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洞外一声马鸣,立刻有两人奔出相迎,却惊觉马上之人已经快要昏厥,全然是撑着最后一口气赶回。
“先生!”伯瑜惊呼一声,来不及多想,命另一人去拴马,自己将洛无尘扶着进了山洞。
这处山洞足有五六人高,洞内很是宽敞,水粮一应俱全,洞口也比较隐蔽,正是个避难的好地方。
闻得惊呼,一名身着盔甲的男子大步走出,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一把扶住洛无尘,皱眉道:“先生被他们发现了?”
洛无尘额上汗珠成串,他接过伯瑜递来的帕子擦了擦,低声道:“萧珏警觉性太高,岗哨众多,我刚进了璃军军营就被他们察觉……”
一袭白衣沾了猩红点点,右半边几乎染成了红色,他边说边扯去自己身上的衣衫,又让伯瑜用剪刀剪去伤口四周的衣物,露出的伤口还在不停地流血,吓得青霜泪眼婆娑,见他伸出手,青霜会意,慌忙将拧干的帕子递给他。
“只差一点便取了萧珏性命,可惜有人救了他……我趁乱逃走,怎知尧冽的夜间骑射如此精湛,我不慎中了他一箭,好在箭锋偏右,伤不了性命……”
清洗了伤口,又让伯瑜给他上了药,洛无尘颤抖的双肩终于渐渐平和,他闭目静静躺着,回想起方才的那一幕,不由得紧紧握拳。
身旁众人以为他是疼痛难当,看他脸色苍白,青霜忍不住轻轻啜泣,却被身着盔甲的男子一记冷眼扫来,立刻停了哭声。
“先生身受重伤,便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本将来处理。”他正是北洵军队的领将陆文钦。
说完正要起身离开,却见洛无尘双眼倏忽睁开,沉沉看了他一眼,陆文钦顿觉情况不对,便又坐了下来,“先生有话要说?”
洛无尘稍稍沉吟,道:“我见到了公主。”
“当真?”青霜不由得一喜,却见洛无尘面上并无丝毫喜色,又担忧道:“公主她……可好?先生为何没有带公主一起回来?”
洛无尘道:“公主安好,并未受伤。”
陆文钦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突然开口问道:“你方才说有人救了萧珏,先生剑法卓绝,奇快无比,是何人从先生剑下救了他?”
洛无尘沉默不语,许久,他方才开口淡淡道:“是公主。”
众人齐齐一惊,相视一眼,不知如何接话。
洞内一片沉寂,能清楚地听到洞外呼啸的风声。
而说完这三个字,洛无尘便紧闭着双眼,不再出声。
过了许久,没有人再说话,而是将目光移向陆文钦,见状,陆文钦站起身道:“夜深了,大家先去歇着吧,也让先生好好休息,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
众人不敢不从,寻了个角落或坐或躺,青霜守在洛无尘身边不动,陆文钦看出她的担忧,也不再多说什么,有她在洛无尘身边照顾着也好,毕竟男人粗手粗脚,不如姑娘家细心。
青霜原本有话想要问洛无尘,却见他神色疲惫,脸色极差,想来不仅身上有伤,心中定也是难过不已,便噤声不语。
凭洛无尘的剑术,便是取不了萧珏性命,想要全身而退也绝非难事,而今却负伤而归,要么是他们低估了萧珏,要么便是因为楚倾的缘故。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何楚倾会去救萧珏。
莫说他们想不通,萧珏一行人也想不明白。
事情刚发生那晚,尧仇便下了命令,这件事不容声张和乱传,哪知第二日事情便在军中传开,当天下午,最先传出这件事情的几个小兵以扰乱军心之罪按军规处死,军中这才渐渐平息下来。
远远地看到给萧珏送去的饭菜又被原封不动地端回来,尧冽皱眉沉沉一叹,上前接过小兵手中的盘子,向着帅帐走去。
帐外,那人始终一身玄衣,一动不动地负手而立,神色沉肃淡漠,若有所思。
三天了,他已经就这么站着等了三天,只为等她醒来。
眼前一遍又一遍地浮现那晚她挺身救他时的场景,他不知她为何会挺身相救,在他转身将她摇摇欲坠地身体接在怀中的时候,无意中瞥见她的眼睛,只那一瞬间,他顿时如遭雷击。
竟是那般相似、熟悉的眼眸,那眸中只有担忧、惊慌以及他的身影,除此之外,他什么也看不到。可是当他想要再看得清楚一些时,她却已经闭上了眼睛,隽眉蹙起,神情似是痛苦。
浓浓的腥味儿扑鼻而来,征战疆场多年,杀敌无数,然而这却是第一次让他闻到血腥味时,心中会有一种莫名的焦躁和不安。
她已经昏睡了三天,大夫说了,撑过这三天,她便性命无忧,后续只需好生调养。
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她却依旧昏睡不醒,便是素来沉稳冷静的萧珏,也有些急了。他心中有太多困惑,必须要向她问个明白。
听到走近的脚步声,他微微抬眼睨了尧冽一眼,看到他手中端着的饭菜便知他的来意,“先搁下吧。”
“王爷。”尧冽与萧珏一并入内,担忧地看了一眼低垂的帘帐,“自从傅姑娘出事,王爷就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身为一军统帅,王爷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萧珏知他心意,只是她一时不醒,他便一时没有胃口。拿起筷子刚刚动了动,突然只听一声轻哼从帘后传出,萧珏顿然站起身,快步走到里面。
楚倾还在昏迷中,并未醒来,双唇有些干涩,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反复试了好几次,终于发出一个轻微的声音:“萧……”
萧珏心下微微一凛,只当楚倾是心中恨他太深,连睡梦中都不忘恨他,不由得向她靠近了些,侧耳倾听,却听到听她以细不可闻的声音念出两个字——
萧珩!
