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绡,你怎么了?”
一声诧异的呼喊劈头响起,莫红绡哭声一窒,缓缓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白天武写满惊愕之色的面庞。
仿佛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似的怔望了他片刻,莫红绡散乱的目光突然清晰,同时惶然地跳了起来:“你……你怎么来了?你来做什么?”
“我听你这边的声音好像不太对劲,就过来看看!”迈步走进房间,白天武难以置信地打量着一身狼狈的莫红绡失声道,“我的天!你……怎么会弄成这样?出什么事了?”
“这跟你有什么相干?我喜欢发疯你管得着吗?出去出去出去啊!”莫红绡似是羞恼又似慌张地咆哮着,冲上去就把白天武朝门外推。
痴心赴水(二)
白天武怕伤着情绪失控的她,所以半点不敢使出身手,在低估了她用力程度的情况下竟被推得一个踉跄朝后跌去。这一跌,让他不偏不倚地撞上了屋里的梳妆台,一个没有关严的抽屉在大力碰撞之下整个掉了出来,只听“哗啦”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磕在地上摔碎了。
“对不起!”作为一个有教养的男人,他并没有责怪莫红绡的粗鲁,反而向她道了声歉,随即回头望向地面,想看清楚那发出碎裂声响的东西是否还有救。
这时,一股类似酒香却又远比酒香浓烈得多的气味迎面飘来,无意间吸入那气味的他竟觉眼前好一阵天旋地转,差点站立不稳再度跌倒下去。
“见鬼,这是什么?”他赶紧闭住呼吸,然后弯下腰去重新把目光移向地面。只见地上淌开了一滩似水非水的透明液体,夹杂其间的是四分五裂的青花瓷片和一只软木塞,显然是装着什么东西的瓶子摔碎后造成的结果。
看着那堆碎片愣了一瞬,莫红绡骇然掩口,眸中迸出了大祸临头般的惊恐之色。
“看什么看,我叫你走啊!”她奔上去还想把白天武往外推,不料腕上蓦地一紧,却是被白天武反手一把抓住。
“莫红绡,你怎么会有这东西?你到底在做什么?”应是辨认出了地上的液体为何物,白天武的脸色语气都变了,方才的关切和疑惑之色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敢置信的惊讶和一丝隐忍的怒气。
看着他素来温和的俊颜渐渐被冰霜笼罩,莫红绡的心一分一分地沉了下去。片刻抗拒的沉默后,意识到自己无路可逃的她终于垂下头,认输地呜咽起来……
* * * * *
“你的意思是,因为莫姑娘喜欢白护法,所以,为了帮他……帮他得到你,就用这法子来让你对我死心?”
听清秋从头道出自己对这次事件的分析和推测,蔺宇涵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没错!”清秋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那次,我无意中撞见她去畅心园找你,当时我看到她的眼神……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但到底有什么不对,我也说不上来。后来我觉得自己不该窥探你们的谈话,更不该胡思乱想,也就没有深究下去。”
心情沉郁地一顿,她又继续说道:“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她多半是故意做给我看的,想借此挑起我对你的猜疑,但是没有产生预期的效果,所以这次,她终于不得不改用比较激烈的手段了……”
看着清秋说出“激烈的手段”几字时欲言又止,似恨似怜的复杂神情,蔺宇涵心中一动,事发后莫红绡那些曾把他气得半死的话突然格外清晰地回响于耳边。
这般不要命地激怒他,到底是信口胡言,还是刻意为之?无论答案为何,如果当时他没能及时遏制住自己的一时冲动,那么,结果就只会有一种——
毁人清白于前,杀人泄愤于后,“残害”的对象还是飘尘仙宫的右护法,身负如此恶行,即使清秋能容他,一众仙宫部属又岂肯善罢甘休?他无法证明自己才是受害者,若不想让清秋在下属面前作难,那便当真只有自行了断,以死谢罪一途了。
霎时间,他只觉背上冷汗涔涔,心头亦是五味交杂,真不知是该大哭一场还是大笑三声的好。虽然他也是经历过情路坎坷的人,但男人的心思终究不及女子那样九曲十八弯,他又如何想得到莫红绡竟会用这种毁人又自虐的方式来帮助心上人争夺另一个女人的爱?事到如今,恐怕也只有欲哭无泪一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了。
哑然许久,他才涩声叹道:“也许你是对的……可我还是不明白自己是怎么着的道,更不明白,怎么会连扁堂主都查不出任何问题……”
“千日醉!”合了合眸,清秋面色凝重地道出了心底的答案,“我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个可能了。”
