧?”
美丽的公主慧妮依然美丽,可是她已经不再是昔日宫中那个单纯可爱又善良的慧妮了,她似乎极为讨厌她,而她知道她的心里装满了太多的怨气和郁逐。
纳布勒的眼中有一丝痛楚一闪而过,快到无人可以发现。
“那便谢谢公主了,莫言却之不恭。”莫言又再次对她面前的二位见礼,似乎有离去之意。
“姐姐不问慧妮为何要送礼物给你吗?”慧妮见莫言欲转身离去,紧着说到。
莫言一脸疑惑的看着慧妮,却意外捕捉到纳布勒眼中的痛苦挣扎。
“姐姐很快就会成为大王的妃子了,到时候也就是我们的嫂子,所以慧妮预先恭祝姐姐百子千孙呢。”一吐为快的慧妮在说完话之后嘴角微微上挑,露出了一种奇怪又解恨的笑意。
“慧妮住口。”是纳布勒严厉却来得太晚的呵斥声。
莫言呆愣在原地,手中的阿兹母掉落地上摔了个粉碎,如同昭示着,百子千孙于她不过是遥不可及的梦一样,而地上的碎玉竟幻化成柯什日冷酷的脸,在地上怒视着她,嘲笑着她永远也逃不开他。
133 敢跟我斗
柯什日终于出现在莫言的小院里,一身便服,也没带随从。
“民女莫言参见胡王陛下。”莫言俯身向柯什日见礼。
柯什日的脸马上染上了一层郁郁的神色,表情似乎十分的不爽,而他刚刚进门的时候似乎还是一脸的春风。
“你对我非要如此疏远才会开心?”柯什日气闷,她总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找到方法挑战他的忍耐力和极限。
“民女给陛下见礼乃遵从礼法,天经地义,似乎并无不妥之处。可陛下既然仍不满意,民女惶恐,民女也不知到底该如何才对。”
柯什日自然发现莫言心中似乎多有不快,未尝没有拿他撒气的嫌疑。
“若梨当真不知道我希望的,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吗?”柯什日心中苦涩,语气不禁有些沮丧起来。
“恕民女愚钝。”她的脸上好像是气鼓鼓的表情,好像怄气的样子有些可爱,不过这一口一个民女,又一口一个莫言的,实在是让他难以高兴起来。
“也罢,既然你当真不知,那我便清清楚楚的告知于你,也省得你下次又要我恕你愚钝、无知的。”听柯什日的语气,好像马上要摊牌一样。
莫言直觉他一定是想告诉她,他要娶她为妃的事情,心中不由异常紧张忧虑,又有些气愤难平,不由的张口便说到:“请恕民女直言,就算是民女知道了陛下想要的是什么,或是陛下希望些什么,也未必就能如您所愿。”
看着莫言的眼睛睁的大大的,眨也舍不得眨一下的瞪着他,他心中不由好奇,“哦?何以就不能如我所愿呢?”
“因为,民女也有自己想要的和坚持的东西。”莫言气恼道。
“那么,是因为我想要的和你坚持的东西有着无法调和的冲突,所以便要舍我的而就你的,是这样吗?”柯什日颇有耐心的进一步阐述着,延伸着莫言刚才的话。
“难到不可以吗?”莫言的眉毛高高的挑起,连同灼灼发光的眼睛也睁得大大的,好像一只时刻准备投入厮杀的斗鸡。
这样的莫言,柯什日没见过,她很有精神,也把她的真实性情坦露在他的面前,尽管她好像正在为了什么生着气,不过他还是很高兴。
那只生气的斗鸡还在继续像机关枪一样的说着,“就因为您是不可一世的胡国帝王,就因为您高高在上万民敬仰,所以,您的情感或是您的愿望也都比别人的更高贵?若您对谁青眼有加或是心存喜爱,那个人就应该万分荣幸的马上接受,并且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样子来讨您的欢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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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几乎是一口气的,毫无停顿的冲口而出,吼出了自己几日以来压抑着的熊熊郁火,那种莫名其妙被人掳来,又被人暗中监视,接着又被公主刺激的郁闷,还有,听说柯什日要娶她为妃的不安和气愤。
等莫言的火气在吼过之后渐有平息之势的时候,柯什日才小声的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你,这是在生气吗?”柯什日的确是小心翼翼的,因为,他记忆中的若梨似乎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也没有如此大声的讲过话。
“不敢,这里的人除了皇帝就是王爷公主的,民女不敢生气。”明明是气到口不择言,连情绪都控制不住了,脸蛋气得鼓鼓的却还死不承认。
“这样还说没生气?”柯什日忍不住微微的翘翘嘴角又马上复原,不敢放肆的笑她,生怕惹来她的怒视。
“我说了,我没生气。”几乎又是吼过来的,圆圆的散发着熊熊火光的大眼睛瞪着柯什日。
“我也没说什么阿,你怎么就叽里呱啦的说了这么多?其实,我不过是‘希望’你以后不要如此多礼,也不必见了我有事没事就参见来参见去的……”柯什日装的一脸无辜。
“恩?”莫言一头雾水,原来他想说的,他希望的就是这个?
柯什日心里本来有小小的高兴,因为莫言肯对他说这么多话,并且在他面前露出如此率真,如此可爱的表情,并且说出她内心真实的想法,而不是冷漠的对他。可是,转而他又觉得自己有些变态,被人劈头盖脸的一顿狂吼,他竟然甘之如饴。
“我,不会强迫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柯什日的表情十分认真。
“可是留在这里本身就是强迫啊,不是告诉过你的吗?”有些尴尬的莫言这次只敢低着头在心里小声的嘟囔。
柯什日当然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除了要求你留在这里以外,呆在这里,呆在我可以见到你的地方,是我尚能忍受的底线,除此以外,我,不会再强迫你。”
莫言抬头,偷偷的瞄了柯什日一眼,发现他也正在看着她,表情是十足的严肃与郑重。她的心里稍稍找回一丝安稳,是不是如此,她便不用再担心慧妮所说的,他要娶她了。
“我派出的人前日捕到了一只雪獒,过午会让人送过来,你,一定要按时的服用。”柯什日眼中的关切和深情扎得莫言眼睛发疼,心里发酸。
有些话题会让人回忆起遥远的过去。如同雪獒,让两个人不觉的同时想到了太多太多的过往。
水梨镇上的小木屋,刺绣的披风,雪獒,痛苦的折磨和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囚禁。
莫言不由轻轻的抚上了自己的手腕,似乎那里还捆着某个她挣脱不开的锁链。而柯什日则被她下意识的动作生生刺到心痛欲绝。他一直在看着她,看着她眼中一一闪过的迷惑、惊遽、痛楚、无奈,和留在脸上的心有余悸。
柯什日心痛难当,不敢再看,浮现在他脑海的一幕幕,又有哪一幕不是令他悔恨不已,痛苦不堪的。且不说那日日缠绕的满目的焦黑和糊熏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