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轻功和内力皆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清秋和白天武的马又是刚起步,被他追上也不是没有可能。不料,正当他身在半空尚未落下之时,忽听“噗”的一声,一片似烟非烟,似雾非雾的东西迎面飞来,劈头盖脸地罩住了他,他只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异味,紧接着眼睛就是一痛,顿时什么也看不见了。
以蔺长春阅历之丰富,当即了然是有人在偷袭他,他人在空中无处借力,即使武功再高也难免吃亏,因此,尽管他满腔怒火,恨不得把这半路上杀出的程咬金碎尸万段,最终也还是不得不先护着面门落了地。
清秋和白天武的那两匹坐骑本是千里挑一的神驹,一跑起来便是四蹄如飞,在蔺长春遇袭的这段时间里,早已足下生风地绝尘而去,等他好不容易睁开了红肿刺痛的双眼,四下里只余几许烟尘缓缓飘散,哪里还有什么“妖女”的影子?
脸色铁青地望着眼前的一片空旷愣怔片刻,受挫到家的蔺盟主蓦地仰天长啸一声,无处发泄的怒气随着他那傲视群雄的强劲内力狂卷而出,立时把身侧那片无辜的山岩劈成了一堆碎石……
* * * * *
纵马飞驰出数里之外后,清秋料定蔺长春一时间不可能追上来,于是勒马放缓了脚步。低头看向斜靠在自己身前的蔺宇涵,她的胸腔仿佛蓦然被人扼紧。
他的嘴角边淌着血,身上还插着她的银芒剑,其状惨不忍睹。这一剑从左腹刺入,朝右上方斜插过去,大半剑刃都嵌在他的腹肌之中,也不知是否伤到脏腑。为了暂保他的性命,她替他施过封穴止血之术,但经过这段时间的颠簸摩擦,伤口边缘又已开始渗血。
他这样……一定疼死了吧?心肠一软,清秋抬手握住剑柄,想设法帮他把剑取出来,可稍一转念,她的手忽又顿住。
她难道忘了,当年是他逼得她绝望投崖,害得她的双亲含恨而终,这样的人值得她救吗?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剑拔出以后,必会导致瞬间大量失血,她毕竟不是大夫,没把握控制得住局面,或许这不是救他,反是更彻底地断绝他的生机。心乱如麻地踌躇着,她一时无措。
偿卿情恨(二)
“秋妹,不要……”忽然,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一只冰凉的大掌覆住,垂眸间,只见蔺宇涵喘息地冲她摇了摇头。
“这剑……刺得太深……不能……不能拔……我还有……很要紧的话……没跟你说,求你……容我……再多活片刻……”死死攥着她的手,他的眼中满是求恳之色。
清秋娇躯一震,讶异地瞠目以对。秋妹?他不是认定了她是欺师灭祖的叛徒,已经恨她入骨的吗?可是,在她出手重伤他之后,他竟然大反常态地用昔日的爱称来呼唤她!想起刚才他那奋不顾身的一挡,以及替她劝退陶晟之举,她不禁有些迷茫起来。
一旁的白天武闻言后,身躯也无端地僵了僵,却没有说一句话。
强忍着利刃在腹内翻搅的剧痛,蔺宇涵撑起身子,探手入怀,取出了一本绢册和几张便笺。绢册封面上的几个大字让清秋讶极而呼:“《易天心经》?它……它怎么会在你手里?”
“我恐怕……没时间……跟你解释了!”蔺宇涵虚弱地苦笑了一下,“这些东西……至关重要,你要……保管好,事情的前因后果……你可以去问……紫铜巷的醉叟……”
说到这里,他忽地咳了起来,直咳得嘴角边血沫横流。咳过之后,他喘了口气,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接着说了下去:“秋妹,如果有一天,你……执掌了无极门,求你……饶我爹一命!你可以……废他的武功,可以……囚禁他,但求你……放他一条生路!”
“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清秋茫然地看着他,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让她无所适从。
“以后,你会明白的……”
翕动着已是血色全无的唇瓣,蔺宇涵侧首望向自己那把被清秋挂在马鞍上的佩剑,似乎还想告诉她些什么,但瞬间的犹豫之后,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爹……一定会派人追来,我已是……撑不下去了,带着我,只会拖累你们……”认命地合眸,他拉起清秋的手环握住了那把决定着自己生死的利器,“欠你的债……早就该还了!给我个痛快吧,然后,你们快走,越快越好……”
清秋脸色一变,心跳几乎骤然停止。她原本以为,他先求她不要拔剑,然后又把《易天心经》交出来,是打算以此来交换自己的性命,没想到,东西到了她手里,他却没有再为自己求半句情,反而甘愿受死。他……到底在想什么?