见蔺宇涵仍是一脸困惑,她又苦笑着解释道:“千日醉以酿酒之法制成,因原料本身带有麻醉性,其烈度胜酒万倍,如饮下一瓶,据说可让人沉睡千日,若想令人昏迷一夜,则几滴足矣。它与普通迷药的区别在于:第一,服下他的人会在丝毫感觉不到眩晕的状态下瞬间失去知觉,醒来以后唯一的反应就是头疼,和普通的醉酒没有太大区别;第二,它一旦离开密闭的容器,四个时辰之后便会彻底消散,任他再高明的行家也查不出任何痕迹。”
看着蔺宇涵张口结舌的样子,她忽地面上一红,轻声补充道:“如果她给你服下的真是千日醉,那……这一整晚,你除了昏睡,什么也不可能做。”
又愣了好半晌,蔺宇涵才长长吐出口气来:“可这……毕竟还只是你的猜测,若真是千日醉,如今岂不早已无迹可寻……”
“涵哥哥!”清秋心一紧,忙牵住他的手柔声道,“别再想这些了好吗?我说过我信你,不需要任何证据!且不说你不可能与她如何,就算……就算真有什么……”咬了咬唇,她微颤地仰起星眸,有些艰难但也是万分坚定地说道,“我也知道,那不是你的本意,你在我心里的位置,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眼里的深情让蔺宇涵心头剧震,这一刹,他终于明白了自己此前的恐惧都是多余的。既然清秋早已看出莫红绡深爱白天武,却没有表现出丝毫妒意,那她的芳心谁属岂非已是昭然若揭?再加上此时此刻的言行,他要是再不明白她的心意,那他就是个无可救药的白痴。
“秋妹,你待我如此,叫我……说什么才好……”
轻捧她的柔荑紧贴在面颊上,他仿佛从地狱中重生般的欣喜目光与她眼底的一池春水慢慢交汇,久久缠绵,最终无声地相融,再无隔阂。
许久,心境已是一片澄澈的他平静地开口:“秋妹,谢谢你这样信任我。不过……我还是希望把事情弄清楚,否则,我心里永远会有个结……”
“好!”清秋了然地应着,“这事就交给我吧。我了解莫红绡,她不是个心里藏得住事的人,我会有办法让她说实话的。”
言方及此,忽有一阵异常声响隐隐传来,似是砸碎了什么东西,片刻后又有争执声响起。那声音的来处与静心园有一段距离,但他们两人的内力都颇为不俗,因此听得清清楚楚,其来源绝对是莫红绡所住的无邪居无疑。
刚发生了那样的事,现在她那边又不太平,该不会只是巧合吧?
与蔺宇涵交换了一个眼神,清秋霍然站起:“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
蔺宇涵知道她是怕自己见到莫红绡会觉得尴尬,所以没要他一起去,于是并无异议地点头。再次给了他安慰的一瞥,清秋旋身飘然掠出房门,直奔无邪居而去。
* * * * *
“难怪你一直跟我说得那么肯定,还要跟我打什么赌,原来……原来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好不容易从莫红绡心惊胆战、凌乱模糊的叙述中理出头绪,白天武的心中就像燃起了一团火,那无处宣泄的羞辱和挫败感几乎把他的胸膛涨裂。
“莫红绡,谁让你多管闲事了?”狂怒地抓住她的肩膀,他情绪失控地摇晃着她嘶声咆哮,“我跟蔺宇涵争胜情场是一回事,可你别忘了,他有恩于仙宫,连你我的性命都是他救的!靠陷害救命恩人来取胜,你以为我会高兴吗?我还不如去死!”
莫红绡只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快被他摇散了,首当其冲的肩骨更是在他疯狂爆发的巨力下格格作响,疼得她差点连眼泪都掉了下来。
想到自己一边忍受着所爱之人心中只有别人的痛苦,一边还要牺牲自己,违心地做出原本最反感最厌恶的事情来成全他,结果得不到他的感激也就罢了,竟然还要遭受他如此的鄙视和辱骂,莫红绡的意志彻底崩溃了,于是,她也失去理智地吼了起来:
“姓白的,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跟我说话?怪我多管闲事?有本事你自己去把宫主抢到手啊!别总跟个娘们儿似的,在她面前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受了挫就只会拿自己出气,你这没胆没脑又没用的孬种……”
“住口!”一声怒喝伴着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打断了她的话。屋子里霎时间变得一片死寂,恰在此时踏入房门的清秋愕然止步,望着掩面跌倒在地的莫红绡和脸色铁青的白天武,她抓着门框呆立原地,一时间不知所措。
“哈哈……”
突然,莫红绡放下捂着面颊的手仰天狂笑起来,凄厉如泣的笑声中充满了深深的痛苦和绝望。
“打得好!像我这样下流无耻、卑鄙龌龊的贱女人早就该打了,这一巴掌还太轻,得重重地打,打死了也是活该,你说是不是?”咬牙盯着白天武,她笑得像个疯子,“行,我让你称心如意,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碍你的眼了!”