第七章 苏醒
萧珏神色一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她一个小小的北洵宫女,怎会知道璃国太子萧珩?便是知道,又为何会在昏迷之中喊出他的名字?
不过简单的两个字,却似乎用尽了她全部力气,随后便发不出声来,只是无声地动了动嘴唇,然而萧珏却看得出她神色之中的隐忍恨意。
眉心紧蹙,越来越紧,双手紧紧抓住被褥,双肩微微颤抖,不知是心中太过悲愤,还是伤口疼得厉害,萧珏只觉她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不由脱口喊道:“尧冽,传张俭!”
尧冽闻声匆匆离去,很快便领着那晚给楚倾治伤的大夫赶来,一见萧珏的脸色,张俭心中“咯噔”一跳,二话不说,连忙上前给楚倾号了脉,又细致地检查了一番,过了许久他终于松了口气,取出一粒药丸给楚倾服下。
“王爷放心,姑娘已无性命之忧,最迟不过今夜就会醒来,方才许是做了噩梦,一时激动所致。”他说着将那只小药瓶放到床头,“姑娘这一剑伤得太深,难免气虚神散,这是凝神静气的药,等姑娘醒来之后,这药丸每日服用,直到她精气神完全恢复便可。”
闻言,萧珏半悬的心慢慢沉下,他轻轻吐气,对张俭道:“有劳张大夫。既是已无性命之忧,你便回去歇着吧。”
“是……”张俭躬身退出大帐,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总算是把这小姑娘救活了,他这条命也保住了。回想起来,其实也多亏了她自己求生之心强烈,换做一般人,怕是连这三天都撑不过去。
尧冽将一切尽收眼底,一言不发,直到张俭离去,他方才上前一步看了一眼榻上之人,见楚倾脸色极差,比之三天前,她憔悴了许多。
“人已经安全了,王爷也该想想自己的胃了。”
萧珏没有应声,伸手替楚倾掖好被子,走到桌旁坐下,问道:“之前看守她的人是谁?”
尧冽道:“是个叫常林的小兵。”他说着看了萧珏一眼,“看得出他对傅姑娘照顾得挺细心,要不要把他调过来?”
“不必。”萧珏思忖片刻,又道:“从随军女子中挑一个细心过来照顾,不要太聪明,只要会照顾人就行。”
不管怎么说,楚倾这伤在胸前,经常需要换药上药,找个女人来照顾,总要好过男人。
尧冽听出他话中有话,点头应下,突然又似想到了什么,皱眉道:“王爷可还记得前几日被斩杀的那三人?”
萧珏收回心思,点头道:“记得。”
尧冽道:“帅前不敬、问话不答、行踪可疑,不过是个由头,你我皆知那三人死前之所以一直狂笑不已,是被人点了笑穴。”他说着抬眼看了看萧珏,“末将一直在怀疑,点穴之人正是傅姑娘,而她之所以要点他们笑穴,让他们来不及说话就被斩杀,想必是要隐瞒一些事情。”
萧珏略一沉吟,道:“说下去。”
尧冽继续道:“这几日,末将思来想去,发现这三人所知的而我们未知的事情只有一件,便是宓宁公主。依傅姑娘所言,那三人见过宓宁公主,而整个璃军之中,见过宓宁公主的也只有他们三人,加之王爷曾经说过,那宓宁公主的母亲北洵王后姓傅,所以末将怀疑,这傅姑娘的真实身份……”
萧珏放下手中碗筷,若有所思道:“不管她是谁,公主也好,宫人也罢,她救过本王一命,所以她这条命本王一定会救回来,其他事,便等她醒来再细谈不迟。”
入秋,过了今夜子时,便是处暑,分三候,一候鹰乃祭鸟;二候天地始肃;三候禾乃登。
黄历上言:主战。
入夜,秋风乍起。
北方的气候不比南璃,燥热已经渐渐散去,夜间风凉,秋意萧瑟。
被指来照顾楚倾的是个十**岁模样的女子,名叫宋盈,相貌虽算不上倾国倾城,却也不比小家碧玉差多少,她一直低着头,话不多,没事的时候一直坐在榻旁,目不转睛地看着楚倾,楚倾稍有动静,她就会知道。
小心翼翼地替楚倾擦身子、清洗伤口、换药、包扎,等她把一切做完,竟不知不觉出了一身汗,一半是热出来的,另一半却是冷汗。
走出大帐,正要出声喊他,一阵风却突然迎面吹来,她以手遮眼,透过指缝看去,那个男人正一动不动地站在老地方,目光投向北洵王皇城所在的地方,夜风撩起他玄色衣角,他浑然不觉。
越是在这黑夜之中,他身上的冷魅气息便越发凝重,让人不寒而栗。
“都收拾好了?”
