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怀中的雪儿,这时才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两个人相拥相厮守着,泪眼对泪眼。
“雪儿,这是我第一回向女人下跪。”
“杰,我常常有这样的梦境,怎么我觉得和你相依为命?”
“一定很痛了,怎么你不吭一声?”
“杰,我一呼痛,你便会停手了,我要你完整的烙痕。”雪儿低头细看:“你并不残忍,你烙得很轻,你怕我痛。”
红红焦焦的一点点烟蒂痕,模糊地组成了CK两个字体。
程杰转身拿了点酱油,用指头蘸了,轻轻涂在点点烙痕上边:“用酱油抹了,便没那么痛。”
他轻轻地呵护着,雪儿的手勾着他的脖子,吻着他的脸颊,一时间,像双恩爱的小夫妻。
程杰泪痕未干,内心有无比的激动。“雪儿,我终于拥有个属于我自己的人,虽然我碰也没碰过你,但那样你便忘不了我,以后每一个碰你的男人都看见我的名字。”
雪儿依偎着他,两人凝视窗外的雪花,程杰从未感到自己如此洁净过,雪儿的奉献是如许的真纯,令他有情如白雪的感动与悲哀。
“你常常都很悲哀?”雪儿问。
程杰双掌合在鼻子上,往外一抹,把泪挥掉:“不,我从来都不悲哀,只是此刻。”
“为什么?”雪儿轻轻地捏着他的手心。
“你不问我从哪里来、为什么在这里、我是什么人。”程杰叹了口气:“这一切就会像雪花一样,一阵便消失了。你满足了你的梦境,你便会像雪花一样消失了。你身上的烙痕,属于你,并不属于我。”
“杰,方才你不是说,你终于找到了个属于你自己的人?”
“雪儿,那是我终身的期望,但那只是你一时的幻想。”
“幻想成真了不好吗?我觉得一切都那么自然,那么美……”
“那么你亦会很自然而又很美丽的离开我了。”
“杰,为什么说离开?我这辈子都没有过这种感觉,我觉得我属于你。”雪儿雪白的脸并没有红:“你以为我是个轻贱的女孩子吗?”
“正因你不是,我才感到悲哀,我但愿你是个贱女人。”程杰这辈子,有什么女人他不敢碰?但雪儿不懂的,不明白的,她好像一团初雪,没有足印踩在上面,还是一朵朵玲珑的雪花砌成的,他不能想像她身上染有泥尘,而她亦似乎未知道这世上有泥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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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没占有她的身体,他不敢。仿佛她是他一生中接到的最洁白的东西,虽然捧在手中,也不舍得把她捏得变形,有如那是他此生拥有过最弥足珍贵的宝贝。
她叫他灼下他的名字,他从没在任何女子身上灼下过他的名字,他不容易给女人留下他的痕迹,然而他却像着了魔似的在雪儿身上留下了,刻下了他的梦。本来,他以为自己是没有梦的,至少,不是梦在女人身上。他轻轻地替雪儿把裤子拉上拉链。
这时,门呀的一声开了,进来了个三十五六岁的女人。那女人骤地看见程杰扶着个极年轻的女孩的上半身,脸色半沉:
“阿杰,她是谁?”
“你先告诉她你是谁?”程杰吊儿郎当地邪邪地笑着。
“我是……”那女人迟疑了一会儿,一时不晓得说自己是程杰的什么人才好。
程杰的笑容益发邪恶,那女人怨恼地望了他一眼,极力装作自然地说:“我是他的阿姨。”
她自己三十五过外,程杰不过二十岁,她说什么好呢?程杰是她的情人?认做他的阿姨,很不甘心,但也无可奈何。
雪儿自是深信不疑的,礼貌地叫了声:“阿姨。”
那女人啼笑皆非地含糊应了,一脸的不悦。
雪儿道:“对不起,我的足踝受伤了,走不动,程杰带我回来包扎伤口,打扰了。”
“唔。”那女人并不友善。
程杰抱起了雪儿,横了那女人一眼:“我送她回去。”
“几号房间?”那女人问。
“是……”雪儿正要回答,程杰却制止了她:“无关重要,你爸妈也许在等着,阿姨又不会来找你的父母,要房间号码干什么。对不对,阿姨!”
程杰横抱着雪儿,右手还拎着她的靴子,双手没空,那女人只好替他把房门开了。
在走廊里,只听见雪儿问程杰:“明天还在山坡等我吗?”
程杰没作声。
过了不久,程杰回来了,那女人砰的一声把门关上,劈脸打了程杰一巴掌:“你泡什么妞去了?这个这么小,这么骚!”
程杰啪的一声回敬她一个大巴掌:“她怎么骚了?她是个淑女,她什么都不知道,要是你要脸,便别胡说八道。”
那女捧着脸骂着:“我带你来,毋须受你的气,你连一条皮带也是我买的,你懂什么?”
