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海飞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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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海飞尘-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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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人死百了,恩怨随风散,我都放下了,你又何苦如此折磨自己?”

经历磨难之后,她似乎成熟了很多,对世事也有了更多的体察和了悟,不再是当初那个不知天高地厚,随便背个包袱出门就以为能凭一己之力找到心上人的幼稚姑娘。柔声劝慰着蔺宇涵,她的眼神平静而清澈,没有一丝一毫的恨意,有的只是对他的深深体谅和怜惜。

“仙儿……”哽咽地唤了一声,蔺宇涵合了合眸,两行清泪悄然渗出眼角,和着满脸的雨水和汗水蜿蜒而下。

父亲就这样可鄙而卑微地死了,他不敢指望任何人帮他料理父亲的后事——蔺长春的遗体至今得以保全,没有被人破棺鞭尸,千刀万剐,他已该感谢众人的宽宏大量了。他真的没想到,今天竟会有人来帮他,而且……来的还是在这场劫难中最大的受害者之一,被他的父亲害得家破人亡,自己也险遭毒手香消玉陨的韩凌仙。

就在他茫然出神之际,常建平已一把夺过铁锹干起了活儿。看着他心无旁骛卖力挖土的样子,蔺宇涵心中骤暖,胸臆间沉重酸楚的块垒也随着飞扬的尘土渐渐散去,许久,他终于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眉宇间现出了几分死而复生般的焕然神采。

“谢谢你们!”他真诚地笑了,可刚刚扬起的唇角却因吃痛而突兀地颤抖了一下。

韩凌仙这才发现他的嘴唇有些肿胀,唇边还起了一圈绿豆大小的疱疹,里面隐约流淌着红中带紫的脓血。

“大哥,这是怎么了?”她心悸地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想去触摸那些可怕的小东西。

“没什么!”蔺宇涵急忙推开了她的手,眼中隐约闪过一丝惶然。不给对方任何追问下去的机会,他转身前行几步,从棺木旁的草丛里拿起了一束早就采摘修剪好的紫色野菊。

韩凌仙的目光立刻被他手中的花束吸引了过去,她还从没见过有人用这种花来祭拜死者的。“大哥,这花是……”她好奇地问道。

深深一叹,蔺宇涵沉声解释道:“这是我娘生前最喜欢的花。以前,我爹每次去给娘上坟,都要采上一大束这样的花,一半放在我娘坟前,一半带回去插在他自己的卧室里……”

“他说,这世间的花草树木都是有灵性的,野花的灵气会把他对娘的思念带到另一个世界,也会把娘对他的不舍送进他的梦里。所以,不管别人怎么笑话他,十多年了,这个习惯他从未改变过。现在,我也想借借这花的灵气,但愿娘的真情能化解纠缠了他一生的执迷,让他在另一个世界里得到解脱,得到安息……”

这番话听得他身旁的韩凌仙和正在挥锹挖土的常建平不约而同地呆若木鸡。蔺长春,这个表面上温文尔雅的儒侠,骨子里心狠手辣的狂魔,曾经让人尊敬过,佩服过,也让人痛恨过,鄙夷过,可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竟还有着如此细腻,如此深情的一面。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可……真的不懂了!”出神地看着那束花,韩凌仙忽闪的秀目中满是迷茫之色。

“其实……我也不懂!”蔺宇涵惟有报以苦笑,“或许,包括被他视作一生唯一知己的娘亲在内,这个世间……根本就没有真正懂他的人!”

话音尽处是一片仿佛游离了尘世的静默,淅淅沥沥的雨声冲散了永远无解的谜题,把所有的爱恨情仇模糊在茫茫烟雨深处……

* * * * *

默立于在山门前的石阶上,清秋轻拢着被细雨打湿的薄衫,茫然仰首望向被乌云笼罩的天幕。扑面而来的山风拂乱了她那未加妆点,只用一条丝带草草束起的满头青丝,也把阵阵刺骨的寒意送进了她与眼前天空同样灰暗凄冷的心底。

从昏迷中醒来,她发现自己已靠在蔺宇涵怀里。迎着那混合了悲伤、忧虑、怜惜与庆幸的目光,她恍惚间有种大梦初醒的错觉。然而,许是本能,许是偶然的一侧首,却立刻把刚刚感觉到一点安慰的她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一旁,白天武失去了生气的躯体依旧卧在血泊中,触目惊心的黑血已在他的身上和地上蔓延成一片,这血腥残酷却又真实得不容逃避的画面,瞬间击碎了她盼望自己只不过是做了一场噩梦的幻想。

“他死了,真的死了!他本来不会有事,是我害死他的……”

崩溃地哭喊出声,她挣扎着翻身爬起想要扑过去,却被蔺宇涵死死抱住:“别过去,那血有毒……”

“他为了救我连性命都可以不要,我还管有没有毒?难道要我就这样把他扔在那里?”