不管他的意图为何,他们之间的仇恨总是不容置疑的事实,现在,她只要毫无怜惜的将剑拔出,再把他丢到路边,任他流干了血死去,所有的噩梦就都结束了。可是,看着他那种交代完了后事只等她宰割的样子,她只觉脊背发冷,呼吸困难,说什么也下不去这个手。
等待许久没有动静,蔺宇涵吃力地睁眼望向清秋,眸底闪过了一丝若有所悟之色。
咬了咬牙,他陡然挣脱她的扶持,侧身滚下马背,一头栽进了路边的草丛里。坠地的同时,他抓住身前的剑柄猛一使力,硬生生地把陷在体内的剑刃给拔了出来,霎时间,一股血箭从他腹中疾喷而出,化作漫天红雨淋漓地洒了一地。
痛苦的痉挛中,他挣扎着仰头向清秋投去了眷恋的一瞥,随即虚脱地松弛了渐失生气的躯体,含着一抹了结一切的安然凄笑缓缓闭上了眼睛。所有的声息尽皆消失后,温热的鲜血犹自从他腹上的伤口中汩汩流出,一点点,一寸寸地在满地青草黄土间渗开,蔓延成了一片凄艳而诡谲的猩红。
这惨烈的一幕把清秋和一旁的白天武惊得魂飞魄散。愣怔了一瞬之后,清秋心胆俱裂地尖叫出声,翻身下马朝蔺宇涵身边急奔而去。
“涵哥哥——”此时的她,全然忘记了对他的怨与恨,一把抱起他浸在血泊中的身子哭得肝肠寸断。
随后而至的白天武失神地瞧着他们,许久说不出话来。他曾经一意置蔺宇涵于死地,如今,他的愿望应该是可以实现了,可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重创于清秋之手却不恨她,反而挺身相护,为了把《易天心经》交给她,宁愿放弃接受救治的机会带伤远走,最后,为了不耽误他们脱身的时间居然拔剑自尽,谁能想到,世人眼中冷血无情的“斩情公子”竟会做出此等惊人之事?
隐约猜到这些不可思议的行为背后的原因,他的胸口无端一堵,心中直如被灌下了成桶的药汁般苦涩难当。
就在白天武心神恍惚的时候,忽听清秋惊喜万分地叫了起来:“他没有死,我感觉到了,他还有心跳!”
白天武心头一震,猛然回神,只见清秋兴奋地抚着蔺宇涵的面颊,语无伦次地道:“快……你快放烟花信号,召扁堂主来救人,快点!”她边说边再次替蔺宇涵封穴止血,一时间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了。
“放信号?”他愕然瞠目,“这不是……引蔺老贼来抓我们吗?”
瞬息间,他的心思急转了几转。他心里明白,今日自己和清秋二人能全身而退,全靠蔺宇涵舍命相助,现在要是明知对方尚有气息却弃之不救,这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可是,如果他们待在这儿不走,万一被蔺长春追赶上来,后果无疑是不堪设想的。
在他的心目中,任何人——包括他自己的命都远远比不上清秋的命重要,于是,他狠了狠心道:“你看他这个样子,就算现在还没死透,也已是救不活的了。别管他了,我们走吧……”
“住口!我不许你咒他!”清秋红着双眼,失控地咆哮起来,“你要还当我是宫主,就照我说的去做!”
白天武被她吼得愣住了,自他们相识以来,她是第一次对他发这么大的火,甚至还抬出了宫主的身份来压他。他的头脑无端地空白了一瞬,心直直地沉了下去。抑下胸臆间无边的凄冷,他涩然一笑道:“好吧,既然宫主已经决定了,那属下又何惜舍命陪君子?”
一溜紫色烟花随着他低哑的语声飞上了天际,原本司空见惯的些许火药味,对于伤后体虚的他来说竟是这般的不堪承受,强忍着呼吸不畅和头晕目眩的不适感,他倚在树上,掩口呛咳了几声。
清秋想起了他的伤,顿时为自己的态度大感后悔。“白大哥,对不起!”她歉然地抬起了眼眸,“要不,你先走吧,我留下……”
“你明知这不可能!”白天武喘了口气,倔强地挺起了身子。即使力有不逮,他守护她的决心也绝不会有半点动摇。
清秋咬了咬唇,无言以对地垂下头去。她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是多余,只得默默地抱起昏迷不醒的蔺宇涵,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扁盛才的到来。
幸而,不多时,莫红绡便与北智堂主钟笑离、中信堂主扁盛才率若干属众匆匆赶来。他们来得如此之快,倒让清秋有些讶异,但她略一思索旋即了然,他们并不是见到信号才动身的,而是莫红绡穴道一解就带了他们出谷,见到信号时,他们必然已在附近了。
“红绡姐,你终究还是没听我的话!”她心情复杂地轻叹道。
“宫主,你可以追究我抗命的责任,但我非来不可!”莫红绡心不在焉地应着,满含关切的目光早已飘向白天武,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个遍。
“你的伤怎么样了?让扁堂主给你看看?”她的声音温柔中带着一丝颤抖,和平时的娇蛮语气大相径庭。
“一时间死不了的,让扁堂主先救他吧!”白天武显然没有留心到她与平时的不同,只是漠然地指了指蔺宇涵。众人这才注意到清秋正紧紧抱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
莫红绡讶然道:“他不是那个蔺……”
“回头我再跟你们解释,扁堂主,你快救他!”清秋打断了她的话,焦急地催促道。
扁盛才应了声“是”,蹲下身子从她手中接过了蔺宇涵。
见扁盛才开始动手忙碌起来,清秋稍稍松了口气,起身吩咐钟笑离率部众在四周布阵,保护大家的安全。待钟笑离应命而去后,她的视线立即又回到了蔺宇涵身上,这次,再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她移开眼眸了。
白天武怔怔地看着她,唇边浮起了一丝无奈的苦笑。他当然不会知道,此时凝眸注视着自己的莫红绡,唇边也挂着和他相同的苦笑,眼中更有着一抹深深的幽怨……
苦心谁知(一)
“他说师祖还活着,只是被蔺长春秘密囚禁起来了?你……相信这是真的吗?”
