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仕元他醒了,他醒了。”陆秉程伸出他那肥嘟嘟的右手食指,兴奋地指着。
大家争先恐后来到了床榻前。
柳仕元凝望着上房,等着力气一点一点的凝聚。终于,在攒了足够能动的气力后,他最先想做的事就是,拼尽这点劲儿,去触碰大腿胯部间时断时续传来的钻心痛楚。
上官老先生连忙伸手拦住,道:“仕元,请不要动。你看看我,你还记得我吗?”
柳仕元吃力地睁开眼睛,看了下,点了点头。
上官老先生道:“你的伤口我都已经处理好了,为你敷上了最好的金疮药。你放心,李贤李大人、赵辅赵总兵官、卢永卢公公、陈瑄陈公公已经吩咐下去,只要是桂林府周围有的,最好的药,都会用在你的身上。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话,就知会下人一声,让他们给你去办,你只要专心养病,以你现在的状况,用不了多日,就能痊愈。”
柳仕元挣扎了一下,不过剧烈的撕裂疼痛让他顿时出了一身的汗,好不容易聚集起的力量消失殆尽,登时动弹不得。
他当然不会忘记昏死前的那一幕,他咬着牙挤出了几个字:“痊愈……那我的下体能痊愈吗?”
上官老先生看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也就是说,我……我不是男人了?”
上官老先生又摇了摇头,他看着柳仕元绝望的表情,口干舌燥,说出了连他自己都觉得异想天开的话:“你……你养父那里有没有什么上古奇书,武林秘籍之类的书,好好想一想,说不定有我们不知道的方法。”
“哈哈哈哈……我也想有,我也想有。”柳仕元歇斯底里地叫着。
他那被裹上白布的伤口处有隐隐殷出了血。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会这样待我,他为什么会在我最接近幸福的时候夺走了一切?你们谁可以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所有的人都不敢吭声,一个个眼里面都饱含着怜悯和无可奈何。
纪羽瞳更是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柳仕元面如死灰,眼中什么都没有,过了好久好久,他终于迸发出了撕心裂肺的一声吼叫:“不,我不要这样活着,我宁愿立刻去死,也不要这样男不男女不女的活着。”
这股汹涌而来的悲恸激起了柳仕元体内仅存的一丝气力,他一挥手臂,把紧张查看他伤口的上官老先生掀翻,坐了起来。
大家那种悲悯的目光深深地刺痛了柳仕元的神经,他指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看什么看,看什么看,你们瞧不起我是不是,怎么,当我是异类吗?是怪物吗?滚,全都给我滚出去。是你们,是你们让我变成这个样子的,我现在没有能耐杀你们,我也不许你们这样看我。滚。”
纪羽瞳由于害怕,躲在了卢永的怀里。看到柳仕元如同被逼到无路可走的野兽,狂躁着,毫无正常思绪可言,她的心底更是鲜血淋淋,一滴一滴滴在泪上。这可是曾经和她相约厮守终生的男人啊,那相爱一生一世的诺言似乎还在耳边,命运却以这种极端残忍的方式,想硬生生把他们分开一般。
不,绝对不可能。即使是磨难如此,我纪羽瞳也要做柳士元的妻子。
纪羽瞳稍稍用了点力气,示意卢永松开。
卢永意会,放开了手。
纪羽瞳泪人一样扑到柳士元的面前:“仕元,你不要这样,你好好看一看,我是你的妻子,我是你的妻子羽瞳啊。”
纪羽瞳抱住了柳仕元,而柳仕元一点感觉没有,他仍然直勾勾地看着刚才的地方。
“仕元,你别吓我,你别不理我。我求求你,振作起来,不论你变成什么样,你的身边有我陪伴。”
“你?”柳仕元用无神的眼睛看着纪羽瞳。
“对,我。”
“不……”柳仕元突然像见到了世界上最恐怖最可怕的东西一样,双手猛一用力,把纪羽瞳从床榻上推开,他用双手抱着头,使劲摇晃着,“不,我不要见到你,我已经不再是个男人,你别靠近我,我求求你,你不要靠近我,我不需要别人的怜悯,尤其是你。”
纪羽瞳被他这么一推,跌跌撞撞向后倒去,幸亏韩雍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由于太过伤心,纪羽瞳瘫软着:“仕元,仕元,你不能这样,我不能没有你。”一边说,纪羽瞳一边挣扎着向柳仕元靠了过去。
见纪羽瞳靠了过来,柳仕元显得惊恐万分,他拼命向后闪躲。在用手摸到床角边缘的时候,他一下子窜上了紧靠墙边的柜子,蜷缩在拐角。
“你走啊,你走啊,你别过来。”
“仕元,仕元。”
这本来是一对应该马上享受幸福生活的神仙眷侣,他们本来应该携手徜徉在名山秀水前,寻一处中意之地,建一陋室,生儿育女,终老山林。不过,他们却卷入了这大藤峡的终结期,于是,被夺走了属于他们的一切,夺走了他们向往的生活。
韩雍边搀扶着纪羽瞳,边把头歪向一旁,他实在不忍心去看眼前的一幕。
纪羽瞳的温柔和她对一个人的痴恋,实在是太过可怕。她让韩雍生生有了害怕的感觉。韩雍不敢再在房间里待下去,越是和纪羽瞳接触,他就越觉得自己罪孽深重,简直就是丧尽天良,做尽人间恶事的大恶人。
第十八章 仕元 我们需要你(一)
目前,情况一团糟,让本来沉浸在战争胜利喜悦与兴奋的人一扫而光。
李贤满腹经纶,一向能言善辩,在这件事情上,他却哑然了,他看了看卢永。
当务之急,就是抚平柳仕元的情绪,如果柳仕元再继续沉沦下去,纪羽瞳会一直伤心下去,柳仕元不肯接受现实,不肯接受纪羽瞳一天,他们就没有办法进京。
卢永知道常规的劝说已经不顶用,他觉得走一个极端的方法,柳仕元受了极大的刺激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如果再给他一个刺激呢?
