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夫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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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夫之道- 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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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摆了摆手,对王潜道,“你起来,我还念着咱们祖辈上的交情,不会做赶尽杀绝的事。你领她回去吧,好好找一门婚另嫁了,别委屈了她。”

翻起再大的浪花,仅仅是为了要这样一个结果,局内人都心知肚明。只不过弥生付出的代价惨重,她是金枝玉叶,从小到大捧在手掌心里,爷娘舍不得碰她一指头。现在倒好,被个不相干的人打了去,别人不心疼,沛夫人是肝肠寸断的。可又碍于她赦免了王宓,她也不好多说什么。站在弥生身旁,只是斜着眼睛看慕容琤。

慕容琤会意,适时道,“依臣的意思,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王潜原本谢了恩站起来掖袖子,听他这话悚然望过去。他皱着眉,脸上是不耐的神气,“王氏身上戾气太重,就是发还了娘家,也要搅得阖家不太平。其实说活罪,尚且算不上。不过叫她到庵堂里过上一阵子,修身养性,也是对她的恩泽。”

过上一阵子,究竟过多久,是三五天还是三五年,全然没说。诸王子弟心里惶惶然,已经作了最大的争取,若还是留不住,那只有弃车保帅了。

王潜无话可说,唯有叹息。太后驾前内侍松开王宓,她也是娇小姐出身,没有当众丢过这么大的脸,拽下嘴里的帕子狠狠呸了口,“人在做天在看,我愿你们一世能称心如意。别说叫我思过,就是判我做尼姑我都认了。今日这巴掌我还是赚到的,慕容琤,也叫你尝尝锥心之痛!”

王潜这样大的个子也要被她摧垮了,蹒跚着上去拉她,“你好歹识相些,捡了一条命就少说几句吧!你要是继续闹下去,这事我也不管了,横竖别来指着我给你收尸!”说着愤然甩了她的手,自顾自向上长揖,带着王家人转身便朝外走。王宓嗳了声,没法子,只得衔泪去了。

闹剧鸣金,这场满月酒办得并不叫人沮丧。宾客们重新回去看他们的变文杂耍,谢家人恼怒之余,对处理结果也算满意。

屋里只剩下几个当事人,谢大妇先头气坏了,到现在才想起吩咐下人拿药来。药膏子左一层右一层的往她脸上抹,轻声道,“这是清火消肿的,过会子就好了。还疼么?”

弥生摇摇头,人像被掏空了一样愣愣的。目的达到了,然后呢?突然觉得很委屈,再也没脸见人了,扭身抱住她母亲失声痛哭起来。

沛夫人也禁不住抽泣,“这是做的什么孽,受这冤枉气。好了好了,都过去了,往后就太平了。”

慕容琤手足无措,想抱在怀里安慰,无奈谢大妇在场,不好太过逾越。他绕到她身边查看,心虚的嗫嚅,“我对不住你,这是最后一次……”

“确实是最后一次,因为再也没有以后了!”她霍地站起来,“你要利用我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分明早来了,却眼睁睁看着我挨打。你要的就是个结果,我的想法我的脸面全然不在你考量之中。”

他知道她怨他袖手旁观,可这也是情势所逼,是无可奈何的事。他只有好言开解她,“你先消消气,听我同你说。我是很早就来了,之所以没有立时过去,是因为时机不成熟。你们两个不过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我来了又怎么样?顶多责怪她两句,她没有大过错,想和离都没有借口。”

言下之意就是等她挨打么?她怒极反笑,“你果然有成算,这下子逮到了好借口,休了她,连带着把我的名节也糟蹋尽了,我真要多谢你呢!我对你太失望了,你口蜜腹剑,到底哪句话才是可信的?我若是再信你,连我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我问你,槐花林的消息究竟是谁散播出去的?是王宓还是另有其人?”

他垂着头,半带彷徨半带愧怍,不回答她的话。

沛夫人看在眼里,什么都明白了。不可能是王宓,王宓大不了乘着东风推波助澜,真正的始作俑者应该是他。他考虑得很周密,只要不怕毁了自己的名声,这就是个一石三鸟的好计策。有了休妻的由头,再栽赃弹劾尔朱太傅,最后连弥生也在他的算盘里。太后和辅政王爷一搭一唱,下面的官员更不敢说公道话了。至于琅琊王氏,以前或许要倚仗他们,如今局势不同了,他变得足够强大。并且先帝手里极力提拔谢氏,王氏只能作为后备。现在明着打压也没有大碍,他们这百年大族想要屹立下去,最后必然向他屈服。玩弄权术的人都深有感触,挟制的感觉可比托赖美好多了。

说实话他把弥生害得这样,她这个做母亲的有理由去憎恶他。可是再转念一想,正因为他的不择手段才有今天的成就。帝王之术,向来没有心存善念这一说。如果他是个瞻前顾后的性子,怎么杀出重围,从嫡子的最末一位走到离御座一步之遥的高台上?