“我懂什么?你要我!”程杰一张脸很冷:“现在我不要你了。”
“那便马上给我滚!看你怎么回香港去!”
“我有机票。”程杰提了行囊,掉头便走。
“我明早便走,停止租房,你休想有房间住,回港后你不用上班了!”那女人威胁着他。
程杰没有回头。
“贱种!”那女人咒着:“找那小女孩养你去!”
那边厢,雪儿在房间里躺着,回忆着跟程杰的每一句对话,滑雪的情景,房间里的盟誓,像录影带般在她脑海里重播又重播。
她一直躲在被窝里,恐怕父母看见她受伤的足踝。
“累了?”父母回来问:“吃晚饭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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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吃过了,我睡觉去了,明儿一早去滑雪。”
“还照顾得自己吧?”母亲问。
雪儿甜甜的笑着:“照顾得,明天不用管我,很多人教我的,不用担心。”
雪儿的父母是恩爱的,她都没见过不快乐的家庭,她只幻想着她和程杰将来会像父母一般恩爱。
明天,她还会见得着程杰吗?程杰没跟她说,只叫她别打电话到他房间。雪儿想,他的阿姨大概管得他很凶。
巴不得到了天明,雪儿穿上普通的雪靴子,忍着痛一拐一拐地到山坡的咖啡室去,程杰把他们的雪履板子和雪拐都留在那儿,他一定要去拿的,要是她比他早到,便一定等得着他。
一踏进山坡咖啡室,雪儿喜出望外,原来程杰比她还早到,他在等她。
雪儿像小孩子找到亲人一样,投身在他怀中,紧紧地抱着他:“我好害怕,害怕你不等我,害怕以后再见不着你!”
程杰一夜没睡,在旅店款接处坐了整晚,天一亮便到咖啡室待着,他已经没房间可以回去,口袋里的钱,不够他在北海道留上两天。
“杰,怎么你好像很疲倦的样子?”雪儿仰首望他。
“不,我一点也不倦。”他轻轻抚着雪儿的足踝和小腹:“还痛吗?”
“怎么不痛?”雪儿根本行动艰难,靴子磨着足踝,裤子磨着小腹上的烙痕:“我自小到大都很怕痛的,但是这一回,怎么痛得那么开心?”
“对不起,雪儿,我不该用烟蒂灼你。”
“那是我叫你灼的。为什么道歉呢?”
程杰说:“虽然是你叫我灼的,但一想起你痛,我便心疼。不要紧,过得一些时候,那些烙痕便会消褪。”
“消褪了,我自己再灼过。”雪儿孩子气地说,很以昨天忍得住痛为荣。
“灼人容易,灼自己难,包管你自灼了一下便呱呱大叫。不用担心,烙痕褪了,没有人会看见我的名字。”
“除了你,还会有别人看见吗?”雪儿情深款款:“叫你在我身上烙下你的名字,只因为我要记住那一天、那件事。”
“有什么事了?我碰都没碰过你。”程杰茫然地摇摇头:“你还是玉洁冰清的。”
雪儿有点不祥的感觉:“你以后不要见我了?”
“雪儿,不要再见我,我对你没什么好处。”程杰说:“我没有家,没有工作,没有亲人,你跟着我干什么?”
“你不喜欢我吗?你的阿姨不喜欢我吗?”
“雪儿不要问,明天我回香港去了,有缘的话,我们一定会再相见。”
雪儿急了:“为什么这么快回去?”
“回去找工作。”程杰似乎在跟自己说话:“为了你,我也得好好工作了。”
“你说你没有家,那你怎么办?”
“没什么大不了,雪儿你放心。”
“那我到哪儿找你?”
“不用找我,反正我没地址。”
“我给你我的地址和电话号码,你找我,我一定来,你不找我,我也等着。”雪儿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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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如果要找你,我会找得着。雪儿,就在这咖啡室陪我一天吧。不要等我,现在不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
“那么老套的话,我在小说里看过。”雪儿扁着小嘴抽噎:“每当男主角想离开女主角时,便那么说了。”
程杰嘿了一声:“我不看小说的,别把你自己当做小说中的人物,也别把我当做小说中的人物。那些婆婆妈妈的书有什么好看?”
“那你看什么?”在家里书卷堆中长大的雪儿,奇怪居然有不看书的人。
“狗经、马经。”程杰逗着她的下颔:“跟你所看过的小说中的男主角很不相像吧?别向我丢书包,你很闷人呢!”
