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兴宁坊的坊门,极显眼的就可以看见老祈国公府的阀阅,耸立出于屋檐斗角之间,格外的招人注意。
因为国公府、长公主府以及侯府连于一起,宁氏阀阅左近建筑逶迤成片,气势万千。
卓昭节的马车在雍城侯府角门停下,阿杏戴着帷帽下去投帖,下人送了拜帖进去不久,宁摇碧就亲自迎了出来,他一扫马车上没有敏平侯府的标志,知道卓昭节匆忙而来,不欲被人知晓——到底还没过门,就主动登婆家的门传出去究竟不好。
宁摇碧故而也不多话,吩咐开了门,让马车进府,接着才亲手扶了同样戴着帷帽的卓昭节下来,低声道:“那日回去身上可酸疼吗?”
卓昭节呆了一下才想起来他问的是骑马之后,轻蹙了下眉才道:“没什么了。”
宁摇碧听她语气里怒意不深,暗松了口气,遂又含了笑:“今儿怎的亲自过来了?也不叫我去接你。”
“我来问下,你从前给过我哨子,叫饮渊往秣陵送信的,如今我有一封急信要送与外祖母,未知还能让饮渊送吗?”卓昭节挂心着白子华的事情,不及寒暄便问道。
“秣陵?”宁摇碧诧异的问,“出什么事了?”
整个事情何其的复杂,便是只说林家后院,也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何况章老夫人算计媳妇的事情,也不宜外传,究竟她是白子华的婆婆,没有真凭实据,白家也奈何不了她。
所以卓昭节撩起帷帽上的面纱,瞪了他一眼:“不告诉你!”
宁摇碧这两日因为之前一时忘形孟浪,摔着了卓昭节,正暗自惴惴,琢磨着要怎么跟卓昭节赔礼,忽然卓昭节自己上了门,又这么含嗔薄怒的说着话儿,实在叫他有点受宠若惊,哪里还顾得上追问?想也不想就着人去把饮渊带过来。
他自己则引着卓昭节往花厅走,轻声慢语的道:“我想若是有什么事情,兴许我能帮得上忙?”
见他这样的诚恳,卓昭节却有些不忍了,蹙了蹙眉,叹了口气道:“这事情不便外传。”
“我口风一向紧得很。”宁摇碧闻言,眼珠转了一转,露出了笑色,道,“你告诉我罢?我决计不乱说。”
卓昭节嗔他一眼:“不行的。”
宁摇碧略作思索,也不再纠缠,就换了话题:“你这两日在做什么?我怕你生气,正想着几时才能去见你呢。”
“我就是在生气!”卓昭节想起乐游原上的狼狈事,轻哼了一声,故意板起脸道。
宁摇碧觑出她的言不由衷,含笑道:“是吗?这都是我不对,你说我当如何补偿你?”
“这可是你该想的。”卓昭节朝他扮个鬼脸,“你还好意思问我呢!”
宁摇碧故作深思,嘴角却渐渐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意,凑到卓昭节耳畔道:“莫如我现在就以身相许如何?”
……卓昭节二话不说,伸出小蛮靴,狠狠踩他一脚!
“那我主动亲你几下?”宁摇碧被踩得低叫一声,却仍旧不思悔改,继续调笑道。
卓昭节眯起眼,伸手挽住他手臂,长长的指甲隔着薄薄的夏衫掐起一块肉,拧!
“嘶……这样都不满意?那我以后都听你的好不好?”宁摇碧倒抽一口冷气,不敢再调笑下去,求饶道。
“这还差不多!”卓昭节扬着头,哼道,“叫你油嘴滑舌的不学好!你老实交代是不是跟着时五都学坏了!”
时五说,永远不要反驳小娘子的话……如果她错了,帮她解释对!
时五还说,不管任何时候、任何情况,都要对小娘子表现出忠贞不二之坚毅来,至于这番忠贞对多少个小娘子表白过……这不是重点!
时五也说过,对于知交里名声太过风流的好友,无论私下里关系多好,单独和小娘子在一起时,必须用批判的态度对待!即使与该好友来往密切,也应该告诉小娘子,自己乃是在苦口婆心的劝说好友改邪归正、转回正道……反正都是说给小娘子听的!
时五啊,你既然自己说了这么多,料想也不会在乎本世子诋毁几句的。
飞快的回忆了一遍时五的教导,宁摇碧立刻卖掉时五,正色道:“没有的事情!其实我和时五关系也不怎么样,无非是我的祖母与他的祖母乃是姊妹,自小来往多了几回,事实上他那沾花惹草的做派我一直都是极看不顺眼的!”
他正气凛然,简直要悲天悯人!一脸沉痛的道,“昭节你也知道时五太过招惹小娘子,故而他的麻烦就从来没断过,华容姨祖母为了他操心万分,几次三番的托付了我祖母教导他些个,我祖母就叮嘱我多劝着他些,因此我接了这差使,才渐渐与他来往多了……”
该死!本世子险些忘了!之前出于好奇,可是跟着时五那小子去过几回平康坊的!
