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三娘正渐渐放开了说笑几句时,赫氏打发人过来叫卓昭节,先向傅三娘赔罪:“咱们家二娘子、三娘子过来了,之前因着夫家忙碌,七娘回长安时她们都没能见一见,如今得让七娘下去迎一迎,还望傅娘子海涵。”
傅三娘虽然对着卓昭节去了几分生疏,换个生人又红了脸,慌忙摇头道:“没有没有……不妨事的!”
卓昭节也与她告了罪,跟着赫氏下楼去——等了片刻,才见人来。
卓家这一代的二娘子卓昭丽和三娘子卓妩娘的车驾一前一后在满香园门口停下,跟车的仆妇不多也不少,可见两人所嫁的门第在长安也只是中等,然这个中等是相对于公侯之家来论的,卓昭节听游氏说过,卓昭丽的夫家丁家虽然公公官职暂时不高,却是简在帝心,是圣人要留给太子的人,前程自不必说,而卓妩娘嫁的尚书中司侍郎管家嫡次子,这管家的郎主官职是正四品,然管家却是长安积年的大族,从先帝到如今都是官宦不断的。
可见当年无论二房还是三房,嫁女儿时都是格外精心挑选过的,但回想游氏说起这两个堂姐轻易不回娘家的为难处,实在不能不叹一句人算不如天算了。
跟车的仆妇打起帘子,贴身使女扶了主人下车,先下来的是卓昭丽,卓昭节头次见到这二姐,但觉她长的人如其名,很是美丽,眉宇之间透着一抹温婉,但也许是因为丁兴时常纳妾的缘故,这温婉里又有几分难以消除的怨怼,她绾着堕马髻,穿丹色八宝缠枝莲纹织金诃子裙,累丝嵌宝金步摇,配一副赤金药仙采灵芝耳坠子,雍容得体。
随后下车的卓妩娘名字里有个妩字,但却没有几分妩媚,反而有股肃杀之气,卓妩娘生得与卓孝文极像,不算很美,她绾了回心髻,髻边簪着一朵足以以假乱真的绛色绢花牡丹,斜插着几支嵌宝簪子,着丁香色鹔鹴纹交领上襦,系郁金裙,腰束宫绦,裙佩禁步,很是整齐。
两人见到卓昭节都觉得眼前一亮,均赞道:“这就是七娘?好个美貌的小娘子,之前光听旁人说,咱们家寄养在江南的七妹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如今看到了才知道传言有误,这哪里是难得,分明就是人间绝色嘛!”
卓昭节听惯了对自己容貌的赞誉,也不以为意,微微一笑道:“二姐、三姐过誉了,我看两位堂姐才是各有千秋呢。”
卓妩娘快言快语道:“二姐是个美人,可比你也差远了,我呢,比二姐都是不够看的,这算什么千秋?”
“你那急性。子,别吓着了七娘。”卓昭丽似与卓妩娘颇为熟悉,见她说话略冲,忙圆场道,
“说起来七娘你回来,咱们忙着家里的事情,竟脱不开身回去看你,到如今才头次见面,却是咱们这做姐姐的怠慢你了。”
“二姐这话可是言重了。”卓昭节笑吟吟道,“所谓长幼有序,该我探望两位姐姐才是,偏我从到了长安起也是事情不断,到今儿个借了三嫂的生辰才能给两位姐姐见礼,两位姐姐不怪我就好啦!”
卓昭丽与卓妩娘也知道卓昭节这所谓的探望不过是句空话罢了,不说卓昭节当真要探望早就登门了,便是她们也不太愿意招待这个堂妹的,丁兴那么好色,虽然卓昭节不是他能够沾染的,但这么漂亮的小姨子叫他看到了,私下里说的话也足够卓昭丽不痛快了。
至于管文英倒不至于把主意打到小姨子身上,然而……管家人事复杂无比,卓妩娘平常在家都是步步为营,像今日这样为了赫氏生辰出来一回都是很不容易的,堂妹上个门,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话头来,卓妩娘长年和妯娌勾心斗角,烦不胜烦,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所以听了卓昭节的话,两人都表示不在意,让她千万别客气,却半句不提邀她上门作客的话。
卓昭节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听游氏说了这两个堂姐夫家大致的情形后,她也不情愿登门的,她又不是没地方去,这丁家、管家哪里适合拜访了?
