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跟哥哥和晓虹说,你上班很忙。”康仲恩说。
他凭什么直接为她做决定?!沈佩瑜蓦然涌上一股怒气:“我没说我不陪晓虹去动物园。”
康仲恩半晌没说话,好一会儿才说:“那么……到时候我再跟你联络。”
“等等,康大哥来台北看医生,住哪里?”
“我通常开夜车上去,隔天看早上门诊,下午再开回来。”
“这次不是要带晓虹上来玩吗?”
“我会找间旅馆……”
“住外面花钱,来住我家吧。”
沉默。
沈佩瑜也好像掉进了思考的黑洞里。她自讶的冷静和理性哪儿去了?
她站起身,打开紧闭的落地窗,让冰冷的夜风吹醒她有些混乱的心情。
阳台内侧的薰衣草迎风摇摆,抽长十几公分的细茎朝她轻轻地点头。
她再度告诉自己,她是为了晓虹、为了康大哥,跟康仲恩无关。
“这是我自己的房子,你们来的时候,我给你钥匙,我会回家住。”
“不方便打扰你。”
“这里有厨房,你也好帮康大哥料理三餐。”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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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说定了,再联络。”
“谢谢。”
她走到阳台,以手指轻触薰衣草叶片,微凉,柔软,像她已经平静的心。
仰头望向夜空,意外地看到一颗闪亮的星星,她不觉轻轻赞叹一声。
“很亮吧?”他的声音也意外地响在耳畔。
“你怎么还不收线?”什么东西很亮?她发现自己还抓著电话筒。
“我等你先挂断。”
“好。”她拿下电话,按掉通话键。
耳朵被电话压得发麻,热热的、痛痛的,像他从前轻咬她的耳朵,朝她耳里吹口气,让她酥痒难当,格格笑个不停。
她揉揉耳朵,将薰衣草搬进屋内,放到书桌上,打开台灯,给与它更多生长的阳光。
同一时刻,直线距离一百二十公里外,一千八百公尺的高山上,康仲恩握著断线的电话,站在屋前,仰头凝视满天星斗。
他听到了她看见星星的赞叹声,天涯一线牵,他仿佛见到当年纯真的女孩,手拿星座盘,惊喜地和他一起寻觅天上的猎户星座。
他今晚被老哥摆了一道。星星闪耀光辉,能指引他的方向吗?
第五章
“李嫂,麻烦你帮我把房间打开通风一下,我今天回去睡。”
“五小姐啊,你房间让四小姐的孩子占了,唉!不是我爱说四小姐,那两个小男生太皮,整间屋子都让他们掀了,董事长看到四小姐就生气骂人,夫人听了又哭,说董事长只疼你们四个,不疼她生的女儿……”
“四姐又吵架带小孩回娘家了?”沈佩瑜切断李嫂的唠叨。
“回来一个礼拜喽,也不知道要住到什么时候,这样吧,我赶两位小少爷到客房去。”
“算了,他们就是要玩我房里的电脑。我不回去了。”
放下电话,沈佩瑜一阵烦乱,她的房间被那两个小鬼一搞,势必灾情惨重。
反正那里只是她出国念书之前的“居所”,不是她心目中的“家”,她倒也不怎么心疼。
可是,今晚教她睡哪儿啊?
等待的时刻终于到来,下午三点五十八分,她搁下工作,起身走到楼下。
大楼前,几部车子打著闪光灯临时停车,有货运公司的、有邮差的、有载办公桌铁柜的,还有一部似曾相识、风尘仆仆的破旧小轿车。
“阿姨!阿姨!”
康晓虹站在人行道,瞧见了她,兴奋地跑上前拉她,旁边还跟了一个年龄相仿、睁著两只无邪大眼的小男孩。
“你们到了。”她摸摸晓虹的头发,心情自然而然开朗,又摸摸小男孩的肩头。
“你一定是柯智山喽?晓虹跟我说了,你是她的小男朋友。”
“阿姨好!”柯智山对他的身分很是得意,大声问好。
“很有精神呢,来,阿姨把钥匙给晓虹……”
“阿姨,叔叔有东西要给你耶!”康晓虹蹦蹦跳跳地拉她走到马路边。
车窗徐徐放下,康伯恩坐在车子前座,转头跟她打招呼。
“嗨,佩瑜,你穿起套装,看起来很专业哦。”
“康大哥!”沈佩瑜靠近车窗,弯下身打招呼。“你坐很久的车子,累了吧?”
