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不觉得对他有所亏欠,却在今时今日,生出一种愧疚来。
看着她低垂的眼眸,望着她细长浓密的睫毛,看着她眉宇间蹙着的淡淡隐忍的愁,他忍不住伸手,轻轻落到她的眉宇处。
“绵绵,你觉得,我会怪你吗?”
绵绵,他怎么会怪她呢?他从来都不会怪她,倘若当初……倘若当初不是他先利用了她的感情,原本的他们,该是一对的。
他懂得她的心思,知道她想要什么,知道她喜欢什么,知道她渴望怎样的生活。
甚至,在这样的一个年代,他能够感受到她心底的渴望,知道她渴望一世一双人。
当初在未央宫,太皇太后大寿上,其实……其实那句话,是他的真心话。
那个时候,他已经动心啊。
是真的,已经动心了啊。可是,可是他总是拿着那些条条框框,还有他背后的家族,将自己紧紧地圈禁着。
他是第一个看到他倾世容颜的人,是她除了她母亲二姐之外,第一次坦诚相待的人。
她明明是讨厌凤九幽的,可是到了这会儿,她竟然已经是凤吟九孩子的母亲。
掩去眼底各种情绪,凤长兮缓缓扯了扯嘴角,浅浅笑道:“我说过了,我是医者。救人,是医者的本分。”
“倘若你心中真的觉得愧疚,能不能,在这卓正殿中,陪我聊会儿?”他抬眸,眉眼含笑地看着她。
那双眼眸,那么明澈,却并非如同揽月那般,明净如玉。也不似方辰那样,静若溪水。
有深邃,有笑意,实实在在的,完完整整的,额没有半分隐藏的笑意。他看着她,脸上带着几分揶揄的神色。
“罢了,想必凤九幽这会儿正在找你,你快回去吧。”顿了顿,他又道:“我刚才听闻,小九九想要帮太皇太后和太上皇要一些药?”
阮绵绵一顿,他都听到了?
忽然一想,又忍不住微微摇头。怎么会不知道,他是病了,虚弱了,可是他的武功还在啊。
淡淡一笑,阮绵绵道:“小九九还小,也很天真,呵呵,白骨腐肉,一捧黄土,怎可没有虫子叮咬?”
凤长兮也如她一般,浅笑着道:“呵呵,我倒是觉得,时间如白驹过隙,眨眼之间,小九九都已经快三岁了。”
阮绵绵微微一顿,视线落到凤长兮身上。
凤长兮眉宇处透着温暖和煦的笑容,她似乎在那一刻,看到了两人在小院相处时的情景。
那会儿她对他尚未完全放下戒心,而他对她,却坦然的宛如流焰送进御书房的宣纸一般白净。
轻轻蹙眉,阮绵绵将那些情绪抛开,一回神,这才注意到,凤长兮的手,不知何时竟然还停留在她的眉宇处。
她没有像从前刚知道他利用她的感情时那般,对他横眉冷目,而是微微向后仰了仰身子,温和地看着他。
不等阮绵绵再开口,凤长兮声音带了一抹沉重:“太皇太后与太上皇明日同日出殡,父王和南骑大将军,还不知归期……”
“如今天色渐热,即便有再好的保存遗体的方法,也还是不如早日葬入皇陵的好。”
诚如她所说,人死白骨一堆,还是早日入土为安比较好,用了防腐的药物,可这样渐渐炎热的天,还是会有一些异味。
他是医者,原本就该看透生死,怎么到了这会儿,竟然是她比他还要看的透一些。
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软卖能卖呢扯了扯嘴角,声音中透着一抹淡然:“或许终究是来往不多吧,所以这会儿才没有那么痛。”
想当时青云峰,明明知道是一个计,却还是因为担心娘亲的安危,步步惊心。
凤长兮之所以如今这般叹息着,不为别的,而是太皇太后那位从青年时期便一直镇守南郡,远离景陵城的南郡王。
那是她如今唯一在世的儿子,怎可不想着,前来送她最后一程?