堂姐妹心照不宣的寒暄过了,卓昭丽却又替丁氏告罪,道是丁氏本来要出门的,偏偏其祖母又咳嗽了起来,丁氏要留在榻前伺候汤药,所以就不能前来了,这是正经的理由,赫氏与卓昭节自要赞几句丁氏孝顺——然而姑嫂两个都心知肚明,许是婚期临近,今日又下着雨,所以丁家就不想放女儿过来了,总而言之是小事。
如此说完了丁氏的事情,一行人也上了楼,赫氏与迎上来的骆氏忙招呼卓昭丽与卓妩娘入席。
卓昭丽和卓妩娘由于夫家各有拖累,出来一回仿佛打了一仗,乃是掐着辰光到的——也是最后到的人,所以不久之后就开了宴。
既然开宴了,卓昭节一边安排事先请好的伶人乐伎上场助兴,一边打发人去叫卓昭姝并赫家姐弟回来。
不想请来的乐伎已经弹完了大半支曲子,卓昭姝却还不见踪影,卓昭节心下暗惊,心想:“不至于借走了初秋、立秋就当真出了事吧?”
这么想着,她让高秋去和赫氏说了一声,自己带着阿杏、阿梨拿了件披风匆匆踏出满香园去寻。
正转过一丛树木,倒是看到卓昭姝领着蹦蹦跳跳的赫家姐弟回来了,初秋和立秋跟在了后头,与卓昭姝的使女走在一起,几人虽然衣上有些褶皱,但并无潮湿处,应该是拉扯顽皮的赫家姐弟造成的,卓昭节暗松了口气,忙迎上去:“你们可回来了?方才开宴,我打发人去寻你们,却不见……咦,没遇见吗?”
卓昭姝抿嘴一笑,道:“你方才派了人出来寻咱们?咱们方才遇见了个人,避在僻静处说了会话,大约没被找到,这是说好了话算算辰光差不多,才往回走的。”
去找的也不过是下人,重要的是卓昭姝这一行,卓昭节见他们平安归来,也就不在乎之前派出去的下人没寻到人了,道:“遇见了什么人?先上去入席罢。”
她到长安才几个月,卓昭姝又是隔了一房的堂妹,两人性情并不很像,平常来往亦不多,卓昭节问卓昭姝遇见了什么人需要避在僻静处说话,也不过是随口一问,若卓昭姝不想说也就算了——何况万一是像上回时雅风那样的情形也不便在这时候提起。
但卓昭姝却古怪的看了她一眼,道:“你一会自己问初秋和立秋吧,不是她们,我也不认识那个人呢!”
听她这话,所谓遇见的人和卓昭姝没关系,反而倒与自己有关了?卓昭节迷惘的看了眼初秋、立秋:“咦,是谁呢?”
