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声不高,但内中的警告之意卓昭节和卓玉娘都听得出来,虽然这里年纪最长的是卓知润,但他是二房又是庶出,也不像卓昭粹那样由敏平侯亲自教养,在卓家威信却是不如卓昭粹的,所以却未出声。
卓玉娘和卓昭节互瞪一眼,到底给卓昭粹面子,不说话了。
卓昭粹心中实在恼火,喝住了她们,又冷冷道:“这是公主宴上,你们都消停点!”不待卓玉娘回答,他先说卓昭节,“六妹也不过随口一句,你说的都是什么话?哪有一点与姐姐说话的模样!”这才说卓玉娘,“都是自家姐妹,要说事情就好好的说!你若是不喜欢回答可以让旁人答!”
卓昭节和卓玉娘都极不情愿的道了个是字,心中均觉得一阵委屈——卓昭节更是后悔没跟着古盼儿,心想早知道大房这堂姐这般难相处,她才不高兴过来受这个气。
虽然姐妹之间的争吵被卓昭粹强行阻止了,但接下来无论卓玉娘还是卓昭节都阴着脸,面沉似水之余,卓知润和卓昭嘉几次想缓和场面都没人接话,三房这一庶子一嫡子虽然平常都有意让着大房和四房,但也没有太放低身段的意思,圆场几句见无人领情,也都沉默了。
气氛一时间僵硬起来。
卓昭粹如今正为卓昭节和宁摇碧的事情烦着心,也没心思去哄她们姊妹和睦,心想都是自家姐妹,又是小娘家家的,也许今儿不和,明儿就好了,索性自顾自的喝着酒。
因此喧嚷的广厦内,卓家这边几席却是意外的安静。
不过这安静也没能太久,人渐渐多起来的时候,忽然有几人向这边走了过来,隔了旁边几席就笑着道:“卓兄?”
卓家人循声望去,却是三名少年联袂而来,为首一人身材魁梧,虽然作书生打扮,倒更像是武将子弟,眉目端正,左侧之人紫衣翩然,头顶玉冠,俊眉修眼,让卓昭节留意的却是右侧一袭青衫——正是在暖房里见过的沈丹古。
卓昭粹和卓知润、卓昭嘉忙都站起身来离席几步迎接:“施贤弟、陶贤兄!”看了眼沈丹古,卓昭粹微不可察的点了下头,淡淡道,“沈表弟也过来了?”
那身材魁梧的少年到了近前,一边躬身见礼,一边笑着道:“两位卓兄,我等原本的席位让与他人并席,正在寻旁的席位,几位这儿既然有空,未知可能叨扰?”
卓家这边自然不会拒绝,一行人重新落座,两边彼此介绍,这施四郎是国子监祭酒施忱的三子,单名一个阔字,那陶兄名陶锐,已经行过冠礼,所加之字是慎锋,却是蜀中人士,这两人并沈丹古、卓昭粹都在国子监中读书,俱是同窗。
女眷们依次叙了排行,卓玉娘与施阔却是认识的,就问道:“施郎君,你们席位让给了谁?”
沈丹古不去说,施阔之父乃国子监祭酒,在长安还是颇具声望的,何况义康公主的春宴上,向来就是先到为主,鲜少见到让旁人让出席位的,再说施阔也不是谄媚或怯懦的人,卓玉娘心中好奇,便问了出来。
施阔笑着道:“还能是谁?一班小娘子罢了,好几家的人……唧唧喳喳的吵着咱们能不让吗?”
卓玉娘眼珠一转,拍手道:“咦,时二还没来呀,怎么她们就开始占位了吗?”
