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戏本子里写的那般,最终爱得一发不可收拾。可本神君既然是来度情劫的,自然是任何悲剧都在我们之间上演了一遭,期间的辛酸自是不用说了,离离合合之后,待误会全被洗净,当我再一次见到芳华时他已是黄土里的一截枯木。我悲怆之下趴在坟前,拿出刀子一道道地划出伤痕,喂了芳华木许久血,他才挣扎着重新聚成人形。以前我唤他师父,他重生后却叫我娘亲。
经历着这些之后,我才真正懂得芳华兽。
芳华兽一旦动情便浴人火海化为枯木,反复轮回。
此兽肤白如凝脂,眉眼下有朱砂痣,若被情伤,十日将如凡人一年,泪痣痕颜色愈浅愈年少,直至殷红、暗红、墨黑,芳华兽亡之。自浴火海,化为枯木,情伤愈重,木质色泽愈黑,解毒愈强。
可如将木埋入上中,将药草、花瓣碾碎加之晨曦露滴哺之,不久芳华兽将出世。若兽成形之十月期,以挚爱之血为引每日灌之,乃续魂,幼兽尚能保留前世记忆。玉帝每次玩一个人总是死命地玩。
可我当时乃一介凡人,前世忘了个通透,陪着心上人一路走下来,晚年倒也在江湖上过了些快活日子。纵然是快乐又怎样,他受不得情伤,凡人这一生也就短短六十载,他要轮回重生三两几次。我费尽心思一次又一次把他救活,就算每日把他捧在手心里,他眉眼下的泪痣也慢慢地由殷红一点点变成了墨黑。因为他动不得情。我纵然是铁打的也受不了。
最后一次,在缘价洞内,我抱着他。
他握着我的手,笑得很满足,我竞觉得他这个笑容,似乎在许多年前看过一般。
他说,莫再救我了。我们过了大半辈子,都是老夫老妻了,能跟你在一起我也值了。
我哭着说不行。
他摸着我喟叹了一声,眼角下的痣黑成了墨。说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他却还跟我开玩笑,他说傻瓜,这时候我叫你娘。待下次你把我救了,只怕我该叫你奶奶了。
我当时心痛得直颤,佯装怒意:“你竟嫌弃我老。
“你这几十年被我拖累了,身子虚得再也撑不过了,你这把老骨头哪儿还有血来喂我。倘若我重生后,却守来你的离逝,我情愿长眠。
“我们之间也该有个了结了。这些年与你一起我过得甚好。”
他说:“我知足了。待我死后,你就把我做成簪子,插入发鬓。”
他望着我幽幽地笑了,摸着我的头发,我想一直这么伴着你,死也要同穴。他的身子在我怀中一点点地冰凉,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我而前浴火化为枯木,那截木已是漆黑。
我心已枯竭,再多的泪也流不出来了。
当时,缘价洞外桃花漫天,芳华人不归。
西天边上霞光万里,我隐约感到了惊惶与不安,万般悲怆之下,竟逼得元神川,破了封印。
我用跳诛仙台后侥幸残存的修为,又逆了回夭,度他摆脱这凄凉的命运,下一世,下下世都不再是芳华兽,我希望他投胎做人,其实南纳也不错,做什么都好,总之别再人畜道了。
“倘若经年之后,我们能再相逢,你便寻着这根芳华木簪来找我,我定会再认出你。”
只是,还有以后吗?
或许没了……
我用满身修为拼个鱼死网破。当司命星君与众仙家赶来时,我身形已化成了一抹烟了,就算是烟我最后也露出白牙笑得格外畅快。
司命星君显然是白翻了这么些戏本子。开端是他设的,结局却由不得他操纵。
本上神觉得甚爽,甚爽。
第十九章 结局
“当初命格中记载,你们在缘价洞里了断情缘,至于如何了断我却没再详细写。却没料到九玄灵君这一自由发挥,发挥得很好。”
“跳诛仙台自毁仙休,又用满身修为让芳华兽轮回入其他道。”司命星君望着我感叹,“倘若当初让我写这戏本子,定不会这般荡气回肠。”
“过奖过奖。”我甚为谦虚。
“其实当初,神君断不该这么决绝。”司命星君端着一杯茶,低头饮,砸吧道,“我那时候下凡也不是要捉你归案,原本让你度了劫就重回天庭,却没料到生生被你吓了一遭。”
“说到底多亏你当时度的那几口仙气。不然我也不会万年不到便复原。”
“当时你的魂还没尽散,我度的仙气都石沉大海,还以为你当真没了命了。”司命星君一副往事莫提的慷慨模样,文绉绉地瞥了我一眼,“算来算去,是我从女蜗那处把芳华抱来给你的,我一直觉得对不住,如今一也算是还了报应。”
“司命星君总是算得这般清楚。只不知从我府上抱去的犰狳和一干毛球,你打算几时还?〃
“忒小气。救你一命还不值几个毛球?〃