静心园内,清秋紧紧攥着蔺宇涵交给她的一幅地图和随附的几张便笺,心神不宁地来回踱着步。
当年逍遥子毒发身亡,这是她亲眼所见。可蔺宇涵却说他还活着?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然而,那幅标注详细的地图却是逼真无比,他清清楚楚地指明了囚室周围布有幽冥阵,甚至就自己对阵法的所知,指出何处他能破解,何处他无法解,若非身历其境,绝难凭空造出这样一份说明来。
白天武在清秋身后环抱着双手倚桌而立。沉默了一瞬,他有些沉郁却是很诚实地答道:“我不认为,一个……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还有对你撒谎的必要。”
“一个可以毫不犹豫为你去死的人,也没有欺骗你的道理。”他在心底又加上了一句。
他虽然还不太明白蔺宇涵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但只凭对方以德报怨拼死保护清秋这一点,便足以让这份生死以之的深情昭然若揭了。无声的叹息中,他满腹酸涩地垂下了眼眸,如果可以,他真的宁愿那个为她流血的人是他自己。
清秋没有注意到他的心事,只是沉思地点了点头。她知道他说得没错,要不是扁盛才及时赶到,伤势沉重的蔺宇涵早已死在旷野之中,在那种情况下,他还有可能来对她耍什么心机吗?
看着手中那几张血迹斑斑的纸笺,她陷入了一片深深的茫然之中。从前,她认为他要么是被蒙在鼓里,要么是与父亲同流合污,可现在看来,两者似乎都不像,一个呼之欲出的念头在她心底徘徊着,一时间却又清晰不起来。
“有件事情……很奇怪!”渐渐定下神来的白天武忽然开口,把她从迷惘中惊醒了过来。
“什么事?”她抬头看向他,听他犹豫着说出蔺宇涵在思过崖石牢中强迫他服下一颗药丸之事。
“你怎么不早说?”她心弦一紧,蹙着眉搭上了他的腕脉,“嗯……没有中毒的迹象!”她的眉峰略微舒展了一些,但还是谨慎地叮嘱道,“不过,我毕竟不是大夫,只判断得出那不是毒药,至于会不会有其他问题,我就不敢肯定了。回头记得去扁堂主那儿检查一下。”
白天武颇为惬意地享受着她对自己的关怀,有一刹那,他几乎想装出浑身不得劲儿的样子,以便好好地欣赏她心疼自己的可爱神态,但他终究还是迫使自己克制了所有的想入非非,继续说出了心中的疑惑:“我也觉得,这不大可能是毒药。我本来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可后来居然就能行动自如了,我想……会不会是这药……”
“你的意思是,他给你服的是疗伤的药?”清秋羽睫一扬,不知怎的联想起了那两匹存在得过于巧合,脚力又好得出奇的骏马,一个念头霎时间从她脑海中闪过,“难道……昨天晚上他是去……”
“当然是去救你身边那个不识好歹的臭小子!”
随着一声略带喘息的怪嚷,一个腰挂酒葫芦,头扎冲天辩,可称之为“风尘仆仆”且“怒发冲冠”的白发老头在莫红绡和东仁堂主崔海风的陪伴下走了进来。
不过一夜的工夫,莫红绡的脸色看起来便憔悴了不少,见到白天武与清秋神情亲密的样子,也破天荒地没有拿话刺他,只是不着痕迹地咬了咬唇,旋即面朝清秋躬身为礼道:“禀宫主,这位自称醉叟的老人家在谷外求见……”
“醉叟?您就是醉叟前辈?”清秋顿时惊呼起来。
蔺宇涵昏迷前告诉她,若有什么不明白的事情,可以去问一位住在紫铜巷的醉叟。
当时她没心情细想,直到蔺宇涵暂时脱离生命危险,被他们带回出云谷后,她才得空记起了这件事。抱着姑且一试的心理,她派崔海风去探访醉叟其人,没想到崔海风还没出谷,对方就先找上门来了。
“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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