说罢,她一跃而起,冲出房间狂奔而去,跨出门口时那一下不辨方向的猛冲竟差点把站在门边的清秋撞倒在地。
痴心赴水(三)
“红绡姐!”清秋一把没抓住她,急喊着正想去追,却被白天武抬手拦住。
“让她走!飘尘仙宫没有她这种寡廉鲜耻的门徒!”白天武的眉宇间犹自凝结着受到侮辱的愤怒,“你是不知道她干了什么,要是知道,你也绝对不会留她!”
虽然没有完全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但看这情形,再加上闻出了“千日醉”的独有气味,清秋便已知自己先前的猜测是八九不离十了。情急之下,她也无暇多解释,只是顿足道:“就算她做的事再混帐再不对,那也是因为爱你啊,那一巴掌会杀死她的你知不知道?”
这石破天惊的话让白天武的满腔怒意瞬时僵住。“你说什么?”他瞪着清秋,双眸讶然瞠大,“你说她……她……”
“哎呀,没时间跟你解释了,先把她追回来再说!”清秋不由分说地拖着他就追了出去。
刚才的这出风波惊动了全宫上下,纷纷赶来的人们见到宫主和两位护法先后冲出宫外疾奔而去,不由得面面相觑,可没得到宫主的允准,他们也不好贸然插手过问,只得忐忑不安地远远驻足观望。
清秋拉着白天武一路追出谷外,由于白天武的迟疑,他们始终落后莫红绡数十步之遥。清秋扬声喊了几次,可莫红绡理也不理,无计可施的她只得推了推白天武道:“白大哥,还是你来喊她,听到你的声音,她一定会回头的!”
白天武眉头一皱,仍有些犹豫,还没等他拿定主意,忽见莫红绡爬上了前面的一处河堤,纵身一跃便跳了下去。
一瞬的愕然后,清秋与白天武两人齐声惊呼,不约而同地一掠数丈扑向河堤边,可堤岸上已经失去了莫红绡的踪影,眼前所余惟有河心溅起的一朵水花。
“红绡!”白天武急红了眼,想也不想便欲跟着跃入水中,清秋忙一把拽住他道:“还是我去吧。你去通知西礼堂的兄弟,叫他们立刻来帮忙!”说罢,她轻轻一跃便如离弦之箭般射向河心,入水处只漾起了小小的一圈涟漪,连水珠都没有溅起几滴。
白天武这才知道醉叟所言不虚,清秋的水上功夫果然是精妙卓绝,比他强多了,可此时天黑风疾,河水又冰寒刺骨,下水救人还是冒险得很,而莫红绡又是完全不懂水性的。忧心如焚的他丝毫不敢耽搁,立即发出了召集西礼堂部众的信号。
片刻后,精通水性的西礼堂主路鼎斋便带着数名精干手下匆匆赶来,听了他的吩咐后,他们无暇诧异,立刻领命而去。
眼看着众人相继入水,等了半天却没有动静,白天武急得几乎发疯,就在他忍耐不住想要自己下水时,只见河心水波一动,清秋已凫出水面向岸边游来。
他急忙迎上前,向她伸出手去。双手相握的那一刹,对方掌心间的一片冰凉让他情不自禁地心悸了一下,凝神看去时,只见清秋面色灰白,神情委顿得仿佛随时会支持不住一般。
“宫主……”
他惊得手一颤,几乎拽不住她,幸亏清秋已是足下用力自己站稳了身形。
“我没事!”看出他的惶然,清秋立即向他递去了宽慰的一瞥,随即却又郁郁地垂下了眼眸,“只是,我下去找了一整圈,只发现这个……”她边说边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了他。
那是只红色的绣花鞋,分明是莫红绡投河前穿在脚上的。白天武只觉耳边轰然一响,差点当场失去知觉。如石像般僵立许久后,他颓然跌坐在地,了无生气地掩面低喃道:“她死了!是我……是我害死她的……”
“不,不会的!”清秋拼命摇头,“只要我们没有发现她的尸体,就还有希望!我这就再去找她一次!”
“她半点水性都不懂,已经过了这么久,就算找到了……又有什么用?”白天武合眸苦笑,“你还是别去了,害死她一个就够了,我不想……再把你也赔上!”
清秋心窝一揪,垂下了头无言以对。她那样说,不过是为了安慰白天武,也是下意识地安慰自己,其实她心里也清楚,莫红绡定然是凶多吉少了。
未几,路鼎斋等人也都空手而回,清秋黯然遣散了他们,正想叫上白天武一同回去,却听他冷不丁地开口道:“红绡……喜欢我的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她……”
“为什么她没有告诉你,是不是?”轻叹着接上他的话头,清秋涩涩一笑道,“她也没有跟我说过,这只是女人的直觉而已。你……从来都不曾正眼看她,像她那样要强的人,又怎肯自取其辱,轻易说出那句话?”
怔怔地听着清秋说起让她察觉到莫红绡对他心存爱意的一些旧事,白天武心头剧震,一连串以往从不曾留意过的画面瞬间格外清晰地掠过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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