“说这话的才是所我认识的司命星。”
“这些年来你是怎么过的?天地三界都摸不到你一丝仙气,我还真以为这世上再也没有九玄灵君了。”
“大约投了几次无名胎又寄魂了几次,再具体些就记不得了。”
我一身修为在当初跳诛仙台的时候已经化去了大半,剩下的度芳华时用得差不多了,只留了一点点蜷在魂内沉睡,不知不觉地轮回几世,不怪他们找不到我,就连我自己都不晓得原来竟还是神仙。
“我今口来为你送躯壳儿时发现一件甚为有趣味的事儿,你当初把芳华兽送人轮回,可有想过他现在何处,姓甚名甚?〃
“司命星君这般说来定是知道了?”我捧着茶碗暖手。
“没错。”他微微一笑。
我略微讶然地望着他。
“芳华兽转世后没变凡胎,反倒与你一样成了南纳人。如今就在这上界,据本君看来他就是……”
“主公您不能进去。”门外一阵嘈杂。
突然门被打开了,风刮来不少,玉华一袭雪白袍,手里牵着玉慕卿,衣袂飘飘,带着与世隔绝的清雅,我视线缓缓上移,来到他发髻上,一根芳华木替子淌着流光,插在漆黑的发中。
四周静得要命。
玉慕卿这毛团子怯生生扑到我膝盖上,朝他爹爹望了一眼,再十分矜持地口目了我一声娘。
老身不爱毛球,却也禁不住瞪大眼,瞧着他头顶上毛茸茸正晃动的东西,摸了一把。软软的,感觉那双耳朵在手里轻轻晃动,我又稍收紧五指。
司命星君也十分向往地望着那长着尖尖狐耳的玉慕卿,在我怀里撒娇的玉慕卿,眼馋道:“瞧这细长的眼睛,竟和你长得一般模样,不过这浑身上下,尤其是这双耳朵,比你儿时可爱百倍。”
夸我儿子也就是在夸我,就算不见得是在夸我,我也很受用。
“方才我只与你这么一提。”司明君望着我们一家三口,眼底无限感慨,“如今你就当我没说。”
“你本也不用说,我早已知道。”
司命星君朝玉华微微额首,笑了笑,扭过脖子与我说:“那你可知玉帝早已恢复你神君的尊号?芳华兽一事也算是不追究了。何时与我回去?”他说起芳华兽这三字时,显然故意提高了些音。
兆曌上仙一也在一旁帮腔:“小仙恭送姑姑回天庭。”
我望着玉华那如墨染的眉,他的面容隐隐浮出一抹悲凉之色,端的是再举止庄重,沉稳有度,也有些熬不住了,还未等他开口我便一本正经地与兆曌上仙道:“谁说我要走了。南纳子民稀薄,正当是本君奉献绵薄之力,开枝散叶的要紧关头。”
小玉慕卿紧紧攘着我衣袍,在我掌心蹭着脸,我神色庄重,“放眼望去,谁比老身血更浓更纯,拯救南纳于万一,是老身义不容辞的责任。”
玉华唇边似乎也隐隐上翘,露出了笑容。
“可是玉帝… … ”兆曌上仙面有疑虑与不安。
“放心,玉帝不会把她怎么样的,这么多些年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了,断不会计较她这些。”司命星君望着我与玉华那么含情脉脉的对视,顿时被酸得不行。
“玉帝老儿这些年头看够了热闹,也该还我个清静了。天界虽好,却不及凡间上界知冷知暖。神君不过是个虚号,就让它挂着吧,反正多我不多,少我不少。”
“您还在纠结那陈年烂谷子事。”司命星君把那最后一口茶饮了。
“是啊,倘若当初玉帝让我做司命一职,天上天下定是另一番景象。”我颇为神往。
“那天庭可就倒大霉了。”司命星君掸袍子,慢悠悠起身,“既然你不想回天庭,那我就回去复命了。”
我微微一笑:“我送你一程。”
司命星君望了望我,再看向玉华时竟笑得意味深长。
我问司命星君,转世人了他道的芳华兽会不会像我一样有恢复记忆的那一日,他说不会。
我感叹之余有些宽慰,剩下的便是戚戚然。
司命星君望了我一眼只说,既然你此番已作出了决定,就该把每日一都过得快活。其余的便不该再去计较了。
我觉得此话甚有理。
待回到殿中时,只剩玉华一人抱着化为狐形的玉慕卿,在椅子上坐得笔直端正地等我。全身素白,黑发垂肩,脸上笑容温宁,有着说不出的暖意,远远地看着真是俊。
“小家伙本不该化人形的,却又硬撑着来见你,结果熬不住,灵力一弱便闭了眼。”他望着我,眼弯弯,“和你一样十分爱睡觉。”
“这些年难为你了。”本神君第一次说感谢的话,有些难为情,“一个大男人把慕卿带大委实不容易。”
“知道就好。”他把小毛团放人软榻上,拿褥子盖好,拉着我的手说,“让夫君我抱抱。”
“你当着孩子的面,干什么呢。”
玉华却不顾,执意将我拥人怀,手臂收紧,喟叹一声:“真好,你还活着”
我趴在他肩头,柔肠百结。