阿杏见卓昭节面有疑惑之色,但因为刚才和卓玉娘吵过,就没说话,便悄悄告诉她:“时二郎君风仪出众,每次宴上,小娘子们都想争个离他近些的地方欣赏,比如八娘子大约也是因此没坐在这里。”
就听陶锐笑道:“时二郎君是还没到,但时五郎君已经到了……他偏偏就坐在了咱们邻席的地方。”
卓知润看着稳重,此刻也不禁感慨了一句:“时家这两位郎君……”接下来的话他虽然没说,但话里的意思众人也清楚,都会心的笑了起来。
卓昭节也觉得一门能够同时出时未宁、时雅风和时采风这三个子弟实在不容易,也不知道时相是怎么教诲的?
不过时未宁和时采风都见过了,被这许多人推崇的据说风仪如谪仙的时雅风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卓昭节好奇起来,小声叮嘱阿杏:“一会时二郎君来,若是这儿能看到,提醒我一下。”
阿杏抿嘴笑道:“娘子放心罢,时二郎君过来的时候婢子即使不说,娘子也误不了知道的。”
这就是说时雅风到时会引起全场轰动了?
卓昭节想到宁摇碧和时采风的扇子,嘴角不禁勾了勾,心想若是如此,也难怪几年前年岁还小的宁摇碧、时采风都要跟着时雅风学了……
她这里走了下神,才留意到几句话功夫,施阔已经在和卓昭粹说到科举之事了,施阔道:“家父近日考查我之功课,倒是许了我这次秋闱下场试水。”
卓昭粹含笑道:“那么我等就恭喜施贤弟榜上题名了!”
“哈!”施阔为人爽朗,此刻就笑着道,“八郎你也来这套?我的功课如何,你们还不清楚?家父也就是叫我下场练练手,中与不中那都是随缘。”
陶锐显然与他熟悉,闻言就失笑道:“旁人下场是靠真功夫,施弟你却是靠缘分?却不知道是与那考场几案的缘分还是笔墨的缘分?”
施阔道:“不拘是什么缘分……左右这一次,在我来说过则喜,不过,也是情理之中。”
卓昭节一抿嘴,心想这人倒是有意思,既然没把握,居然还不把秋闱当回事——当然这样的人在纨绔里多的是,但像施阔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无所忌惮的说出来的也实在是坦荡的可以了,更何况这施阔还是国子监祭酒之子……
她这里暗自好笑,那边话题却说到了沈丹古身上:“要说这回秋闱解元,我却要压沈贤弟的。”
一直没怎么开口的沈丹古放下酒樽,清清淡淡的道:“施兄过誉了,我岂敢当之?”卓昭节这才注意到,这沈丹古说话的速度比常人要来得慢一些,似乎每次出口都要仔细思索一下。
卓昭粹权当没听见,径自把话题带开:“说起来秋闱咱们同窗里许多人都是有把握的,倒是明年又到春闱……”
施阔与陶锐都是肃然问:“莫非八郎有意下场?”
“我才疏学浅,未得长辈之言,却不敢轻易尝试。”卓昭粹笑了笑,道,“不过阮表哥倒是有此意……”
“适之兄高才,料想此番定能一举中榜。”长安土生土长的子弟都知道他说的阮表哥是谁,对沈云舒,施阔等人都点了点头,显然对阮云舒的才学十分佩服。
卓昭粹正要引他们多说这个,就继续道:“我也这么想,表哥虽然向来谦逊,底子却十分扎实,何况上一科时,表哥就有意下场了,只是当时姑丈有恙,表哥为了侍疾,竟未能赴考场,这一回料想名次会更好。”
“适之兄素来孝顺。”施阔道,“阮御史当年乃头甲探花出身,适之兄子继父志,料想也是名列前茅。”
陶锐也感慨道:“如适之兄这般才学,又谦和冲静、恭敬纯孝之人,我辈实在愧不能及啊!”
卓昭粹现在听这番话比听他们赞自己还高兴,他一面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一面暗中留意着卓昭节,心道:七娘你听听好,这样的少年郎,才是你该选择的良人啊!