虽然有纪阳长公主发的话在前,平康坊里上至行首下至使女,不拘多么媚色勾人,见着了他一个个端庄凛然好似贞洁烈妇,宁摇碧去了也不过是走马观花的凑一凑热闹,但这些事情将来一旦被昭节知道……
想到此处,宁摇碧就是背上一凉,他果断的把责任全部推到时采风身上去!
“时五自幼喜好女色,为着劝说他,单是那些龌龊之地,我亦不得不亲自硬着头皮进去,只为揪他离开!”宁摇碧深深的叹了口气,神色沉痛,神情几欲扼腕,神经紧绷,眼角随时留意与揣测着卓昭节的反应,不遗余力的描黑着时采风来衬托自己的光辉与无辜,“偏偏时相虽然政事繁忙,无暇多管他,但对子弟要求极高,时五每每惹了祸,皆有重罚,好几回,我一时心软,就答应了代他顶罪,实际上我是极冤枉的……”
悔不当初啊!
当时怎么就那么糊涂,杀人放火的罪名那都是小事,怎么当街调戏良家小娘子、强抢民女这样的罪名居然会替时五抗下来?!
宁摇碧想到从前,深深的觉得自己当时年少无知!
他万分庆幸这些事情还没有传到卓昭节耳中!所以必须在卓昭节听到这些风声之前,把自己撇得足够清楚!
于是接下来,卓昭节从起初的漫不经心,到微微惊讶,再到目瞪口呆,继而是惊骇万分……
听完宁摇碧声情并茂的讲述了时采风邪恶放。荡的十余年生涯,如今时采风整个人从头到脚简直没有一处是干净能看的,卓昭节颤抖着抓住宁摇碧的手,差点尖叫出声:“这么个人,你……你居然还和他是知交好友?”
“其实,他如今好多了。”宁摇碧意识到自己把时采风描黑太过,赶紧补救,少不得有意无意、抓住一切机会的标榜一下自己的良善,以及为了挽救时采风所作的种种忍辱负重之举,务必要达到日后卓昭节听到自己去过平康坊也会认为是受时采风的牵累的效果。
卓昭节虽然前两日因为从马上摔下来,与他闹了一回脾气,到底也不是大事,两日下来早就气消了,这年纪的小娘子,对心上人的话又怎会多怀疑?宁摇碧心虚之下对时采风的污蔑和其后为他的辩白,卓昭节虽然听着觉得难以置信,却根本没怀疑宁摇碧在骗自己——为要掩盖他之前的某些行径,可怜的小七娘素来单纯,虽然听说过几回勾栏、行首的话儿,却哪里晓得这世上居然还有时采风这等放。荡无耻之人?
这一刻,卓昭节决定了,她要设法让宁摇碧与时采风疏远!
不然她好好的九郎被时采风这好色成性的厮带坏了,她跟谁哭去!?
即使宁摇碧意识到自己把时采风说得过了,设法补救,但在卓昭节眼里,这是宁摇碧忠厚、对品性不佳的朋友也不愿意否定到底、想方设法为时采风寻找优点的表现,真正的时采风,定然是像宁摇碧之前说的那样,根本就是一个视女色如命、视道德廉耻如无物、无恶不作怙恶不逡的家伙么!
我的九郎真是太不容易了,卓昭节捏紧了帕子又是心疼又是担心的凝视着心上人,暗道,跟这么个主儿相交这许多年,他还是这般好。性情,亦不为女色所迷惑……这真是,想起来就要为他掬把辛酸泪啊……
察觉到卓昭节态度的转变,宁摇碧立刻把心里仅存的那点对时采风的愧疚踩到了脚底——时五你自己说过的,一切以哄好小娘子为重!
本世子这也是听了你的劝啊,所以本世子说你的那些话,你一定不会在意的对不对?反正你人也不在这里,本世子就当你默认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金燕的结局
虽然宁摇碧竭力挽留,但被游氏叮嘱早出早回、尽早回四房里帮赫氏打理事情的卓昭节还是坚决的拒绝了他留在雍城侯府用饭的要求,只看着饮渊带着信笺飞上高天,就提出了告辞,宁摇碧无奈,只得亲自一路将她送回靖善坊。
回了侯府的卓昭节自去忙碌,却不知道宁摇碧甚至还未到兴宁坊,之前当着她的面飞往南天的饮渊竟已去而复返,根本不必哨声指引,就精确的敛翅落到了宁摇碧的臂上。
宁摇碧毫不客气的拆了它足上腊封的竹筒——反正这竹筒还是他提供给卓昭节的,一会回了侯府,再取一分出来装一下就是了,倒是信封密封上了,让他只能很遗憾的先揣进怀里。
一进雍城侯府,宁摇碧就吩咐人取来热水,亲手绞了帕子,将信封封口处慢慢濡。湿,小心揭开,取出信笺认真读了起来……
昭节的烦心事,本世子岂能袖手旁观?
既然昭节说了不便告诉本世子,本世子当然也不能迫着昭节毁诺,不过现在是本世子自己以聪明才智发现了真相,可不是昭节透露的!