由于心疼纪羽瞳,卢永的脑子乱哄哄地。
他强行让自己静下来,想着那个能“刺激”好柳仕元的办法。
过了一会儿,他渐渐有了一条明晰的思路。
对,就这么办。
卢永深吸了一口气,走到韩雍的旁边,从韩雍的手里接过已经哭得瘫软的纪羽瞳,微微用力向上提了提:“女儿,女儿,别哭了,行吗?看着我,你先出去,把这里交给干爹,好吗?”
纪羽瞳死命摇着脑袋,抽噎着:“不,干爹,这是仕元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怎么能够离开,我怎么可以离开。”
卢永道:“丫头,你错了,此时此刻,柳仕元最不想见到的人,最害怕见到的人就是你。你在这儿,只会让情况越来越糟,让柳仕元情绪越来越激动,他就越来越不能从打击中复原过来。”
纪羽瞳绝望地望着卢永:“干爹,这是为什么?”
卢永心道,“唉,羽瞳本是个聪颖巧慧的女孩子,没想到关心则乱,让她丧失了最基本的判断分析力。”
他没法当着柳仕元的面向纪羽瞳解释点拨,而且他必须让纪羽瞳赶快出去,道:“羽瞳,你信不信得过干爹?”
纪羽瞳脑袋里一片空白,早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卢永的话,就像是唯一能救她的救命稻草一样,她一把抓住卢永,看着身边年近五旬、慈眉善目的太监,牙齿死死咬住下嘴唇,几乎都咬出了鲜血来,才哽咽着:“干爹,我信……”
她那无依无助的样子,凄美异常,看得在场的每一个人,心痛不已。
“信得过干爹就好,女儿,你不适合待在这里,赶紧跟韩大人等人先出去,吃点东西,休息休息,好吗?”
“干爹,你一定要帮组羽瞳,如果没有仕元的话,女儿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去。”
“羽瞳,给干爹一些时间,干爹会把原来那个儒雅上进的柳仕元交到你的面前的。”
“干爹,可以吗?”
“女儿,你就放心地出去吧。”
纪羽瞳看着卢永,卢永的眼睛里充满了自信。
韩雍在旁,愧疚懊恼地不得了,他知道该是带纪羽瞳出去的时候了,不过他已经连看一眼纪羽瞳的勇气都没有,所以,他用手肘碰了碰已经感情泛滥的陆秉程。
陆秉程被纪羽瞳的悲伤所感染,早就哭得稀里哗啦,韩雍连续碰了他好几下,他都没有反应,韩雍又重重碰了他三四下,陆秉程才中悲伤中回过神来。
“韩……韩大人……有什么事儿吗?”
“陆大人,我们得把纪姑娘先带出去。烦请韩大人找几个手脚麻利、会照顾人的丫头来,悉心伺候着纪姑娘。”
“好的,我这就去办。”
陆秉程在直到能为眼前这位如同仙女一般的姑娘做些什么的时候,他的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他会尽自己所能来减轻她的悲伤。
陆秉程提着官袍跑了出去,在走出好远后,叫来一名差役:“去,到本官的府上,跟夫人将讲,让她把萧萧等几个平时乖巧懂事的丫头叫过来。”
“是,大人。”
差役在得到命令,正准备开跑,陆秉程心念一转,“都这个时候了,无论是让纪姑娘去吃饭,还是让她去休息,她必定是不肯的。”
忙道:“再找两个人,把本官平时休息的躺椅抬过来,去吧。”
“是,大人。大人,这回没事儿要交代了吧。”
“没了没了,去吧,赶紧去吧。”
等他吩咐完之后,转过身来的时候,纪羽瞳已经在韩雍和陈瑄一左一右搀扶下走了出来。
果然不出陆秉程所料,不管韩雍和陈瑄如何劝说,纪羽瞳执意坚守在门外,哪儿都不肯去。
不一会儿,两名差役搬着藤椅过来。
韩雍悄声向陆秉程道:“陆大人想得真周到。”
陆秉程道:“唉,纪姑娘是弱质女子,又逢此伤痛至深之事,我们不替她多想一些的话,岂不太过可怜。”
“说得是啊,两位大人,都几个时辰没有进一粒米一滴油了,要不要去祭祭五脏庙?”