第二十九章 时雅风
只可惜卓昭粹这番苦心却是白费,卓昭节听到卓昭粹明年开春不下场,就没了兴趣,因为她和卓玉娘吵翻了,卓知润、卓昭嘉又在认真听着施阔与卓昭粹的谈话,她就拉了阿杏说话:“这晚宴要到什么辰光才开?”
“娘子请少等,婢子想也快了。”阿杏轻声安慰她。
阿梨小声道:“婢子去问问卓缓?”
见卓昭节点了头,阿梨往后退了几步,悄悄移到旁边伺候的卓缓身边问了几句,片刻后回来,笑嘻嘻的道:“卓缓说,过会就要……”
她话未说完,门口忽然传来些许喧嚷,虽然如今放眼望去席位已经满了七成,到处都是寒暄闲谈的人,但门口这阵喧嚷传来,还是吸引了众人视线——卓昭节也转头看去,却见——灯火辉煌中,一袭鸦青缓步而入。
这个被许为风仪过人的时二郎君望之约莫弱冠年纪,穿着魏晋时风行的广袖宽袍的深衣,不着纹饰,乌黑的长发束在简单的竹冠内,以一支同样朴素的竹簪固定着,他的轮廓与时采风很像,由于年岁的缘故长的更为开阔分明,然而时采风给人的感觉是俊秀,时雅风却是儒雅。
这一身魏晋服饰,在半晌前,卓昭节才见苏语嫣差不多的打扮,但苏语嫣虽然挑的是鲜嫩颜色的衣物,她穿出的却是魏风晋骨的风流恣意、轻灵自在。
如今时雅风装束相似,还是纯粹的一身鸦青,但在时雅风身上,更多却体现出了返璞归真的儒雅高远,甚至近乎一种高高在上的俯瞰——只是时雅风的神态分明极为温和,那种谦和温润之态,使见到的人都觉得如坐春风。
连卓昭节只是远远望着这一幕,也不禁感慨道:“果然犹如谪仙、浑然不似世间人。”
阿杏掩嘴笑道:“可不是么?满长安仰慕时二郎君的小娘子也不知道有多少,只是见着了时二郎君,偏偏最泼辣的小娘子也不敢造次……”
卓昭节闻言留意了下四周,果然差不多人人都在盯住了时雅风看,许多小娘子更是瞪大了眼睛,只是时雅风一路向自己惯常的席上走去,中途有勇气起来与他招呼的人也没几个,卓昭节含笑道:“谪仙之仪,俗世中人哪里能不自惭形秽?”
这男子的确风仪犹如皓皓月轮,皎洁得如雪如云,似不染尘埃,不过也正因如此,众人钦佩于他这风仪之余,也暗生形秽,竟到了常人不敢招呼的地步。
当然,也只是常人,似卓昭节这样自恃虽然没有时雅风那样震慑全场的谪仙气度,凭着天赐的一副好容貌,她也自信不需要在任何人面前自觉形秽……
瞻仰了时雅风的谪仙风仪,不久后,广厦中一盏盏灯火被附近守着的侍女吹灭,卓昭节咦了一声,阿杏赶紧解释:“娘子莫慌,过会就好了。”
昏暗中,就见八名彩衣宫女打着碧纱宫灯,引着公主、驸马逶迤入席。
卓昭节这才知道灭灯是为了突出公主,义康公主与驸马入了席,灯火又重新明亮,公主只是略说了几句话,大致是祝诵大凉国祚绵长,又让众人不必拘束——这场面话说过了,廊下乐师奏起宴乐,宫人挨席呈上菜肴美酒,晚宴也就正式开始了。
卓昭节席上的菜肴比旁人都要清淡许多,还特别加了江南风味的小菜,她心下一动,对上菜的宫人低声道:“有劳殿下费心?”
果然那宫人一边小心的从银盘上取下菜肴,一边细声道:“回娘子,这是雍城侯世子特别叮嘱的。”她放下最后一份菜肴,低笑着道,“世子今日回城,方才归来!”