“罢了,事情到了这地步还管什么谁是谁非。”她比弥生阅历广,眼下的当口审时度势很重要,忙圆融着开解,“有话好好说,急赤白脸的不顶用。以后日子长着呢,活着那么揪细可是要累死人的。”

弥生知道阿娘向着他,先帝留下的浮华都靠不住,只有抓住活人才是最实际的。她抚抚脸,可惜这一巴掌打醒了她,才看清原来构建在他身上的梦想是虚的,这辈子都不能成真。

她转身叫从方,“我乏了,回宫去吧!”

沛夫人讶然,“这就走么?”

她声泪俱下,跺脚道,“留在这里干什么?给人做笑柄么?”高声喊元香和眉寿,“我的氅衣呢?快拿来!”

慕容琤见势不妙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上去扯住她道,“你听我说,我……”

弥生愤恨至极,瞪着他的手叫他放开。他并不听,一味抓着她试图解释。她怒上心头,反手就是一耳光,似乎打得不比王宓下手轻,自己掌心也辣辣痛起来。没错,她就是躁透了急欲摆脱。心里潜伏着汹涌翻滚的怨气,她无处舒解。一切恶果皆因他而起,不打他打谁?打的就是他这黑了心肝的混蛋!

在场的人都被这出人意料的一巴掌打懵了,沛夫人目瞪口呆,隐隐担心慕容琤要恼羞成怒。待要责怪弥生,却看她奋力的挣扎,叱道,“放开,再不放开我还打你!”

他眼里黯然,隐忍着转过另一边脸道,“只要能让你泄愤,你尽管打。”

宫人们垂首而立不敢正视,沛夫人在一旁傻了眼,见她又要抬手,忙不迭拉住了,“成了,气也撒了,他递脸上来你还真打么?好歹顾念大家的体面,底下人都看着呢!”

“我还有什么体面?都是他!都怪他!”她叫嚣着,“我再也不要见到他,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我走!”

慕容琤哀哀向沛夫人求助,嘴唇翕动着叫了声,“大人……”

倒像是两口子闹别扭,沛夫人夹在他们中间委实难做。叹了口气对他道,“她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千万别见怪才好。她在气头上,强留她越发叫她恼火。还是让她回去冷静一下,剩下的事以后慢慢再议。”

他也执拗,可又不得不放手,脸上出现一种难堪的欲罢不能的神气。犹豫之际被她挣脱了,再想去够,她已经提着拖裙下了台阶。没有一点留恋,大步的往前走。飘带逶迤,迈过门槛,一旋身就不见了踪影。

他像丢了魂,追上去两步又停下来。他不明白,为什么扫除了王宓那个大障碍,没有让她有半分的庆幸。那一耳光折损了她的威严,他也愿意十倍百倍的补偿她。将来登了大宝,她自然是他的可贺敦,是这天底下最尊崇的女人。两代君王的皇后,也不能弥补她受的窝囊气么?

沛夫人对插着袖子走到他身旁,“这回是伤心大发了,要痊愈,怕是要经历一番波折。”

他喃喃,“她若是不能解气,我可以把王宓抓来任她处置。”

沛夫人皱着眉看他一眼,“我的弥生从小到大都善性,从来不会伤害任何人。倘或要杀王宓,刚才一声令下就能做到。既然饶恕她,就说明她不愿意追究。叫她伤心的远不止这些,到底是什么,殿下比我更清楚。”她有些哽咽,“她小小的人儿,如今坐在太后的位置上,我想来就心疼。太后再高的衔儿,终究不过是个寡妇。我的孩子,她过年才十六岁。这样大好的青春,就这么浪费在冰冷的长信宫里……”

他深知道自己欠她,欠得太多,几乎清算不过来。但是用不着太久了,马上就能终结这种可恶的生活了。一旦可以名正言顺的在一起,他有信心可以挽回她。

“我这阵子忙,不能进宫去。请大人帮我一把,替我好好开解她。”他涩然道,“眼下已经闹成这样,万一再有些什么,她更不能原谅我。所以求大人先替我吹吹风,他日我定不忘大人的恩德。”

他点到即止,沛夫人心里有了底,颔首道,“你放心,我年下要送东西进宫,到时候再好好同她说。”

他长长揖下去,回身出门,又是那种心怀天下的昂然姿态。沛夫人望着他的背影嗟叹,有些人是注定的皇帝命,九五至尊的派势长在骨头里,臣服他是顺应天意。如今只求弥生别那么死心眼,大好的日子不要过,别钻进那窄处,一条道走到黑了。

尊前

作者有话要说:

临近过年,宫里上下都很忙。因为旧的一年晦气事太多,就想借着这趟的喜日子把阴云冲散些。所以太皇太后也开始走动了,弥生过去瞧她的时候,她正站在廊庑下指派人挪花草,叫人往花树上系红绸子。

“奇得很,今年的枝芽儿发得早。那盆兰花虽养在屋里,往年也没见过腊月里抽穗子的。”太皇太后拢着暖兜啧地一叹,“想来要有喜事儿了。”

弥生低头道是,“暖阁里养的金银台也开了花,一般伞房花序至多六朵,今年一气儿开九朵,回头送来给母亲看看。”

太皇太后听了个九字抬起眼来看她,也不言声,半晌方点头,“九朵好啊,长长久久的。咱们大邺历经这一年的动荡,是该安定下来,过过安稳的日子了。”顿了顿又道,“圣人近来怎么样?他那太傅不长进,听说削了官职了。他如今身边可有宠信的人?和叱奴相处怎么样?”