“是有些累了。”
沈佩瑜想到过去的康大哥是那么健壮高大,如今却只能萎缩在椅子上,不觉心头一酸,红了眼眶。
“哎呀!佩瑜太高兴了是吗?”康伯恩忙笑说:“我也好高兴,可是我不能哭,哭了还要叫仲恩给我擦眼泪鼻涕。”
“哈哈!大康哭起来乱恐怖的!”后座传来一个女孩子的爽朗笑声,随即打开车门,跳了下来,热络地说:“佩瑜姐姐,你好!我是柯智山的姐姐,柯如茵,就是绿草如茵那个如茵,缘山居是我爸爸开的;你看我跟智山差很多喔?我大他十二岁,本来我妈妈只生我一个,后来实在是山上的气候太好了,不小心又生下智山……”
“姐,你很吵耶!”柯智山用双掌蒙住眼睛和耳朵,打算假装不认识这位过动儿大姐。
“如茵,你要叫阿姨啦!”康晓虹则是摇摇柯如茵的手。
“不行啦,人家是小姐,我也是小姐,不能叫阿姨,就像你第一次见到我,叫我阿姨,害我好伤心,我又没那么老——糟糕!佩瑜姐姐,我不是说你老,你真的好漂亮、好有气质,难怪小康……”
“如茵!”康仲恩终于从驾驶座那边的车门出现,语气平板地说:“人家还要上班,不要打扰太久。”
沈佩瑜被率直的柯如茵逗得想笑,才以手指拭去眼角泪水,一见到康仲恩,笑容硬生生地凝结在脸上。
柯如茵看看康仲恩,又看看沈佩瑜,转身朝康伯恩吐了舌头,再笑意盎然地端出一株用玻璃纸扎住陶盆的绿色植物。
“佩瑜姐姐,这是小康种的迷迭香,特地拿来送你的。”
康晓虹拉了沈佩瑜的手臂,献宝也似的说:“阿姨,我怕盆里的泥土翻倒了,一路用手捧迷迭香,从清境捧到台北耶!”
“谢谢晓虹。”沈佩瑜蹲下来摸摸她的辫子,微笑说:“你再帮阿姨捧回家,放在阳台上。”
“好的!”康晓虹兴高采烈地将迷迭香捧了过来,又问:“阿姨,你晚上几点回来?叔叔会煮饭给你吃。”
“阿姨要加班,然后回阿姨爸爸的家,你们自己吃饭睡觉。”
“喔。”康晓虹神色有些失望,随即又绽开甜笑说:“那你要跟我们去动物园玩喔。”
“嗯。”沈佩瑜给了一个她也不肯定的答案,突然想到多了一位客人,站起身子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柯小姐要来,房间衣橱里还有枕头……”
“佩瑜姐姐,叫我如茵啦,好可惜,这次我不去你那儿玩了。”柯如茵说起话来手舞足蹈,一头俏丽短发到处摇晃。“我要去住同学家,我有一个同学明天结婚,你知道她多麻烦吗?老公家住台北,必须在台北结婚,后天又要回台南归宁,然后他们再到台东请客,我们一群同学打好主意了,就跟他们一起环岛蜜月旅行。对了,我们念的是旅馆管理,我同学一毕业就去台东的饭店工作,认识了大厅经理,好像电视的情节……”
“如茵!”康伯恩笑著制止她。
“大康,在车上你光会睡,害我不敢说话吵你,闷都闷死了。”
“你现在吵死了。”柯智山蹲在车子的阴影下,觉得好丢脸。
沈佩瑜露出淡淡的微笑,将一串钥匙放到柯智山的小手里。“智山,你是男生,阿姨教你开门,上面有贴贴纸,这是铁门的,这是……”
柯智山大眼眨巴眨巴的,“好多钥匙喔,小康叔叔,你来学开门啦。”
康仲恩走了过来,礼貌地说:“沈小姐,麻烦你了。”
“沈小姐?!”柯如茵和康伯恩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摇头嘀咕。
沈佩瑜沉住气,低头拨弄柯智山小手上的钥匙。“这支要左边转三圈,这支要右边转四圈,这支转两圈,还有,我跟管理员说过了,你可以直接把车开到地下停车场,他会跟你指示停车位,你们再坐电梯上十五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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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仲恩仔细聆听,视线专注在她一根根细白的指头上。
“知道了,谢谢你。”
“你赶快带康大哥回去休息,我要忙了。”
“谢谢,我会小心水电瓦斯的。”
沈佩瑜转向两个小孩,重新绽露微笑说:“你们到阿姨家,不要客气,冰箱的东西都可以拿去吃。晓虹,阿姨去搬了很多漫画和一套儿童历史故事,放在房间给你们看。”
“哇,好棒喔!”康晓虹眉开眼笑,随即又很担心地说:“可是我如果看不完,能不能带回去看?”
“当然可以了。好了,阿姨回去上班了,康大哥、柯小姐,再见。”
“拜拜!”所有的人大声回应。
被故意忽略的康仲恩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注视她纤细而略显单薄的身子。
等到一行人全部回到车上,康伯恩笑说:“看来佩瑜很会哄小孩喔。”
柯如茵猛点头:“我和我老爸都收服不了智山,佩瑜姐姐三言两语就把他哄得服服贴贴的。”
两个小孩挤在车窗边目送阿姨的背影,突然兴奋地说:“你看!有人送花给阿姨耶!”