第一百八十七章 宴终
初秋和立秋面色都有点古怪,对望了一眼才道:“是明吉姐姐。”
“咦,她?”卓昭节襁褓里时因为身子弱,在自己家中难以养活,按着坊间所传的说法不能放在父母身边长,仓促之间被送到秣陵游家寄养,当时随同而去的下人因为被游氏怀疑有沈氏做的手脚,会对女儿不利,所以另外让送妹妹南下的卓昭质带了亲笔书信给班氏,让班氏把那些跟去伺候女儿的人一一打发了,根本不容近身,而后班氏另外给外孙女备了伺候的人。
然而考虑到卓昭节总归要回长安的,若是伺候多年的人手却不能跟着走,恐怕不习惯,所以卓昭节略长后,班氏问清了自己给外孙女配的乳母婆子之流,都有家小在秣陵,以后不能随卓昭节北上,索性在卓昭节略大些后就把人打发了,免得生出感情来为难自己的外孙女。
后来的四明——明吉、明合、明吟、明叶这四个大使女,是班氏特意买的孤女,都没有家人拖累,可以跟着卓昭节一直伺候,这才一直留了下来。
但两年前,明吉、明合伺候着卓昭节去了一回明月湖,因为中途卓昭节惹了些事情,很有可能会被班氏责打教训,明吉和明合作为随行的贴身使女,回府之后惧怕受到卓昭节的牵累,所以想用苦肉计脱身,不想惹怒了班氏,念着她们伺候卓昭节多年,虽然没有额外的责罚,但也免了她们继续伺候卓昭节的差使,直接打发出内院,发到外院——在卓昭节所知道的,就是班氏说让她们随便伺候两年就配人,叫卓昭节不必再管。
因为惯用的大使女缺了两个人,然后才有初秋四人被补上,随卓昭节到了长安。
按说,这两个使女现下都该在秣陵才对,怎么初秋和立秋会在曲江这里遇见明吉?
难道是跟着游焕北上?可这也不对,游焕根本只带了小厮,几个女仆也是婆子之流,到底他是来读书的,又远离父母,游若珩和游霄自要担心他身边若放着年少的使女会把他勾引坏了。
再说游家谁不知道明吉、明合是卓昭节的人,纵然给游焕伺候枕席的人也不会去选做过他表姐贴身大使女的人——不说嫡亲表姐的贴身使女给表弟做了侍妾传出去不好听,班氏那么痛恨使女爬床的人也容不下这样的事情。
何况游焕若带了明吉来,哪里有不和游氏说的道理?
卓昭节狐疑的问:“别是看错了,明吉怎的会在长安?”
初秋和立秋抿了抿嘴,道:“蒙八娘准许,婢子还和明吉姐姐说了会儿话呢,不会看错的,明吉姐姐知道娘子在这儿,还说要过来磕头请安,婢子想娘子如今怕是正忙着,再者她如今的身份……就和她说,娘子今儿奉了夫人之命,要招待诸位夫人、娘子,怕是没辰光受她的礼……”
一边这么说,两人一边打量着卓昭节的脸色,盖因明吉非但是卓昭节从前的大使女,还是初秋和立秋的前任,不管那两人现下如何,要给旧主请安,本是理所当然,而要不要见自该卓昭节自己做这个主,但初秋和立秋却是拦上了,这显然有点逾越,也被疑心她们是嫉妒前任,不想让卓昭节见到旧仆,两人自然要担心卓昭节这么想。
卓昭节深深的看了她们一眼,道:“她在这附近住?”若是明吉也到了长安,难道是没有配游家的下人,另外配了什么人,恰好也被带到长安来了吗?这倒是巧了。
“倒不是。”初秋踌躇了下,含糊道,“她今日是跟着……过来这边游玩的,恰好碰见了。”
“回头再说罢,你们可问明她如今的落脚处?”究竟是伺候多年的贴身使女,倘若明吉、明合如今过的不好,帮上一把也无妨,初秋和立秋既然把阻拦对方这会过来请安的话和盘托出,里头定然有内情,自己的贴身使女为人如何也许不能尽信,但聪明还是糊涂卓昭节还是清楚的,初秋和立秋四人到时明吉、明合都已经被打发了,如今也没有要她们回来的道理,正常来说不存在仇怨,就算是不想看到主人对前头的使女好,以这两个使女的为人也不会做的如此明显,但现下显然不是细问此事的时候。
