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如何的惨状。
季江影一马当先,而季江然同样披坚执锐,两位帝王身先士卒,将何其鼓舞人心。将士势气大增,拼杀也将越发惨烈。
殷红的河水缓慢的向东流淌,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血腥之气。这是季江影和季江然出生的地方,乌池之畔。
素月凝霜,箫声低咽。
穆西儿望着整个天拓王朝的血雨腥风,忽然笑不出来。这一幕是她处心积虑,做梦都想看到的。看到季江影如何将矛头指向自己的天拓大地,看骨肉相残如何拼杀,看天拓王朝的虎狼之师如何涕泪纵横,亲见一场国丧……她要将丧国的耻辱一笔一笔的还回去,给丧生在天拓王朝马蹄下的章景儿郎一个交代。穆西儿凝紧眸子,肺腑之中窒息得厉害,冰冷的目光中一片茫然,哪还有一点儿喜悦的光茫。
这难道不是她想要的么?
即便不能复国,却可以颠覆,她从来都是这样想的。
杯盏在季江然精致白皙的指尖打了几个转,他有些喝多了,眼神是涣散的,狭长的眸子微微的眯着。
灯下有很浓重的桃花色。
穆西儿站在厅门处看着,这个锦衣白衫,一尘不染的男子,依稀是她的心上人。
季江然抬起头来唤她:“到我这里来。”
穆西儿走过来,坐到他的腿上。
小兔子还在寝宫外的笼子里养着,穆西儿进来的时候看到它活蹦乱跳的。他帮她养着,果然生长的很好。
他真是将她宠到天上去了,即便她想要天上的星子,他都会攀梯帮她摘下来。而她只是红颜祸水,坐在他的怀里,这样的祸国殃民。欲将他的万民变成枯骨,看他脚下的大地血流成河……明知这道道的伤疼都如利刃划在他的心上。
季江然抱紧她,身上有徐徐的酒气,甘醇而芳香。
气息喷薄在她的脖颈上,良久,静静道:“我和我四哥其实在天拓王朝没有多少地位,子凭母贵,而我们的母亲只是一个低等的宫女,被我父皇无意宠幸之后怀上我四哥,才纳为嫔妃。可是,那又怎么样,在整个天拓王朝她仍是低贱的,我们也是低贱的。我父皇一直疼宠皇后,不论太子怎样残暴,仍旧纵溺无边。我四哥比我大五岁,被迫害的次数多了,偿尽人心险恶,便不敢让我锋芒毕露,小心的把我保护起来。我要装得羸弱纨绔,才得以活到今天。而我的母亲在生下我不久,就被皇后害死了。接着便是我和和四哥,曾经皇后对我四哥下毒,差一点儿要了他的命,是府中的老官家闻风之后救下他,那时候他还是宫中的太监。我是在我四哥的羽翼下长起来的……”他哽了一下,仿佛是痛遏,哑声道:“如果没有我四哥,就不会有后来的我。我们是何其的不易,才有命活到今天……是我不仁不义,抢夺了他的一切,活该我这样痛苦。只是……我四哥一定比我更痛,他定然不忍对自己的子民痛下杀手。”
他从不曾对她说起过往,连他小时候的事情都很少说。常常只是她在说,他在听。他像注视着自己的孩子那样注视着她,很愿意听她长大的经历。不光是最好的年华,他要将她所有的时光通通的占住。
他说:“穆西儿,上穷碧落下黄泉,你是我的人就要一直陪着我。”
穆西儿从来不知道,他和季江影是踩着刀锋一步步走到今天的。难怪他会残暴的杀死皇后和太子,狠戾到眼都不眨一下,他们有着无法抹煞的血海深仇。
而他们一身的锋芒就是在这样惊悚的环境里练就的,要把自己磨成一把锋利无比的刀,无坚不摧,才得以活下去。
年少的他们,只是想努力的活下去。
穆西儿一下一下抚着他的头发,像抚慰自己的孩子一样。
目视不知明某处,失神的说:“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很快就会好起来。”
季江然被扶到床榻上,喝了太多的酒,这一觉睡得冗长。
穆西儿连夜出皇宫。
天亮之时纵马叫阵。
为的只是见季江影一面,她有话要说,也想今时今朝有个了断。
晨时薄淡的日光下季江影眯起眸子,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猛烈的撞击,那样不设防,却分明撞疼了他,撞得他片刻失神恍惚。
穆西儿骑着桃红宝马,身着月白战袍,手握长戟,威风凛凛。哪里是被养在深宫的柔美女子,分明是冲锋陷阵的勇猛将士。
季江影淡薄的嘴角微微的弯起来,原来她戎马征战的时候是这个模样。当年征战庄子国的时候她在边关抵御别国劲敌,竟然没有遇上。
如今她这是怎么?为了季江然来讨伐他么?季江然真是将她宠溺得不像样子。
季江影俊秀冷漠的眉目之中闪过一丝温情,接着尽是冷光,握紧手中长剑。
短兵相接,她哪里会是他的对手。
剑峰直直刺来,穆西儿盯着那眨着白光的冰冷剑峰,刺目得睁不开眼,竟然怔在那里不去躲闪。眼睛一定不定的看着他……从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他一定懂得她心中所想。这样,是否一了百了,他不再难为他,也不再难为自己。
季江影俊眉蹙紧,休想!她休想用一条性命就了结一切。他不会因此退兵,也不会让季江然一世清平。
那一剑刺偏之后割下她的华发。
那一晚烛光滟滟,而她青丝飞扬,宛如一只勾魂摄魄的妖精。浮光掠影,深至灵魂。
“为什么?为什么你最早遇上的是我,没有爱上,却肯为他去死?”
