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雍城侯世子几条街,做弟弟的头次见着你就提到了亲事……”
卓昭节失笑道:“六岁的小孩子能懂什么?”
“自进园子以来赫五郎君已经摘了三次花给你了……”卓玉娘忍着狂笑,低声道,“你说一会见着四婶,他会不会再问一次‘游夫人,令爱可曾许配人家,若是不曾,瞧我如何’之类?”
“……他们在长辈跟前可不一样。”
卓玉娘想到刚才上房的时候,赫家这对姐弟那腼腆拘束的模样,深深的觉得自己被骗了!她喃喃道:“无忧、无忌也是双生子,真是谢天谢地不是他们这样的,不然咱们家里哪里还安静得下来?”
“你可别只顾着烦……”卓昭节示意她看看同样负气不肯和赫五郎说话的赫四娘,正拿着使女折给她的一枝花枝,忿忿然走开一段路,不时去打路边的垂柳,“得把他们哄好,不然大伯母和母亲定然嗔咱们不用心招待。”
卓玉娘叹了口气,过去牵起赫四娘的手,温言道:“四娘子,你是做姐姐的,好歹让着些弟弟罢,他……”她本来要习惯性的说“他年纪小不懂事”,转念想到这对姐弟可是双生子,这话就是为了敷衍也太没诚意了,转了转念头才道,“他到底是你嫡亲的弟弟呢!再说你们大姐、咱们三嫂如今身子不好,何必叫她还要操心?”
赫四娘瞥她一眼,不以为然道:“卓六姐姐你放心罢,哪有小孩子不闹脾气不吵架的?大姐才不会在乎这些小事!”任谁都能听出这小女孩子语气里的哄劝之意。
……卓玉娘无语片刻,转头看向了卓昭节,卓昭节用力咬住唇,才能忍住笑意,勉强道:“好吧,他们都是小孩子脾气,咱们不要多管闲事了。”
卓家的爵位是传了五代了的,最初不过是伯爵,但降袭到子爵时偏立有功劳又晋了回去,到卓俭时,因为站位迅速又正确,才晋为侯爵,如今的侯府是在之前伯爵府的规制上建造起来的,但拜当年的敏平伯个人喜好所赐,这园子修筑得却是极为宽广,比起长安许多公侯人家的园子也不遑多让。
赫家姐弟是头一次进来,起初两个人还斗着气,但到底是小孩子,不多久就兴奋起来,看花看草不亦乐乎。
卓昭节虽然是第二次进来,但上一次为了救卓知安,根本就没心思看风景,这会叫使女们看好了赫家姐弟,自己也跟着偷闲起来,只是今日逛园子却也不只他们这一行,过了之前卓知安落水的拱桥,穿过迎春花是一片绿柳林,出了绿柳林,迎面一座两三人高的假山上起了凉亭。
这时节凉亭四周新换的竹帘半卷,就见里头人影幢幢,夹杂着使女们的欢声笑语。
卓玉娘抬头看了一眼,道:“好像是五婶带着九娘恰好在上头。”
“要上去打个招呼吗?”卓昭节小声问。
卓玉娘想了想,道:“五婶不大爱和咱们照面,还是从下头走吧。”
卓昭节正要点头,不想前头赫家姐弟打打闹闹的却正好往假山上跑——到底是客人,两人也不好拦阻,只得跟着他们上去了。
赫家姐弟这个年纪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爬起假山来一骨碌的就上去了,等卓玉娘和卓昭节上去,就见他们两个已经被迎进凉亭里喝起了檀香饮,一身艳丽的石榴红葡萄纹刻丝春衫的卓昭宝坐在五夫人高氏的膝头,手里抱了只出生没多久的花狸猫,正好奇的张着眼睛,看着两位不速之客。
卓家几房之间虽然关系微妙,但人前到底还是维持着和睦的表象的,卓玉娘与卓昭节还未行礼,就被五夫人让进凉亭,这高氏神情清冷,倒没有沈氏和卓芳甸那样仿佛无时无刻不消退的亲热与慈爱,只是客气罢了,让人递上檀香饮,道:“闻说今儿个蒋夫人来了,但有母亲与大嫂、四嫂出面,我素来愚笨,却躲懒了,还望你们不要见怪才是。”
“婶子客气了。”因为是四房发生的事情,蒋夫人也是四房的姻亲,这话就由卓昭节来回,赫氏到底是四房的嫡长媳,如今老一辈的人在,一个孙媳小产没有大动干戈的道理,登门的蒋夫人也不过与游氏平辈罢了,是以沈氏和掌家的大夫人陪同出面已经十分郑重了,其他房里根本没必要特别去凑热闹,五夫人这话,也不过是恰好撞见了这么一说。
五夫人又问:“三少夫人可好些了吗?”