“你说的对,是我想太多了。父王,必定也会理解的。”凤长兮释然地笑笑,掀开锦被,似乎想要下床走走。
阮绵绵见状,连忙伸手准备扶他。凤长兮微微一侧,稍稍将身子向旁边移了移,避过阮绵绵的手。
699 赔礼
“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稍稍向旁边走了一小步,凤长兮恭敬行礼。
穿着明黄色龙袍,带着孝布的凤九幽,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由两名宫女掀开的纱帘处。
见凤长兮行礼,他扯了扯嘴角,声音听不出喜怒:“世子如今抱恙在身,免了,起来吧。”
“谢皇上!”凤长兮恭敬地道。
神色淡漠的凤九幽从那边走了过来,不知为何,阮绵绵心底忽然有些不安来。
他走近她,望着她柔声道:“你如今有孕在身,这殿中药味甚浓,哪怕是与世子叙旧,也要注意着时间。”
这是从太皇太后离开后,凤九幽第一次这么温柔地跟她说话。
“九幽?”阮绵绵有些疑狐地看着他。
凤九幽看了看她,声音与往日无异:“我听小九九说,你进来有一会儿了。你的身子近来虽然好了些,却还是要好生养着。”
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腹,阮绵绵笑了笑,视线落到那边神色悠然看着他们两人的凤长兮身上。
“世子好生歇息,我与皇上,改日再来看你。”
这个时候,若琳郡主正好从外面进来,显然刚才在外面是遇上了凤九幽的,这会儿福了福身子,轻轻唤了声“皇上”。
凤九幽略微颔首,算是看到她了。牵过阮绵绵的手,两人转身向外走去。
这边若琳郡主确定皇上和娘娘离开之后,这才看着自己大哥,见大哥神色无异,似乎那个有着惊世容貌的女子,根本不曾来过一般。
她心中诧异,大哥的心,从来都在娘娘身上,这会儿……
她有些担心的,轻轻唤了声:“大哥?”
瞧见她担忧的神色,凤长兮含笑道:“怎么?出去透透气了,有没有觉得身子舒坦了很多?”
见大哥关切自己,若琳郡主连忙点头,笑得温柔娇羞:“大哥这是想要打趣若琳吗?”
她哪里是出去透透气,而是想着让大哥和娘娘好好聊聊。大哥昏迷的时候……
她蹙了蹙眉,轻轻摇头。
凤长兮见她一会儿笑一会儿蹙眉的模样,挑眉看着她问:“怎么?若琳也有了烦心事?”
若琳郡主连忙摇头,又快速点头:“是啊,若琳有烦心事,若琳的烦心事是,大哥的身子,一如比一日差,如今好不容易醒过来了,可是这么消瘦……”
若不是为了救方辰,大哥怎么会如此?而且那日在御书房,好端端的,大哥竟然就晕倒了。
后来她才知道,一是因为太上皇和父王的给大哥的指婚,二是因为大哥研究色香的解药,加之那些日子一直早出晚归来回宫中与世子府……
铁打的人,也经不住那么来回的折腾。
凤长兮轻柔地笑笑,伸手宠溺地摸了摸若琳郡主的头发:“这会儿不是好起来了吗?不要担心了。太皇太后和太上皇明日出殡,我一直病着,去仁寿宫看看吧。”
之前虽然带病去过一次,可也是昏昏沉沉的。这会儿清醒过来,刚才又见到了她安好,他的心,也算是放心了。
外面的事情,应该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吧。
眼底划过一道光芒,在若琳郡主望过来的瞬间,又已经隐了过去。
若琳郡主听闻他要出去走走,还是要去仁寿宫,连忙点头。招呼了在外面候着的内侍进来服侍他更衣,自己在外面候着。
刚到外面,正好遇到了一路匆匆赶来的子虚。
瞧着他,若琳郡主眉梢一挑,眼底划过一丝不喜之色,连忙转身,就要往寝宫里面走。
这人从大哥住进了卓正殿,他便一日一日地前来探望。她不想见到他,所以之前子虚过来时,她就避开。
不过等到知道那些个宫女的想法后,即便是子虚来了,她都是咬牙忍着的。
一般都是与她聊聊天,说说大哥的身体情况,又说说宫外的事情,再无其他。
原本是讨厌他的,慢慢的,觉得这个风流倜傥的年轻宰相,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
如果不是在流焰和新竹的婚礼上他出言调戏,对着这么文质彬彬的男子,也是不可能讨厌的。
她一愣神,子虚一个大步快速到了她跟前,正好挡住了她去路。
若琳郡主鼓着腮帮子,又抿了抿唇,声音温和:“宰相大人。”
子虚笑得温柔,笑得含蓄,对着若琳郡主,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子虚见过若琳郡主。”
这一大礼,可是吓坏了若琳郡主。她快速向后退了两步,望着子虚蹙眉问:“宰相大人这是做什么,若琳可承受不起。”
子虚眉眼含笑望着她:“若琳郡主当得起,这是子虚给前些日子不小心冲撞了郡主,给郡主的赔礼。”
说到冲撞一事,若琳郡主一想,不由红了面颊,连忙别开头,不去看子虚,心底只惦记着,大哥更衣为何还未出来?