她这边问初秋、立秋时,卓昭姝则是一力安抚着赫四娘与赫五郎上楼去,等卓昭节这边说完了,卓昭姝才过来低声道:“那女子看穿戴尚可,不能和咱们这样的比是肯定的,然也是穿着绮罗戴着珠钗……我没听她们说话,不过观其面色并不见多少愁苦。”
“多谢八娘了。”卓昭节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感激的道。
卓昭姝真正体贴,她这是看出明吉与卓昭节有关系,担心卓昭节如今不便去见那人,却为此分了心,别在宴上走神闹笑话,描述明吉日子过的好,那卓昭节若是惦记着她,知道这个消息也不要很心急了。
这日是先乱后顺,除了时未宁与淳于佩到时闹了一场,然当时到的客人还不很多,骆氏、赫氏下来圆了场,好歹没扫了众人兴致,后面这场庆生宴都极顺利,酒至酣处,众人有玩樗蒲、有抱琵琶、有按节而歌……各取所乐,虽然雨天曲江人不多,但一楼的美人醇酒、丝竹歌声,倒也引得许多人闻声而至,围在楼外看热闹。
卓昭节奔走各处寒暄应酬,知道这个消息又打发人下去叮嘱了下人警醒,虽然楼中如今诸女眷的身份,换了太子在也不能很冒犯,但谁知道那些楼下之人有没有那么一两个胆大包天的浪荡子,寻空闯进来胡闹?自要让下人注意留几个知机能干的人看好了后门、窗户之类,莫要让人进来扰了众人兴致。
如此一路忙到了未末,众人终于兴尽而返,均称赞卓昭节预备的好,也叫头次主持宴饮的小七娘松了口气。
松口气归松口气,事情可还没全完,宴散后,卓昭节少不得又要一一寒暄着相送,内中几人喝多了,还要额外叮嘱几句,或加派人手帮忙护送回去,这么等人都走了,她留在最后,等着下人收拾,并与满香园结算银钱,这个时候就看出来在外头包一座楼的好处了——所谓的收拾就是把卓家带来的器皿用具并采买的菜肴时果一拿,剩下来就是与满香园结算银钱,至于满场人散后的狼藉,却不必卓昭节亲自留下来看着了。
毕竟是头一次主持这样的宴饮,卓昭节从前是个万事不操心的,今日一直提着一颗心生怕哪里出事,时刻预备着应对变故,是以消耗极大,送客时还不觉得,结算完银钱,问过下人带来的东西、并用剩的菜肴之类都已经确认无误,上得马车,才发觉累得简直浑身无一处对劲!
看到她疲惫万分的模样,阿杏慌忙递上参茶:“出来前,夫人身边的冒姑姑悄悄儿给婢子的,说娘子头次办这样的差使,定然是兢兢业业惟恐出错,一日下来心神疲惫,这茶喝几口会好些。”
卓昭节依言吃了两盏,果然觉得缓和下来,感慨道:“往常不能说盼望着赴宴,但觉得能够有热闹凑总也是好玩的,如今自己办了这么一场方知道不容易,这还是嫂子、姊妹都帮着手,且在外头办的,若在家里,这会旁人走了,我事情还不能完呢。”
阿杏抿嘴笑道:“可娘子做得极好,今儿个谁不说娘子能干?这还是娘子头一回主持这样的宴饮呢!”
“你们也都辛苦了,也喝些参茶罢,我一个人哪里喝得完?”卓昭节笑了笑,命阿杏将参茶分给众人,阿杏也不推辞,与阿梨、初秋、立秋一起谢了,各自斟了茶水喝下——卓昭节这会累极了,回侯府后也许还能立刻就被放去休憩,她们这些使女可没资格被这么体贴,必然是要立刻被召去询问一日情形,让游氏了解她心爱的小女儿今日的表现的。
再者方才宴上她们一直亦步亦趋的跟着卓昭节这个负责筹办宴饮的人四处寒暄招呼,与卓昭节一样根本没功夫吃东西,如今不喝盏参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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