穆西儿便像这样,求死都不能了。
他问得好。
西风残破,她只是微微的笑着,隐约是初时的风情,一眼稀疏的繁花灿烂,她到底还是不同了。
“我想你不好,想他不好,想你们整个天拓王朝不好。可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我更心疼他,发现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他能好好的……”
在季江影身边的时候,她随时忘不了自己是个禁脔,忘不了国恨家仇。而陪在季江然身边的时候,即便时时想着,还是恍惚会记不得。
季江然分明知道她是个居心叵测的女人,不是没有心机的小姑娘。当年在庄子国,她是被季江然俘获的,当时她手上有五千精兵,而他只有五百铁骑。这样悬殊的比例任谁都会冒死拼杀,求一个奇迹。
穆西儿起初也有那样的想法,可是转而就放弃了。
兵不在多而在于精,如此简单的用兵之道很多人看不明白,可是穆西儿却明白。
当时庄子国几乎举全国之兵出战,而天拓王朝由季江影率军仅七万猛攻夏水,短短几日,天拓虎狼之师一举歼灭。
可想而知天拓王朝的战斗力不容小窥,以一敌百。她何苦再做无谓挣扎,搭上五千章景儿郎的性命?
那一晚季江然就该清楚高头大马上那个披星戴月的人不是全然没有脑子,她清醒得很。
他不是欺骗自己,逼迫自己相信她是个没有心机的人,他是无论如何,只把她当成一个小姑娘来看。只有这样,才能将她细致的捧到掌心里。不论她做过什么,他都当她是无心的。
如果说跟季江影在一起那漫长的数月中,她感受到的只有沮丧和屈辱,季江然给她的,却是爱情。
再尖利的女人爱情来的时候,都无力承受,唯有飞蛾扑火。
“你便不曾喜欢过我?”
穆西儿看朝阳升起的方向,那里红通通的一团光。
或许是依赖过的。
她从庄子国来到天拓王朝,人生地不熟,只能呆在幽深的院落里。时而孤独,羞辱,绝望……如潮水般来袭,仿佛冗长的恶梦。而自梦中醒来之前,心田都是被眼前这个庞大的身影占满,想要把他推开,却怎么也推不开。便不能否认那些最为痛触的日子是他陪着走过来的,即便恨得牙龈痒痒,深深的梦境之中却只有他。
青裙玉面初相识(四)
穆西儿收回目光:“我更恨你。 ”
出征之前的那个夜晚,季江影对穆西儿说过一句话,他说:“等我回来送你一个礼物。”
穆西儿当时问他是什么礼物,他没有说。
季江影只是想凯旋而归的时候,以赫赫战功为聘……他的四殿下府缺少一位女主人,而他缺少一位正夫人,想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
可是,出了华安城,他就再不能回去。
穆西儿问他:“你恨七殿下什么呢?是我心甘情愿想要跟着他。如果不是他,当日我一定已经遭遇太子的毒手。在你看来,他是抢了你的东西,可是在我看来,他却伸手将我从水深火热之中拉出来。是七殿下让我觉得,自己还可以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一样快乐。在我家破人亡之后……”
季江影微微的眯起眼,日光洒在他长长的眼睫上,形成耀眼的光圈。
季江影想让穆西儿喜欢他,可是他从来都是拿捏着性子过日子,不知道要怎样讨女孩子欢心。连他自己都过得不快乐,又如何给别人快乐。可是,跟穆西儿在一起的日子,他感觉到了快乐,就知道这个女人是可以带给他幸福感的人。就想试着让她也快乐。他以为给她一个正位,让她成为名正言顺的女主人,便不会那样委屈,可是,没能够。
他是憎恨季江然,却不是完全因为她。女人和江山被他夺去了,他还可以再抢回来。他只是难过,以前那个跟他相依为命的七弟再找不回。
是季江然杀死了‘他’,还想将他也赶尽杀绝。
就在他割袍断义,决意投夺西夏的时候,路上遭遇阻截。他带小队追击,才知中了他的调虎离山。
被困在深山里,天拓大军不敢前,被围困的将士就要慢慢饥渴而死,想来是他命不该绝,没想到天降暴雨,谷中深水三尺,拯救了即将脱水的将士。同时志气大受鼓舞,加上一路找来的大军,里应外和,才重新杀出一条血路来。
可是,在季江影的心里,经过这一次天拓王朝的四皇子已经死了,就连季江然也在他的心中不复存在。
季江影连做梦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用生命呵护着长大的四弟会咬牙切齿意欲将他赶尽杀绝,这样的狼子野心……从此他决绝的恨起他来。