她红着双眼嘶声咆哮,像个疯子似的捶打那禁锢住她的双臂。沉默地看着她,蔺宇涵眸光微暗,涩声低语道:“他还没死。”

她遽然怔住,傻傻地瞪着他,以为自己又一次出现了幻觉。

“是真的……”怜爱地凝眸,他抬手把粘在她脸上的发丝一绺绺拂到她耳后,“我已经封住了他伤口四周的穴道,也找人去通知扁堂主了。事情还没有绝望,你冷静点,好吗?”

“真的,是真的?”她的心中霎时燃起了希望的火花。鼓起勇气再度望向身边,情绪渐稳的她发现那染满血污的胸膛果然还在微微起伏着。

方自轻吁口气,她突然想起一事,心顿时又提了起来:“那人什么时候去的?去通知扁堂主的那个!”

“刚刚……”

“来不及的!毒气会扩散,就算他们用飞的赶过来也来不及!”

蔺宇涵顿时一窒,显然先前并未想到这个问题。就在她再度濒临崩溃边缘的时候,他按住她躁动的身子陡然开口:“来得及!”

他的语气那样肯定,就好像他是能主宰万物生死的神明。她疑惑地仰眸,一个字未曾说出,便觉肋下一麻,竟是被他点住了定身穴。

“你……”

她错愕地望着他,却见他深不见底的黑眸中掠过了一丝让她心悸的柔光。轻抬起她的下颌,在她唇上印下眷恋而深挚的一吻,他决然转身,一把撕开白天武身上的衣衫,随即俯首就上伤处,一口接一口地吸出了那些腥膻扑鼻的黑血……

劫后余波(二)

回忆定格在那震撼了她心魂的一幕上,泪,瞬间涌出,带着刀割般的疼痛流淌过她的面颊。他和他,永远都是那样让她无言以对,然而,上天何其吝啬,为什么总是无视所有血与泪的付出,非要残忍地扼杀凡俗中人那点渺小而卑微的希望?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身后乍暖,低沉柔和的语声在她耳边响起。缓缓回头,她凝视着眼前写满关切之色的黑眸颤唇不语,许久,方把脸庞埋进了那温暖的胸怀之中。

“我真没用!你冒了那么大的险,受了那么大的罪才为他争取到了一次生的机会,可我还是救不了他……”她哽咽着,声音里满是自责和愧疚,“我和扁堂主、钟嫂子一起试了无数种办法,可是都不行……我们竭尽全力,也只能……再延长他一个月的性命而已!”

“什么?”仿佛当头挨了一棒,蔺宇涵浑身血液骤冷,心霎时间沉了下去。

那天,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做那件事的。

他知道父亲是死在白天武剑下,但他不能,也不该有任何的怨恨。因为若非白天武舍身相护,遭遇不幸的就会是清秋,如果换作是他在清秋身边,或许也不得不这样做,那只会让他犯下更大的罪孽,私心里,他真的感激白天武替他承担了他所无法面对的一切。

然而,站在身为人子的立场,这样的想法又让他有着深深的负罪感,他无法为自己开脱,那一刻,他只觉得,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陪着父亲一起用性命来了结所有的纷争,那么,那个人应该是他才对。所以,他那样做了,没有一丝的恐惧和迟疑,甚至隐隐有着些许终可替父亲偿还一切也让自己获得解脱的轻松与快慰。

得他吸去毒血后,白天武的情况似乎稳定了下来,而他的唇舌却渐渐肿胀麻木,嘴唇四周起了血泡,鼻腔和浑身上下的皮肤都开始渗血,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当时他那可怕的样子把清秋给吓坏了,就连扁盛才刚进门的时候,都差点以为那个快要死的人是他。

他本也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死去,如果能够换回白天武的生,他真的心甘情愿,但结果却是事与愿违。

扁盛才说,他沾到的毒质没有直接进入血液,虽然急性发作时甚为痛苦,但只须挺过这一阵便无大碍,日后就算没有对症的解药,仅凭常用的清毒药物调理也可慢慢治愈,而白天武身上的伤口极深又靠近心脉,虽因他的及时处置没有当场毒气攻心,得以暂保性命,但最终能否解毒还在未定之天。

在亲耳听到清秋道出的结论之前,他心中仍是存着希望的,谁曾想,到头来结局竟是如此残酷,也是……如此的讽刺。父亲的罪孽终究又多了一桩,即使他甘愿用性命去偿还,无奈却上天不给他这个机会。

“冥王毒经……就当真找不到吗?”勉强撑持起几乎僵死的思绪,他仿佛拼命想说服自己似的摇头道,“不会的,不会没有的,一定在哪个地方,我们再仔细找找……”

“可是,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你还想得出什么可能的处所吗?”清秋的眸色一片黯然,“当年冥王防着他的下属,就连钟嫂子也没有见过毒经,但至少那本书还是保留了下来,而他……或许疑心更重,所以记熟内容后干脆就把书给毁了……”