“你愈想我讨厌你,我愈不讨厌你。”雪儿的脸红了:“我……”
“我什么?我爱你?”程杰嘲笑着。
“爱一个人是不是这种感觉?杰,我是不是在爱一个人?”雪儿轻轻的声音,在程杰耳边萦绕。
“雪儿,但愿我知道。”程杰捏着咖啡杯:“不,但愿你知道。”
程杰吻了吻她的脸颊。他从没爱过谁,也不觉得谁爱过他,流浪多年,他都没碰上过像雪儿这样的女孩子,他只感到,他害怕爱她,多过她害怕爱他。织梦的女孩,他不晓得她的梦能织得多久。他习惯了过得一天便是一天,他还未习惯信任谁,为谁魂牵梦萦过。
“嗯,吃过早餐没有?叫点什么吃的?吃饱了,暖了,假如你捱得住,我陪你滑雪去。”
程杰替雪儿叫了客香肠煎蛋,强着她吃下去了。他口袋里余钱无多,只喝着他的冷咖啡。
“滑雪吧,反正在这儿愈坐愈冷,冰得足踝都没感觉了。”雪儿太希望重复昨天的情景,她手足无措地溜下山坡,他矫若游龙地左右护卫着她,搀扶着她。
雪山上的人只看见一双在雪履铲起的雪花飞舞中形影不离的男女,哪里知道他们各怀的心事?一到下午三四时,雪下得沉了,不好滑了,众人纷纷回旅店,孤零零的山坡,只余下两个支着雪拐,让灰天暮雪笼罩着的身影。
“明儿早上,我在咖啡室等你。”雪儿站在冰冷的雪地上,舍不得走。
程杰犹豫了一阵,他不想告诉雪儿他已无房可归,不想告诉她袋中的余钱只够他乘车到札幌市去,拿着他惟一的拥有物——机票,回香港去,再找工作。
他钱不够在旅店多住一晚。他只好说:“我先送你回去。”
雪儿道:“我可以不跟爸妈吃晚饭,我们一道吃。”
“今儿晚上不方便。”程杰说:“我得赶公共汽车到札幌市去。”
“今夜不回来了?”雪儿很是失望:“也许你要帮你的阿姨办事吧,她看上去那么凶,她不是你的亲属阿姨。”
“嗯。”程杰含糊地应着。他要走了,不走,今夜睡在哪儿?
“明早在咖啡室等我不?”雪儿殷殷地问。
“我不知道。”程杰不忍告诉她,他其实不可能回来了:“总之,雪儿,假如我要找你,一定会找着你的,不用等我也找得着。不一定是明天,你明白吗?”
雪儿觉得他有难言之隐,但他叫她不要问,她便不问,她相信他。
程杰将她一把抱起,在风雪中走着,两人紧贴着的身子,都怀了一窝雪。
程杰把她放进了回滑雪山坡和旅店的小巴士:“最后一班了,你快回去。”
“那么你呢?”雪儿关切地问。
“我在这儿溜达一会儿。你今夜好好地睡一觉。”
小巴士要开走了,余下程杰一个人在雪地上,俯身捧起一堆雪,捏了个雪球,向她坐着的窗门掷去。窗子紧紧地闭着,雪儿做了个接雪球的手势,又假装回掷他一个雪球,程杰伸手接了那无形的雪球,把它窝在胸口上。
他在雪地上落寞地走着,咖啡室都关门了,他亦无处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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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儿的心又喜又悲,程杰好像不想真正和她亲近。回到暖气开放的房间,记挂着在雪地上蹈蹈独行的程杰,她实在弄不清楚他是否喜欢她。
父母早回来了,母亲一看见她便搂着:“担心死我们了,天这么灰这么黑,还不回来。”
父亲笑着:“我家雪儿这么漂亮,一定是被男孩子们缠得脱不了身啦!”
母亲横了父亲一眼:“胡说,囡囡才十六岁,别鼓励她滥交。总要找个正经的男孩子,不然好好的一个女儿便糟蹋了。”
雪儿不敢说什么,父亲倒对母亲嬉皮笑脸起来了:“我就是因为滥交,才认识你呢!”
母亲的脸容比平日更端庄:“谁说我滥交了?你好滥交么?”
父亲耸耸肩。
“不是你滥交,我说我自己滥交而已。所谓滥交,是逢漂亮的女孩子都追,不然,怎能勇敌群雄,把你追到手?”
父亲七情上脸他说,倒把母亲弄得娇羞起来了,像变回二十岁时的依在他怀中。
“你呀,我一生只有你这么一个男朋友,夸张什么勇敌群雄。”
“嘿,很多人追你,你看不上眼,单单挑中我而已。”父亲拖着母亲的手对雪儿道:“囡囡,当年你母亲也像你这么纯的,好人坏人分不开来,要不是我把那些不对劲的家伙、想占她便宜的家伙,一个一个地吓跑了,她的结局,可能,哈哈,可能变成怨妇呢!”
母亲想起少女时期,不禁眼波流转地跟丈夫骚了一下:“你以为我是白痴吗?当然知道你是老实的,虽然多口,却是正经人。雪儿,男人最要紧正经,邪门的,折磨你一辈子。”
雪儿心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