卓昭节一怔,随即猜到了几分宁摇碧回城是去做了什么,面上不禁一红,只是卓昭粹在旁,她也不便再问下去,心念电转,还没拿定主意,阿杏忽然小声道:“娘子,婢子送这位宫人几步?”
“……去吧。”见阿杏说这话时无人注意到,卓昭节心中欣慰,微不可察的点了下头。
只是卓昭节没想到的是,阿杏与那宫人走到僻静处,却是问都没问宁摇碧,直截了当的对那宫人道:“这位姐姐,我这儿有件事儿,却要求一求姐姐。”说着,随手褪了腕上镯子,塞进那宫人袖中。
那宫人一怔,眼中露出一丝鄙夷,冷冷的道:“拿回去!”
阿杏眯着眼,甜甜一笑,道:“姐姐请放心,我自知有几斤几两,决计不是起了那等攀附的心思,再说凭我家娘子那等相貌人才,咱们这些婢子起歪心思也不过自取其辱罢了,更何况我受夫人栽培之恩,哪里会对娘子不忠心?”
起先阿杏不问宁摇碧,直说求宫人帮忙,这宫人却是以为她是打算借着卓昭节使女的身份欲行攀附之事——实际上春宴里往年也不是没有过这种事情,各家娘子郎君借着这样的宴席亲近,随行的侍者也免不了近水楼台先得月,除却侍者之间的婚姻,也不乏俏丽的使女趁机勾搭上自己家或旁人家的郎君之类……
这宫人得了义康公主并时采风的双重命令,都是要好生撮合宁摇碧与卓昭节的,对阿杏哪里能有好脸色?
此刻听她这么说了,才哼了一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可还忙得紧!”
“姐姐请听我说。”阿杏胸有成竹道,“今儿个晌午的时候,咱们娘子的小姑特意请了晋王小郡主一起来寻我家娘子,当时,我家娘子正在小憩,哪知道她们却……”
阿杏添油加醋、绘声绘色的将卓芳甸与唐千夏处心积虑算计卓昭节之事说了,末了,才轻叹道:“可怜咱们娘子才回侯府,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二娘,说起来,娘子今儿还是头一回见晋王小郡主呢……方才好容易等这两位走了,娘子在屋子里一直待到古娘子亲自来说晚宴的事情才出门……”
——苍天佐证,我可没说谎话!阿杏如是想着,打发了卓芳甸并唐千夏后,卓昭节单是挑衣服就挑了半晌,挑完衣服,辰光也差不多了,然后古盼儿过来询问就一起走了……
阿杏叹息道:“咱们娘子向来好强,受了委屈也不肯主动说出来,但我想,二娘也还罢了,晋王小郡主到底是宗室中人,小郡主不喜欢咱们娘子,娘子她实在迷惑得紧,问我,我一个奴婢该说什么呢!偏偏娘子才到长安,也没什么认识的人,总不好为了这么点儿事情,就要惊动长辈吧?可娘子这样问了,咱们做奴婢的也不能就这么敷衍……这儿没有旁的人,我与姐姐说句实话,娘子在秣陵的时候与雍城侯世子相识,也算有些交情,所以我想求姐姐给雍城侯世子带个话儿……能不能,请世子帮忙与晋王小郡主说个和?”
这番话一句谎话都没说,至于眼前的宫人怎么理解,又怎么转述给宁摇碧听,宁摇碧听了之后怎么认为、又会做什么,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个一心护主、舍不得看到自己家娘子受了委屈却还坚持不吭声的小使女啊!
阿杏楚楚可怜道,“不然,娘子心下不安,咱们日子也不好过呢!”反正那些使人误会的话都说了,现在这句半真半假的话也附送了吧!
第三十章 阿杏不记仇
宫人打量着她,似笑非笑道:“你……”想了想,她道,“你就不要装了,明摆着要我帮忙告状,还一口一个为主子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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