宁摇碧毫无愧疚之心的将卓昭节写给班氏、详细描述白子华景遇、以及对章老夫人纵容白子华陪嫁使女金燕奴大欺主,并可能暗示金燕谋害白子华的揣测等具体经过仔细看了两遍,这才放下信笺,吩咐身旁的鸾奴:“收拾起来,让饮渊送到秣陵去罢。”
鸾奴点了点头:“世子,这信笺上沾了水,即使烤干,恐怕亦着痕迹?”
“把腊封留点小孔,竹筒用水泡点痕迹,就让游家认为是路上腊封破开少许,风雨侵袭进去好了。”这种小事,自然难不倒惯常干类似之事的宁摇碧,随口就吩咐了,又道,“请苏伯过来。”
苏史那到后,宁摇碧开门见山的提出要求:“岳母大人在兰陵坊有座别院,如今住的是北上求医的林家人,苏伯替我将这家人家打探清楚,尤其内中一个名为金燕的使女。”
“小主人为何会忽然关心起这么户人家来?”苏史那一怔,宁摇碧可不是温润如玉、对下人也不忘记翩翩风仪的君子,他为人高傲而霸道,极重视尊卑之别,别说区区一个使女了,就是许多贵女都不放在眼里的,如今怎么忽然要打探起来一个使女、甚至连名字都知道了?
宁摇碧也不瞒他:“我刚才看了信,这家人家有些麻烦,昭节很关心他们家姓白的媳妇,为此还借了饮渊送信去秣陵游家,我想看看帮她一把。”
苏史那一噎,闻言也注意到旁边鸾奴大白天里点了蜡烛烤信笺的动作,心想小主人既然是需要用到烤干信笺,可见是私下里拆的,那可怜的小七娘恐怕还以为只是借用一下饮渊,只要顶住小主人的追问就可以不叫小主人知道了罢?
他道:“既然只是个使女,是否直接处置了?”
“就直接处置罢。”宁摇碧看了信,已经知道卓昭节对那叫金燕的使女十分忌惮,言语里几次提及,让班氏设法透露给白家,尽早派人北上照拂白子华,免得着了那金燕的道儿,看得出来,若非碍着身份不便动手,卓昭节实在烦着这金燕,宁摇碧觉得金燕被解决了,卓昭节应该会很高兴,区区一个使女的死能够换得自己心上人的高兴,这还用犹豫么?
他点了头,苏史那便自去动手了,这月氏族的老人是在西域纵横过一时、手底下亡魂无数的人物,如今蛰伏侯府守着旧主之子,私下里料理几个人,用雷厉风行来形容都嫌不足了点,当天晚上,苏史那就带回了金燕身亡的消息。
宁摇碧很满意他的速度,至于金燕是怎么死的,他就懒得问了。
只是他懒得问,旁人却不能像他这样。
因为人是死在了别院里的,次日一早发现之后,章老夫人惊怒之余,头一件事就是打发了人到侯府,向游氏告罪,毕竟兰陵坊的别院是游氏的陪嫁。
好好的别院,借给林家养病在讲究些的人看来已经是沾了晦气了,如今还死了个年轻的使女,即使林鹤望的伤是游煊所为,游氏知道后也不禁一阵不悦,只是章老夫人都着人来告罪了,金燕人也死了,游氏到底只能按捺下怒火,和颜悦色的问起经过。
来人小心翼翼的道:“回夫人的话,今儿一早,金燕迟迟不见踪影,该她做的差事也没做,大夫人就使人去看她,不想……却在房里寻不见人,后来到了她常去的地方找过也不在,大夫人急了,使人告诉老夫人,打发人在院子里找,竟是在井里找着人的!”
游氏一皱眉,一同来听的卓昭节忍不住问:“那人如何了呢?”
“当时捞起来就没气了。”来人惭愧的道,“老夫人现下难过的很。”为了不让游氏与卓昭节误会这难过是为了金燕,来人赶忙又道,“老夫人说,游夫人将好好的宅子借与咱们家住用,这些日子也麻烦了游夫人与卓郎君、卓娘子,不想如今为了一个金燕,给游夫人添了这样闹心的事情,若非大郎君今早也不大好,老夫人实在脱不开身,实在是要亲自过来与夫人赔礼的。”
“林大郎君没事吧?”游氏闻言,忙微微探了探身子,问。
来人道:“大郎君心绪不佳,其余还好。”
“不过是座别院,再说谁家没点意外呢,也是我疏忽了,那院子里确实有几口井,本是用来取水方便的,所以虽然装了护栏,却没装上盖子,出了这样的事情,想必老夫人那边更忙了,可要我过去帮把手?”人都死了,再和章老夫人计较,平白的失体面,何况一口井罢了,回头填了就是,游氏心中迅速盘算了下,便露出和蔼与体贴之色,柔声道。
来人忙道:“多谢夫人体谅,只是老夫人说,不过一个使女,着人拿席子卷了,送到城外就是了,却是夫人的宅子……”
“一座别院而已。”游氏微笑着道,“瞧我,倒是糊涂了,别院里出了事情,确实不宜让章老夫人并林郎君、白侄女再住着了。”她看向身后的冒姑姑,“拿册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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