她正惦记着时,一袭白袍锦衣的凤长兮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的身形真的单薄了很多,原本裁剪的非常合身的衣袍,这会儿有些宽大。
穿在他身上,少了几分明朗,多了几分飘逸。
“大哥。”
“子虚见过南郡王世子!”子虚冲着凤长兮行了一礼。
凤长兮笑着道:“宰相大人多礼了。”
子虚笑笑,抬起头来,望着凤长兮:“南郡王世子总算是醒过来了,果然吉人天相啊。”
凤长兮温和地笑着,看着子虚寒暄着。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若琳郡主瞧着两人似乎将自己都给忽略了,有些愤愤地瞪了子虚一眼,转身准备离开。
那边子虚注意到她的动作,连忙笑着,对准备离开的她道:“若琳郡主稍等。”
若琳郡主蹙眉,不解地望着他。
子虚对凤长兮笑着道:“世子,子虚有些话,想要跟世子与若琳郡主说。”
眼底划过一丝深意,凤长兮温润地笑道:“太皇太后和太上皇明日便要出殡,本世子病了这么久,准备去守灵,宰相大人若是有事,等太皇太后和太上皇出殡之后,再约时间聊。”
子虚也微微一愣,望着若琳郡主,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忍了回去。
笑了笑,子虚道:“既然如此,两位好走。”
凤长兮点点头,看了身边的若琳郡主一眼,温和道:“告辞。”
看着兄妹两人离开的背影,子虚站在原地挑了挑眉。
“也罢,本大人这会儿还年轻,来日方长!”
这么久都能等着,还怕等不了一个出殡的日子?
若琳那个小丫头,想要逃过他子虚大人的手掌心……眼底划过一丝笑意,子虚轻轻吹了吹被风抚到唇畔的发丝,勾唇一笑。
700 自杀(加更)
凤九幽送阮绵绵回到九幽宫,阮绵绵担心凤九幽多想,知道他一向占有欲极强,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刚才她确实有考虑不周的地方,走神的时候,凤长兮的手正好抚上她的眉心。
她都没有注意到凤九幽是什么时候过去的,也不知道他到底看到没有。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凤九幽望着她,脸上神色关切。
阮绵绵轻轻摇头,咬了咬唇看着他:“九幽,刚才”
“刚才你在卓正殿待了那么久,又去偏殿看了方辰,这会儿……不累么?”轻轻一笑,凤九幽柔声道:“现在你不是一个人,不要忘了,你腹中还有我们的孩子。”
“乖,躺着好好休息,这两日宫中怕是会有一些动静,你只管好好休息,不要在意。”他扶着她躺下,像是哄小孩子一般哄着她。
阮绵绵觉得,似乎对小九九,他都没有这样轻柔地哄过。
面颊不由微红,轻轻点了点头。由着他替她盖好锦被,吻她的眉心,唇瓣。
“我去仁寿宫那边,过会儿再来陪你。”替她整理好被角,凤九幽柔声道。
轻轻“恩”了声,在凤九幽转身离开的时候,阮绵绵又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我刚才一时走神,才不小心被他碰了额头的。”
凤九幽脸上神色温和,看了看她。抿了抿唇,又走了回去,到了床榻前,俯身低头,又吻了吻她的眉心。
细细碎碎的吻,一点点落到她的眉眼处,温温暖暖,湿湿润润,格外温柔细心。
好半响,他才站起身子望着她:“这样呢?”
阮绵绵一愣,诧异地看着他。
凤九幽邪魅一笑,抚了抚她的面颊,嘱咐着好生休息,这才转身离开。
阮绵绵伸手摸了摸自己额头,明明人已经走远了,可是他刚才的温柔,他的气息,似乎还萦绕在她的周围。
尤其是眉心,这会儿热热的发烫。
她抿了抿唇,忍不住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开心的笑容来。
不一会儿,她便沉沉的睡了过去。凤九幽将在小书房正在打瞌睡的小九九抱了过来,让母子俩睡在一块儿,这才转身。
到了外间,压低了声音对蓉玉吩咐道:“好生照看着皇后与太子,今日若是有人过来拜见皇后,就说皇后身子不适,不要请进来,知道吗?”
蓉玉连忙恭敬点头,她一向机灵,而且也格外冷静:“奴婢知道了。”
凤九幽略略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离开了寝宫,再次向小书房那边走了过去。
韩风早已经等在了那里,见到他过来,连忙行礼,声音恭敬:“皇上,已经确定了,凤君熙会在这两天动手。”
凤九幽懒懒地笑,笑容不达眼底,带着几分残酷的血腥之色:“太皇太后与太上皇同日出殡,千百年来,还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情。”
“太上皇本就虚弱,太皇太后忽然离开,怎么不会跟着离开?”
他的脸上是带着浅笑的,可是他的声音,慵懒中带着沉冷,像是万年冰川,在这一刻,又遇上了疯狂肆掠的阴寒寒冰。
韩风听着,浑身一颤。
抿了抿凌冽的唇,蹙着眉头道:“皇上,太皇太后薨逝”
“皇奶奶是自杀!”
短短六个字,凤九幽说的极快。快到几乎韩风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容邪魅的凤九幽。
张了张嘴,他觉得喉中有些难受。不仅仅是喉中,甚至是连带着浑身上下,都觉得格外的饿难受。
像是被什么掐住了脖颈,怎么也喘息不过来。又像是在这一瞬间,整个人坠入了冰窖,怎么也爬不上来。
他立在那里,怔怔地看着脸上还带着几分慵懒浅笑的凤九幽,只觉得……有什么在坍塌……
“绝命已经回来,太皇太后身上的巫蛊,是南疆已经绝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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