韩雍摇了摇头:“不了,陈公公,我想在这里陪着纪姑娘。”
陆秉程道:“韩大人不去,我也不去。陈公公,要不,你代我们,先去酒仙阁。”
陈瑄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道:“你们不去,凭什么我一个人去,我不去,要陪,大家一起陪着,不出个结果,我看谁都没心思吃饭喝酒。”
韩雍看了看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房门的纪羽瞳,以及在一旁宽慰着她的上官老先生,道:“但愿卢公公能有良策。”
当韩雍一众人走出去后,卢永顺手把门轻轻合上,插上了门闩,整个房间里,就剩下他和柳仕元两个人。
柳仕元见仍有人在,继续猫在墙角里不出来,恶狠狠地冲卢永道:“他们都出去了,你为什么不走?难道你留下来是想笑话我吗?”
卢永道:“不,仕元,我是来帮助你的,我来帮助你变回原来的你。”
“帮我?帮我?”柳仕元凄笑着重复道,“你怎么帮我?我的子孙根被打穿了,我已经不再是一个男人,你怎么帮我?你说,你能如何帮我?你能让我恢复男儿之身吗?啊?”
柳仕元说话的频率在加快,质问的声音越来越大,而且充满了愤怒。
“仕元,你冷静点,我能深刻理解你内心的痛苦。因为……因为我也不是个男人。人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了能够不被饿死,在不到十岁的时候,我放弃了做男人的权力和尊严,进了紫禁城,做了一名宦官。我明白你现在无法接受这样的打击,可是,我恳求你,求你听完我接下来要讲的话,再决定要不要继续沉沦下去,好吗?”
第十八章 仕元 我们需要你(二)
“你这个阴毒的老太监,你罗里吧嗦的到底要做什么,你到底要耍什么诡计?”身体上陡然出现关乎尊严的致命缺陷,让柳仕元偏激到了极致,他如同癫狂一般,问着卢永。
卢永突然嘿嘿一笑,道:“你不要瞧不起宦官,我告诉你,宦官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有的人就算自己主动阉割了也未必进得了紫禁城当宦官。”
听到这话,柳仕元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不一会儿的工夫,又由白而红,由红而黑。柳仕元嘶吼着:“你这个老王八犊子,你居然嘲笑我。”
边骂着边从墙角扑了出来,他的身法很灵巧,如一个飞快的梭子,“唰”地一下来到了卢永的面前,把卢永吓了一跳。
他伸出双手,掐住了卢永的脖子,用尽全身力气拼命收紧十指,想把对面这个“面目可憎”,一直冷嘲热讽自己的太监生生掐死。
不过,他每多加一分力气,他身上的伤口便剧痛一分,鲜血渗透了白布。
柳仕元咬着牙,力气却随着鲜血,一点点消失。
卢永除了刚开始的时候觉得脖子上像加了一把铁锁,喉口差点被捏碎,渐渐地,觉得呼吸顺畅了起来,他觉得后怕,很是气愤地双手往脖子里一塞,向两边一分,一下子把柳仕元的双手打了下去,他卯足了全身的劲儿,一巴掌狠狠向柳仕元抽了过去:“你闹够了没有?亏得羽瞳把你视为能够托付终身的男人,原来你就是这样回报她对你的爱。你不止身体上已经不再是个男人,你连内心世界都已经不是男人了。你瞧不起宦官是不是?那我现在告诉你,我这个当了几十年宦官的人瞧不起你。”
卢永这句锥心刺骨、痛彻心扉的话彻底刺激了柳仕元,他愣住了,惶惶然了。
“我不管你是真疯还是假痴,就算你再如何闹,都无法改变即成的事实,你们的命运已经不再属于你们自己掌控,你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进宫。你知道吗?现在皇宫里头有一个嫉妒成性的悍妇,她一手遮天,残害着每一个她认为有可能影响到她地位的女人。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如果让她见到羽瞳的话,以羽瞳的才智相貌,这个女人一定会把羽瞳列为她的头号敌人,她会用尽一切手段,付出一切代价,无所不用其极,也要杀之而后快。我们希望你能够保护她,你却是这副德行。你不是不想见羽瞳吗?好啊,不见就不见,待明日,我就把羽瞳带去京城,你们这辈子都不用见了。你不护着她,我这个当干爹的拼着一把半老的骨头,护着她。”
卢永的这一番话,如同柳仕元身处寒冬的时候,从他头顶倒了一盆冰冷的水,从头浇进了他的心里,柳仕元一下子醒了过来,恢复了理智,道:“什么干爹?”
“羽瞳在九层崖寨的时候认了我做干爹,她知道上天安排的命运不可违逆,已经做好了入宫的心里准备。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