弥生还陷在她的前半句话里回不过神来,太皇太后问话,她略踯躅了一下,“朝上局势我不太过问,三公九卿里那么多老臣,先帝临走托了孤,他们自然尽力辅佐陛下。”

太皇太后见她避重就轻,慢慢点了点头。今天太阳很不错,立冬之后难得有这么爽朗的天气。昭阳殿里的帐幔都拆下来洗涮,晾在夹道后的空地上,风吹起来一翻腾,猎猎作响。

太皇太后兴致高,沿着游廊底下的青石板慢慢的踱。穿堂里有风吹过来,日头再好,还是抵不住奇寒。弥生不能耸肩缩脖,便咬牙忍住,托着她的手肘小心伺候着。转了大半圈,才听她瓮声道,“上回的事我都听说了。”

弥生心里直打鼓,勉强敛神道,“母亲说的是哪件事?”

“王宓犯上那件事。”她不说王宓打她,说犯上,是为顾全她的脸子。复停下来看她,“难为你,受了这样的屈辱,我得了消息也不称意儿。好在叱奴把她休了,咱们慕容氏还没出过这样的悍妇呢!也怪我,当初点错了鸳鸯。”

弥生不知她要说什么,只是低着头聆讯。太皇太后没有继续说下去,把肩头的灰鼠皮裲裆往上耸了耸,“进去吧,有些冷。”

弥生忙道是,搀着往台阶上去。女官打起门帘往暖阁里引,一头道,“备了果子,请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进去暖和暖和,略进一点。”

“你留在这里用饭,自打先帝晏驾后,咱们婆媳还没好好说过话。也该是坐下来交交心的时候了,为这大邺江山社稷,也为了百年。”太皇太后低声道,自顾自进了屋子里。

暖阁的墙上都通了烟管,边上烧炭,屋里就跟着暖起来。席垫底下也有地炕,太皇太后叫她坐,笑指着矮几上的香瓜道,“这是她们出宫的时候在铜驼街的地摊儿上买来的,真稀奇,大冷的天还长这个。问了情由,说是养在暖房里,拿褥子盖着的。天冷也得暖着它,伺候起来比人还费劲。一片瓜秧子,统共长了十几个,价钱也贵得慌,全叫她们买回来了。”又打趣,“你宫里那个兔子,单吃含桃的那个。今年关外进贡的含桃少,别饿坏了它。回头拿两个回去试试,看它愿不愿意吃。”

弥生笑起来,“谢谢母亲,您还记挂着它呢!”

太皇太后慢慢摇头,“我这样的,生活也就这点乐子了。你不同,你的路可长着呢!”

又是半截话,弥生猜不透,一脸懵懂的看着她。她笑了笑,递了块瓜给她,“闻着挺香,不知道吃口怎么样。你尝尝,瓜瓤定是甜的。”

其实谈话的内容大致上可以猜到,只不过弥生不愿意动那脑子,有点听之任之的意思。低头吃瓜,很不错,连着又吃了两块才撂下。宫婢服侍她漱口净手,突然听见太皇太后不经意的问了句,“那兔子是叱奴送你的?”

她心上一跳,回身问,“母亲怎么知道?”

太皇太后一面擦手一面道,“别瞧我一直在宫里,外面的事多少也有耳闻。你们从头到尾的经过我这里有本账,只不过不说,也说不得。”

弥生霎时涨红了脸,心道自己坐着太后的位置,真连她老人家的一半段数都没学到。如今被她戳破,自己除了难为情,也没别的可说了。

太皇太后叹息,良久才道,“当初若不是顾忌太多,也不会叫你们成了现在这样。叱奴嘴上不怨我,心里大约也恨着我,这长久以来都没上昭阳殿来过……我今日想同你说的,就是咱们大邺皇嗣的事儿。”

终于切入正题了,弥生抚膝跽坐下来,“妾听太皇太后教诲。”

她手里一串念珠慢慢捻着,心平气和道,“我坐在深宫中,每常有神宗皇帝当初的旧部来请示下,听着情形,百年治国委实艰难。那么点的孩子,立不了威,更没人服他。我也不怕同你说,若是九王哪天收拢手上权力,百年当真就什么都不是了。你也分得清轻重,我的意思是,与其这样拐上一道弯,不如让他禅位吧!大邺立国不久,祖一辈都是马背上厮杀出来的,他如今小小的年纪,怎么统领群臣呢!打江山不易,守江山更难。只要我还活着,就要替神宗皇帝把持住基业。况且也是为百年着想,主动退位比被人赶下台的好。”她在她手上重重一压,“你能体谅我的一片苦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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