“以后再也不许说难为不难为的话了。”玉华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轻柔温存,“玉慕卿不光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爹爹照顾儿子是应该的,你若觉得亏欠我,不如再为慕卿生个弟弟或妹妹,换你来带。”
我把柔肠百结这一词,收回去,羞愤之余,亮出尖牙狠狠咬了他的肩膀。
玉华闷笑,将我搂得更紧。
“抢婚那一日,你好不威风。一直装傻也难为你了。既然早已知道我是你的卿儿,为何不说。”对此我很计较。
“我怕你嫌弃我老,不要我。但见银魅君说娶就娶没那顾忌,我也顾不得其他了。”
“如今,我岂止比你老万岁。你可嫌弃?〃
玉华握住我的手,收拢道:“娃儿也有了,我也只好受了。”
不才本上神经历了这么多些情劫,听了这么多些情话,觉得这一句最为动人。心满意足之际,顿觉圆满。
翌日。
“娘亲既然已是上神为何还要去凡间拜菩萨。您该是受凡间香火的那一位啊,应该接受他们的朝拜不是吗?〃
“是这个理,但此番不去我的庙宇。”我沉吟道。
“孩儿懂了。您是闻惯了自家的,所以换别家仙友的香火闻闻,吃一吃?”玉慕卿恍然大悟,眼弯弯,小手捉住了我的衣襟。
“孩子,你娘我不吃香火。”
玉华在一旁默默地笑:“你娘亲和你一般嘴馋,爱吃凡间美味。小小年纪咒
她吃香火,岂不要了她的命。”
玉慕卿很受用地眯起眼睛:“那等会儿拜完菩萨,去吃糯米团子,汤团子,糖人还有冰糖葫芦。”
我颇慈爱地摸了他一把,这只狐狸不知怎的,近日不爱吃鸡,改吃糖食了。
一家子踩着云团,眼见脚底下便是乾国,我念了隐身咒,捉着玉慕卿的手,他们爷儿俩也依葫芦画瓢隐身,一行人来到太庙门口。
我望扮被擦得锉亮程亮的牌匾,不仅有些怀念,然后与玉华唠叨,“当初我就是在这儿求到了一支好签,才得以安分守己地待着,然后遇上银魅,被他带到了上界,得以与你们父子重聚,所以今日怎么着我也要拜上一拜,为他们点炷香。”
玉华一双眼柔和:“我没能在他之前找到你。让你平白受了些苦头。” “这么曲曲折折也颇为情趣。”我笑了笑,对上他的眼。玉华表面沉稳,实则动情地拉住我的手。
“娘亲,父君。你们又肉麻了。”玉慕卿颇老成地叹上一叹。
一时二人脉脉含情对了对眼神,分开了。
这倒不是为了小儿的一声叹而是因为太庙的门突然开了。
玉慕卿闭嘴,抬着眼皮望着那和尚,又禁受不住朝他光洁发亮的秃头望了一遭。
我虽隐身,但看着那高僧目光炯炯,朝玉慕卿扫了一眼,看了看玉华,然后视线落到了我的脸上,停顿了一遭,不疾不徐地说了句:“阿弥陀佛,施主,您又来了。”
我一惊。
当下显了形,朝他拱了拱手。
如今我已不是皇小妹的模样,也不是太上皇的模样,他竟还能一眼认出我来,我从没见过凡间皇宫内院还有这等高僧,不仅敬畏了一分。
玉慕卿显然不能体谅我这等敬畏之情,只是拖着他父君进了太庙,沿路把扫地念经的几个小和尚秃头看了一遭后,才心满意足地停到了蒲团前。
“父君,这里供的都是真龙天子?〃
“ 嗯。”
对于这个粉雕玉砌小娃的到来,小和尚们都偷偷朝他投来了好奇的目光。但见玉慕卿一派天真地握住了我的手,问道:“龙指的可是东海龙王那样的龙?〃
呃。。。。。。委实不太好解释,我只得默默地望了他一眼说:“差不离。” “唉。脑门上长两疙瘩角的有什么好。老龙王又怕事,见了我都不敢摸,有什么好的。”玉慕卿语出惊人。我唯恐他泄了身份,忙捂了他的嘴,塞人玉华的怀中。
我与高僧说明了来意,亲自燃上,拜了拜,把三炫香毕恭毕敬地奉上。 收手后,见着案上放着签筒,想着以往的种种,心里无限感慨地摸了摸。突然这一摸,啪嗒一声,竟从里掉出根签。
我望着竹签发愣。
高僧弯腰拾起,也没看,只笑了笑说:“施主还与上次求的是同一个吗?这只怕是最后的签了,要看吗?
我望着玉华站在太庙门口,暖暖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柔和,安宁。玉慕卿拉着父君的手,唤了我一声娘亲。
我一笑而过,摇了摇头,牵着玉慕卿的手,携伴而走。
太庙里。
扫地的小和尚望着那三个背影,远远听见风中隐约带来了一个稚嫩的声音:“父君刚才在太庙里你在想什么?〃
“我想问问,我何时才能娶到你的娘亲。”男人的声音很惆怅,淡淡的带着笑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