“今儿气色好多了。”卓昭节微笑着道,“还要谢谢婶子送去的阿胶。”
昨儿个各房的人去看了之后,晚了些时候都补了份礼,五房当然也不例外,不过四房又不缺这些,自然还是用了自己的,沈氏和五房送的那都是直接锁进库里,预备以后找人验了另外拿出去卖掉——四房怎么可能吃这两处送来的东西?验过的也一样。
卓昭节这么说不过是客气罢了。
五夫人显然也没当真,道:“又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哪里能全把功劳揽了?是三少夫人自己底子好。”
寒暄到这里,因为五夫人没有继续问卓知安,话就有点接不下去,卓昭节顿了一下才道:“九娘穿这身春衫真正精神,五婶把她打扮得着实可爱。”
提到女儿,五夫人到底露出一丝真心的笑色,道:“我也是闲着无事,所以胡乱替她装扮装扮罢了,也是得了这么艳的颜色后觉得自己没法上身,所以给她做了。”
卓玉娘道:“五婶这话说的,说句略没分寸的话,五婶虽然是咱们的长辈,可如今才多大年纪呢?哪里就穿不得这石榴红了?”
她这话虽然是恭维但也是实话,五房的嫡长女卓昭宝今年才三岁,五夫人如今算年纪是二十才有一,正经的风华正茂,她生得也端庄秀美,再没有压不住的颜色。
但五夫人却淡淡的笑了笑:“就是穿得,我啊,也不大喜欢这颜色,总觉得太热闹了点。”
卓玉娘与卓昭节都是微一皱眉,心想五夫人这莫不是在明着赶人?
不想赫五郎忽然开口问:“热闹不好吗?”
赫四娘也一本正经的点头道:“热热闹闹的才有意思呀!”
五夫人看了他们一眼,眼中倒没有厌色,只是笑着道:“你们小孩子总归是喜欢热闹的。”
“那也不一定。”赫五郎把手一指卓昭宝,道,“我看这个妹妹就是不爱热闹的,咱们进来这些时候了,她除了摸那只狸猫什么话都没说,这个妹妹比我们还要小孩子呢!”
那一直抚着狸猫的卓昭宝眼眶顿红,五夫人脸色剧变!
卓玉娘也咳嗽了一声,赶紧把话题岔开:“五郎,你刚才不是说喜欢看……看桃花?咱们这园子里恰好有处地方如今正好开着,我们这会就过去吧!”
赫五郎道:“咦,我什么时候说过……”
卓玉娘哪里容他继续说下去?
当下就仗着自己年长力气大,一把抓了他起来,另一只手虚捂他嘴,低声道:“快点去吧,不然一会被找回去,就看不成了。”
卓昭节虽然不明所以,但也知道赫五郎定然是无心说错了话,忙也起了身,拉过赫四娘,道:“五婶,咱们先走一步了!”
五夫人此刻神情冰冷,竟然是理也不理她,连敷衍句也不肯!
一行人下了假山,又走过一段路,卓玉娘才安抚住一脸委屈的赫家姐弟,又许诺定然帮他们在赫氏跟前说情,让赫氏向蒋夫人说话,替他们每人要一匹骏马,这才直起身来擦了擦汗,暗松了一口气。
卓昭节到这会才有功夫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咳,你才回来不知道,咱们这个九妹,有些不大好。”卓玉娘示意使女将赫家姐弟带远了点,才低声告诉她,“原本她开口说话就要迟一点,满周后又过了小半年才会叫人,结果去年的时候,五叔在外头胡闹,五婶气不过,和他大闹了一场,两个人都发了狠,竟忘记当时九妹就在隔了屏风的榻上午睡,五叔和五婶闹得把屏风都打坏,将她吓着了!此后就没开过口!”
卓昭节惊讶道:“啊?”忙问,“难道……不能说话了?”
卓玉娘摇头:“也不一定!祖母请了太医来看过,说嗓子好好儿的,约莫是吓着了,须得好生引导,又叫不能再受惊吓,从此五婶就不和五叔闹了,专心哄着她,但九妹虽然不肯说话,却能听的,之前十一弟年纪小,说话没阻拦,在她跟前嘀咕了句‘一直不说话变哑巴了怎么办’,当即就哭了好几回,五婶为了这个,直接把二婶告到祖母跟前——被祖父知道,虽然没罚二婶,但也说了,以后谁也不许在九妹跟前提说话不说话的事!”
说到此处,卓玉娘叹了口气,道,“九妹怪可怜的……不过今儿也不能怪赫五郎,你不知道这件事,都是我没提醒好,但望九妹年纪小忘性也大,回头就忘记了此事罢。”
卓昭节抿了抿嘴,之前看卓玉娘为了沈氏一句让她早点出阁的话,在上房配合大夫人闹得那么死去活来的样子,她还以为卓玉娘对五房也定然没有好感,但如今看来卓玉娘的心倒是软得紧——可不只是畏惧敏平侯的警告。
“九妹如今年纪这么小,我看五婶也是个美人,怎么五叔还要和她过不好呢?”卓昭节起了好奇心,低声问道。
卓玉娘一抿嘴:“我啊也是听旁人说的,可作不得准,你可不要说出去,免得母亲知道,定然嗔我多嘴多舌!”
卓昭节道:“你放心罢,我怎么会乱说话?”