这笔债,就算头破血流,他也要讨回来。
战火弥漫得更加肆意。
整个天拓大地,哀怨声四起,每每夏雨将至,伴随着的都是血雨腥风的弥漫。
季江然眉宇间的忧色也越来越重,时常站在城墙之上眼望落日长空,看如血的天际,寂寥的说小时候的事情。
只说他和季江影小时的趣事,说他们如何步履维艰走到现在。
声音那样平静,嘴角微微上扬,瞳光和长天一色。
他负手立起在那里,晚风吹得他的雪白锦袍簌簌作响。宛如鸽子的羽翼,徜徉在空气中,仿佛就要飞身而去。
穆西儿看着他的时候总是心慌,下意识伸手拉住他。知道他心中积郁成殇,痛的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曾说过,这个世界上他最不能对不起的人就是他四哥,可是现在,他最对不起的人竟真的是他四哥。
他们没有丧失良心,却要违背心意活着。
不过是这世上的苦命人。
无端端的被命运操纵。
季江然执起她攥着他锦袍的手,侧首看她。
“我知道你恨我四哥,也恨我,更恨我们天拓王朝。如今天拓王朝的硝烟弥漫,也曾是你们庄子国上演的悲剧。一样的悲壮凄厉,是生者造下的孽。”
穆西儿的身体颤了下。
她的确是狠狠的恨过,如果不是恨意噬骨,一开始她便不会屈辱的活下来。一定像穆东儿那样,服毒自杀或者悬一根白绫将自己吊死。
季江然指掌扣紧她的肩膀,轻轻的带到怀里来。
“你们庄子国灭亡了,我只能说遗憾。我们都是生在皇家的人,多少无奈,该心知肚明。包括改朝换代,我们将承受比一般人更多的屈辱。当时听说我四哥从庄子国带回一个小公主,刻意去府中看你。不是想嘲弄你,就是觉得你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被带到这里来,孤孤单单的一定很难过。原本不是你的错,屈辱却要你来承担。便想可以哄得你开心一点儿也是好的……”
是啊,穆西儿之前从来没有来过天拓王朝的都城,他们连生活习惯都大有不同,起初的那段日子她生活得很痛苦,便越发的思念家乡,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回去。
她扬起头来,这样幼稚的问题当时都没有问,现在却问出来。
“你们为什么要侵占我的国家?”
季江然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上,淡淡说:“庄子国国力一直强盛,可是自打进入中原开始就变得骄奢糜/烂,统治存在很多的漏洞。你要么长在深宫里,要么征战边关,一定不知道你们庄子国多少城池粮食断绝,百生困苦潦倒。强盗横行,逢村便烧,遇人便杀,有千里无人烟的惨状。而统治者**,纵兵暴掠。庄子国的宫殿固然华美,可是之外却是一个风雨飘摇的乱世。如风中跳动的烛火,就算不是我们天拓王朝,随意一个国家也可将它吹熄。你们的百姓生活的并不快乐,只有庄子国的百姓想反了,外强的马蹄才会轻易的踏上那片土地。”
穆西儿抑制不住眼眶的温热,吸紧鼻子,眼泪还是掉下来。
傀儡政权,大厦崩塌是民意,是她看不开,便死死挣扎。
季江然又道:“那时候我就在想,那个小公主还是个小姑娘,背井离乡该有多可怜。如果肯对你好一些,是不是亡国之痛,便不再那样强烈。”
穆西儿伸手环上他的腰身,亡国之后第一次痛哭失声,那些茫然倾泄而出,竟像破开的闸门止也止不住。
她再恨他,又从何恨起呢?
接下来的战争天拓王朝连连挫败,天拓大军弃甲宵遁,西夏国攻城略地,一直打到华安城下。
滚滚浓烟四起的时候,季江然正在宫中备一桌酒宴。白皙的修指端起杯子,举止风流。
穆西儿看着他,恍惚回到初见,四殿下府内他将一尘不染的衣袖递给她。背后是浓艳似火的夕阳,余辉尽洒在他雪白的锦衫上,衫得眉清目秀,玉树临风。她想,如果当时不是在天拓王朝的土地上,而他不是敌国的皇子,她也不是亡国的公主,她定然会一眼相中他。就像穆东儿那样,许多年前看到季江影,一眼万年。
穆东儿就是因此恨着她的,所以才会扯上季江影的衣袖,拼尽全力勇敢一次,亦为了将她推给天拓王朝的其他男子去践踏。
季江然目光灼灼的看着她,若有所思道:“西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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