他突然出声问道,宋盈大吃一惊,连忙低下头去道:“收……收拾好了,外面风大,王爷进里面待着吧。”
“嗯。”萧珏轻轻应了一声,双脚却没有挪动一下,良久,他又问道:“家中还有何人?”
宋盈稍微踌躇了几下,答道:“无人。”
萧珏身形不由得一动,有意听她继续说下去,宋盈道:“去年,开平梁家二公子入京游玩,在街上遇见我,求我做他的妾室,爹娘体弱年迈,两个兄长不争气,挣不了钱娶妻,家里人便默许我嫁到梁家,谁知成婚当日梁二公子酒醉,失足落井身亡。梁家骂我是煞星,到我家门上大闹一番,爹娘惊忧不已,又受了伤,一口气不接,撒手西去。两位兄长到梁家欲讨个公道,将我带走,谁知梁家不放人,并将兄长打成重伤丢了出去……”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语气始终平静,不起波澜,萧珏不由侧身向她看了一眼,借着烛光可见她面无表情,不见一丝悲色。
“直到半年以后我回村,方才知晓两位兄长因重伤不治,一个月前相继离开。梁二公子死后,大公子又打起我的主意,又怕我会克他,便将我关在府中,强要了我,却说他不会娶我也不会给我名分。在他第二次来找我的时候,被我以石块打中后脑,然后我逃出梁府,回到村里向邻居借了银两,请人给爹娘和两位兄长做了新坟,将他们安葬在了一起。我本打算离开那里,找个活计赚钱还债,却正好遇上军队出征,便自愿做了随军女子。算来,等这一次回去,我的银两也就攒够了。欠的债,总归是要还的。”
她突然弯起嘴角淡淡笑了笑,神色恬静,看不出丝毫是经历过这么多事情的人。
然而萧珏还是听出了最后一句话中的浓浓恨意,这样的事,又如何让她不恨?
定定地看了她片刻,萧珏垂首道:“你说的对,欠的债,总归要还。”说罢,大步走进帐内。
直到这个人从身旁走过,宋盈才顿然回神,不由暗暗心惊,方才自己是怎么了?怎么能这么冷静、这么漠然地与他说了那么多话?最重要的是,他竟然认真地听完了!
子时刚过,宋盈就被帐外的骚动惊醒,隐约能感觉到脚下的地在微微晃动。她最先检查了一下楚倾的情况,见她仍未醒来,不过脸色已经缓和很多,气息平稳,不由放了心,又冲到外面看了看,却见大帐内外都没有萧珏的身影。
想起之前,她与萧珏在帐外谈话,随后萧珏便进了帐内,在外面的侧榻上休息,她在里屋照顾楚倾,而现在四处不见萧珏,却只见一队队将士正快速集合,宋盈突然意识到,莫不是敌军来袭?
想到这,她下意识地就要向前冲去,却被身边不知何时出现的小兵一把拉住,喝道:“王爷有令让你留下照顾傅姑娘,哪也不准去。”
宋盈一愣,侧身瞥了他一眼,感觉这人有些眼熟,问道:“发生什么事了?王爷去哪里了?”
情况混乱,小兵也没来得及细想,答道:“北洵突然夜袭,王爷和尧将军已经亲自领兵前往迎战,将军命我前来与你一起照顾好姑娘,若有不测,可能要随时撤离!”
“撤离?”宋盈不由得瞪了瞪眼睛,有些惊慌,盯着小兵看了两眼,突然问道:“你是常林?”
常林没想到竟然有人能认出他,怔怔地点点头,又道:“听说这次北洵来袭的军队之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人数虽不足万人,却是一人一骑,来势凶猛却速度奇快,怕是不好对付。”
宋盈一皱眉,疑惑出声道:“是铁骑营?”
常林惊道:“你怎会知道?”
宋盈道:“我去年随军,这一年来也去过不少地方,几番死里逃生,曾听军中的将士提及过。铁骑军不易训练,可一旦练成,威力就绝非一般军队所能抵抗。”
说罢,两人回身向帐内看去,忽然听到一声响动,两人齐齐大步奔进帐内,见榻上那人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此时正靠着门旁的木柱勉强站着,额上汗珠成串,神色憔悴,见到常林,她怔了怔。
“我真的没死?”
“呸呸!”常林撇撇嘴,上前将她扶住,“姑娘莫说这晦气话,姑娘心地善良,能活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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