“哪里?哪里?”柯如茵也兴奋地挤过去看:“大康,你看不到喔?我告诉你,哇!这个男人好帅、好有钱的样子,我打赌那束玫瑰花至少五千块以上,对了!今天是二月十四日情人节呀!咦?佩瑜姐姐好像不好意思收下来……”
康仲恩低头扳动手煞车,他再也无法定下心,跟著转头去看。
她正准备走进大楼里,身后紧紧跟著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那男人手上捧著一大束艳丽的玫瑰花,好像正在含情脉脉地跟她说话。
他认得那个男人,就是在缘山居弃她而去的庄彦隆。
他们还在一起?
他猛然踩下油门,车身呼地往前冲,所有的人也跟著“啊”了一声。
“哎哟,我歪了!”康伯恩叫得最大声。
康仲恩赶紧煞车,扶好哥哥的身子,垫好他身边的枕头。“哥,对不起。”
后座三个大小孩东倒西歪地爬起来,柯如茵拍拍胸口:“是暴冲吗?”
“心情暴冲。”康伯恩神秘兮兮地说。
“呃?”柯如茵从后照镜看到康伯恩跟她挤眼睛,也明白了。
“今天是情人节?”康晓虹双手仍是牢牢地捧著迷迭香,不解地问说:“爸爸,情人节就是男生要送女生花吗?”
“对啊,像你叔叔送阿姨这盆迷迭香,这就是情人节的礼物。”
“哥!你又在教坏小孩了。”康仲恩稳稳地发动车子前行。
“柯智山,你怎么没送我花?”果然康晓虹现学现卖。
“你们女人好麻烦,我不要交女朋友了啦!”柯智山嚷著。
“好了!好了!”柯如茵充当和事佬。“你们都是小孩子,谈什么恋爱?咦,小康,你怎么绕到这条小巷子?你要载我到同学家呀?”
“前面路口不能左转,要进来里面回转出去右转再右转。”
“台北的马路就是这么麻烦!”柯如茵好像想到了什么,兴奋地拍拍前座椅背:“大康,我领悟到了!爱情就像台北的马路一样,迂回曲折,还有单行道、公车专用道、禁止通行;有的红灯可以右转、有的不行……怎样?我又帮你找到写文章的灵感了,下次登出来,别忘了酬谢我这个军师哦!”
“这个联想不错,我回去就写下来。”康伯恩点点头。
康仲恩专心驶过狭窄的巷道,从巷口出来,正是天星银行大楼侧面。
他特意瞧向大楼门口,那儿人来人往,进进出出,早已失去她的踪影。
找什么呢?找到了又如何呢?她刚才甚至没看他一眼!
车厢里,两个大人谈论爱情的迂回特性,两个小孩为情人节的花朵拌嘴,他则是躲进了自己的心事里。
心头有一匹脱缰的野马,撞开了紧锁多年的栅门,重新奔向感情的旷野。在那里,有蓝天白云,有青青草原,有鲜花遍地,有连绵山脉,还有一个深深铭刻在他心版多年……
野马愈跑愈快,他抓不到、唤不停,他明白,他是再也收不住心了。
夜晚十一点,并不是太晚,但在这个住宅区里,已经略显寂静。
“Grace,等一下!”一位高大英挺的男士甩了车门,赶忙追上前去。
“许先生,今天结束了,再见。”沈佩瑜高跟鞋叩叩响在马路上。
他按住她的肩膀,露出足以迷死老少女性的微笑。“你不请我上去坐坐吗?”
“我和你吃这顿饭,够了!”
她挪开肩膀,继续往前走,胸口有一股闷气,气的是自己!干嘛为了躲避紧迫盯人的庄彦隆,又拿这位姓许的当替死鬼?偏偏这位姓许的并不是想谈恋爱,他的目的只是去开房间!
“Grace,不要这样嘛,今天是情人节,你一个人也是寂寞……”
“你管我寂不寂寞?你自己寂寞,不会去找别的女人吗?”
那恶劣的口气让他吓一跳:“Grace,你这么凶啊?”
她索性凶到底:“许先生,请你不要踏进来,否则我立刻叫管理员报警。”
高大英挺的男士愣在大楼门前,看到她头也不回地进去,暗暗诅咒一声,今天晚上算他倒楣,白白花钱请大小姐吃大餐了。
二月的夜晚,冷风飕飕,空气寒凉,夜空暗云被吹走一块缺角,露出几点微弱的星芒。
阳台上也有星星也似的光芒,更多、更亮、更圆,那是遍布在泥上四处的水珠,滋润了被寒风吹得无精打采的花草。
康仲恩站在十五楼的阳台上,放下手里的浇花壶,视线越过中庭的一大段距离,他看到她和那个男人在说话。
他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内容,但他肯定,她并不愉快。
她又换男朋友了吗?她为什么总是不愉快?而他自己在阳台等了那么久,又为了什么?
他走进客厅,在听到开锁声音之时,他马上开门。
“你……你还没睡?”
沈佩瑜被他吓了一跳,随即低下头,反手关门,脱鞋。
反正他老是突如其来地出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