她的话说出了蔺宇涵其实也明白却始终不愿承认的事实,让他心中最后一根希望的支柱轰然倒塌。看着环在自己腰间的双臂沮丧地滑落下去,清秋心一拧,很想说些什么来开解他,或许也是开解自己,然而,她的脑中却是一片空白,最终逸出唇边的惟有一声苦涩的叹息。

沉默中,时间像是突然停滞,又像是失去了底线般毫无章法地狂乱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清秋终于抬起低垂着的螓首,涩哑地,艰难地缓缓道:“我想了很久,如今,我能为他做的也就只有一件事了。我要……嫁给他,让他在最后的日子里,实现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心头一震,蔺宇涵蓦地瞠大眼眸,失了魂般瞪住她。他的嘴唇僵硬地翕动着,可是发不出半点声息,身子却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脸上本就欠佳的血色一波接一波地褪去,直至惨白得几乎浮起了死气。

“涵哥哥,对不起!我知道这么做对你很不公平……可是,我欠他太多了,这是我唯一能够补偿他的,如果现在不做,今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愧疚地揽住他虚弱垮下的双肩,她泪如雨下地嗫嚅着。

话音未落,蔺宇涵蓦地甩开她的手,一把揪住她的身子抵在石柱上,如发怒的狮子般咆哮起来:“冷清秋,你到底当我是什么?为了报恩,为了赎罪,我可以去死,但我绝不会出让自己的爱人!我不答应,绝不!”

痛彻心扉的吼声中,他的眼底燃起了一星激狂的烈焰。突然,他不由分说地将她拉扯入怀,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便被那片烫入心髓的炽热死死封住了方自微启的樱唇。

那吻,全没有了从前那含着宠溺与抚慰的温柔,与他此时的目光一样悲怆、狂乱而绝望,似乞求也似掠夺,又如即将凋谢的残花,明知逃不脱零落成泥的命运,却偏偏还想抓住些什么,只能在它所眷恋的枝头拼命绽放最后的艳丽,以燃烧生命为代价作着徒劳的垂死挣扎。

他为人向来深沉冷静,鲜有冲动逾分之时,唯一可与现在相提并论的一次爆发就是差点掐死莫红绡的那回,但清秋却不曾见过那一幕。

生平第一次面对情绪如此失控的他,她惊得魂飞魄散,只觉自己几乎要窒息在那至死方休般的痴狂纠缠之中。惶然失措的她抬手使劲抵住他的胸膛,同时努力偏过头去试图逃离,混乱间,她的贝齿划过他的唇角,口中立刻尝到了血的腥咸。

突如其来的剧痛如一道闪电划过蔺宇涵的脑海,似乎陡然意识到什么,他猛地推开清秋,随即铁青着脸,近乎粗鲁地扳开她的嘴急吼道:“快,快吐出来,快啊!”直到看着她把口中带血的唾沫吐到地下,他才如蒙大赦般长吁出一口气来。

“对不起,我……我怎么会这样?我真是疯了……”羞惭地掩面,逐渐恢复理智的他虚弱地跌坐下去,不敢再看清秋一眼。

忽然,他只觉鼻端飘来淡淡幽香,一只纤纤素手捻着轻软柔滑的绢帕,微带怯意地覆上了他唇角的伤处。

“不,是我不好……”

看着那在素白绢帕上慢慢晕开的血迹,清秋羽睫一颤,泪水悄然滑落脸颊。

不是他的错,是她伤他太深了。那听似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就如一把尖刀血淋淋地刺进他的心窝里,捱着这几可置人于死地的痛,试问谁能不挣扎,不反抗?他又不是个木头人……

即便他有更激烈的举动,那也是她自找的,不能怨他,可他最终还是放手了。

在那样的绝望和愤怒中,他依旧心疼着她,生怕她吞下他尚未去清毒质的血,尽管他知道那点微弱的毒性并不足以致命。那一刹,他毫不掩饰的惊慌让她无地自容,也许,她宁愿他以更加冷酷无情的方式来对待她,至少,她还能觉得少亏欠他一些。

“我知道我很残忍,这辈子,我不指望你能原谅我,可我真的是没有办法!我们……至少还有过幸福的时光,而他为我做了那么多,却什么都没有得到过……现在,他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了,我真的不能……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样孤独凄凉地死去……”

痛苦而张皇地解释着,她只觉自己越说越乱,越说越糟,也越来越无法面对他。纵有一千一万个理由,但他是无辜的,凭什么要他来为这场悲剧付出代价?无措地咬着唇,她终于再也说不下去,崩溃地失声痛哭起来。

劫后余波(三)

“罢了,你什么都不必再说……”一声恍若游离尘世的怆然低叹中,蔺宇涵神情萧索地拉开了她的手,“有人欠了债,就必须有人来偿还,谁让那个欠债的人是我爹?我没得选择,也逃不掉,我认了!”

凄清一笑中,他踉跄起身,像个游魂似的木然走向远处。

背后,依稀传来了清秋焦急的呼唤,但他没有回头,只是任凭眼前无边扩散的黑暗吞噬了自己——既然孤独是他此生注定的结局,回头又能改变什么?面对命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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