卓玉娘这才悄悄道:“五婶的确是个美人,但你也看到了,她是个冷美人,可不只是因为咱们是大房和四房的人才特别摆出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的,平常她就是那个样子,五叔不喜欢……我听下人们私下议论,说五叔在义宁坊那边金屋藏娇,养着一个姓花的娘子,却与五婶相反,是个热情似火、妩媚入骨的女子……若非祖父和祖母压着,五叔都恨不得住过去呢,如今五叔成日里说什么访友赏景之类,其实每次出门都是去了那边。”
“既然五叔这样喜欢那花氏,怎么没把人弄进门?”卓昭节奇道,“难道是被五婶阻止了?”她想着莫非把卓昭宝吓得从此失声的那次争执就是为了这花氏?亲生女儿噤声至今,真亏得卓芳涯这样都不肯与那花氏了断,也实在太过无情无义了。
第五十八章 剽悍的赫四娘
卓玉娘一撇嘴,道:“五婶才管不住五叔呢,是祖母设法压下来的,而且听说那花氏也不算是正经的良家,倒听说是……暗地里的……”
她说着微微一笑,道,“你多半听不懂,我还是不要教坏你了。”
不想卓昭节斜睨她一眼,道:“暗地里的……青楼那样的?”
“啊哟,没想到你早就被教坏了。”卓玉娘惊讶的看着她,小声道,“你打哪听来了这些?”
卓昭节嘻嘻一笑,也低声道:“秣陵那边也不是没有风月地……我大舅母的一个堂弟,在那儿的风月场中颇有名声,那位小舅舅又是我几个表哥、表弟的同窗师兄,多多少少听人议论过几句。”
“那不是秣陵的时五吗?”卓玉娘失笑道,“原来是这样,这样的浪荡子,亏得只是你大舅母的堂弟,若是你表哥或表弟,也是件头疼的事情,即使他对家里人端庄,出门到底被人笑话……你不知道,时家除了大娘子和二郎君外,他们家的三娘子、四娘子并六郎君基本不出门,就是因为怕被旁人笑话时五这个兄弟呢!”
卓昭节道:“这你可猜错了,我那位小舅舅,虽然在风月场上颇有名声,却是风流才子的名声,学业可不错,是怀杏书院里一位名望仅次于山长的田先生的入室弟子,去年秋闱虽然没能夺魁,但也在秣陵乡试的三甲之列呢!”
江南人杰地灵,自魏晋时士族南迁,便是才子辈出,因此别处乡试的解元固然稀罕,到底也不过是解元,能不能过会试还难说,但在江南,莫说解元,只要名次略佳,过会试也是极有可能的,卓玉娘不由好奇之心大起:“风流才子这名头可不容易得,寻常人一心埋头苦读,一辈子也未必能够过乡试,更别说这种人还要分心在风月上头了,看时五就是个例子,你那小舅舅这般厉害?”
卓昭节笑着道:“据说他们族中也有人仕宦长安,他姓江,名叫江扶风的,至于在长安有些什么亲戚我就不知道了,其实我和他也不熟悉,不过因为是沾亲带故的关系,偶然见过两回,但人人都这么说,我想他也许天资很好,所以可以两者兼顾吧!”
卓玉娘究竟是在长安长大的,对长安官吏到底颇为熟悉,想了想就有了线索,道:“朝中江姓官员有那么几个,不过如今的尚书左丞名叫江扶衣,还有大理正江楚直仿佛是江扶衣的长辈。”
“料想就是这两位了。”卓昭节点头道,“我记得这江小舅舅的父亲名讳是上楚下天的,正与江楚直一辈。”
说话间,已经看到前方不远处出现两座陡峭的假山,夹峙出通幽曲径之势来,山旁,略露一抹淡白浅红,衬着黝黑的山石,格外显眼也格外的轻盈活泼。
在前头跑跑跳跳的赫家姐弟都站住脚步,嗅了嗅,道:“桃花香呢,就在假山后面?”
卓昭节可也没来过这里,就看卓玉娘,卓玉娘点头道:“不错!”
赫家姐弟欢呼一声,一起扑了过去,嚷道:“看咱们谁先到!”
“快跟上去,仔细他们摔着!”卓玉娘忙吩咐左右,卓昭节也让初秋和立秋跟着照应一二。
待赫家的下人追着小主人离远,卓玉娘才和卓昭节悄悄的道:“怪道人家都说生儿育女的不容易,这么两个小祖宗,折腾得死人,如今也才六岁,还得养上个十来年才有指望撒手,你说要命不要命吧?”
“我之前在外祖父家时见过我大表哥的嫡长子。”卓昭节倒是早就有过这样的感慨了,道,“我走时他也才三岁呢,已经足够叫人头疼的了,一不留神,就扯着你才换的裙子披帛擦手擦脚,明明他身边乳母那儿多得是干净的帕子!而且越是难洗的颜色他越爱下手,若是不小心穿回月白、粉红的衣裳被他遇见了,那就更可怜了——有次他特意跑书房里把手掌涂黑了,给我三表姐裙子上印了端端正正两个黑手印,又在旁边和三表姐说话的我裙子上擦干了手……”
卓玉娘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怎也没人管他一管?”
“哪里没管?我大表嫂几次都要打他了,可你想想他才多大啊,我三表姐性。子算急的了,也不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