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十月底的一天,我们团六个营六十个农业连和十个副业连及场部直属连共八十个连队,全部集中在二营的一个地号里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挖渠大会战,当时的分配是一个连队二十米长,沟渠的上宽为十二米,下宽为八米,高度为一点五米,一个连队的土方量实际上是七十二立方米,但是就是这个土方量,各连队却都投入了全部的力量,谁都想在这样大型的会战中拔头筹。只要能拿动铁锹和镐头的人全部上阵,连里的运输拖拉机天还没有亮就一车一车的朝几十里外的工地拉人,有的连队里一下就投入三百多人,在那二十米长的地段上,人太多没法同时干,便采取了分批接力的办法。
那天,那个场面,真是相当的激励人,称得上是空前绝后。
在那一望无垠的黑土地上,一条横穿地域的水渠线在头天就已布置好,一根根足有一人高的木桩插在地里,上面用红油漆标出各个连队的位置。在一千六百米长的战线上,每隔五十米便插一根彩旗,把这水渠线装扮的五彩缤纷,而当各连队人上来后,整个工地便成了红旗的海洋,沟渠两侧红旗猎猎,其中好多的旗上面都印有醒目大字,主要内容大都是“站排头,争第一,为了革命挖水渠;挥大镐、扛红旗,胸怀世界修水利”等等。隔一百米就有根简易木线杆,上面挂着高音大喇叭,团广播站设在一个活动的木板屋里,整个大地上空里滚动着雄壮的乐曲,这些歌曲都是人们耳熟能详的,如“我们走在大路上、大海航行靠舵手、兵团战士胸有朝阳等,当然,中间也播放一些轻松音乐,所谓的轻松音乐就是样板戏,广播每隔二十分钟就播放一次新闻,新闻都是各个连队报上来的好人好事,诸如某某手被震出了血,却轻伤不下火线、某某某发高烧已经三天了,但是他仍然是战斗在工地上,手里拿不动镐,就给大家看守衣服等等,而团宣传队也化整为零,三人一群,俩人一组,手拿快板,口琴,笛子,在挥锹舞搞的大军中穿插着进行战地宣传,时不时的停下来,即兴表演一段。里面更多的是现场采集素材现场编演的节目,如小快板,山东快书、相声,独唱,独奏等,引得人们一阵阵喝采起哄笑声。
那天的天空中飘洒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天上地上白茫茫迷朦一片,但会战的各连队却犹如一支沸腾的龙,据说,那天中央新闻电影录制厂也来拍摄新闻了。整个会战搞得格外隆重。
十月底的黑龙江是不能和山西大寨的冬天相提并论的,当时地上的冻层已有一锹头厚了,人们先要用十字镐头刨开冻土层,然后才能用锹向下挖,几乎每个连队第一批上的都是膀大腰圆的小伙子,人们一个个脱掉了身上的黄棉袄,军大衣,露出了各种颜色的毛衣线衣,嘴里个个嘿嘿的叫着号子,镐头抡圆震下了冻土层,紧接着再上来一批,将冻土块用手抱出,接下来就可以用锹挖了,由于渠面较宽,所以人们在里面也要分成两拨,一伙人将挖出来的土扔到两米外的地方,然后再由一伙人将这土扬向渠外,虽然每个渠段都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但这种大会战搞得次数多了,所以经验也就多了,人多而不乱,专门有个连干部脖子上挂着哨子在指挥,当干到一定时间后,他就吹响了哨子,手来回的比划着,第一队下,第二队上!……。
这类的大会战是在一种喧闹的气氛中进行的,人多活少,所以也就比较宽松不累,而且这样的会战名是一天,但基本上半天就干完了,中午还要送一顿饭,送饭,也是很出彩的一件事,这实际上是各连队后勤食堂较量的一次机会,虽然这场合大都是送包子,但这包子里说头可是挺多,好吃不好吃,也是代表连队的一种荣誉,而且在吃饭时,人们也习惯了吃自己连的,也尝尝邻近连队的伙食,所以,在大会战的送饭中,各单位再抠门的司务长,也要出下血来把饭菜弄得有些特点来。
我的“拔牙”行动,就是从这送饭开始的。
四
还没有到中午开饭时,我们连的水渠就基本上挖完了,只是在渠中还象征的堆着一两方的松土,只要是吃完饭,几锹扔出去,就可以上车走人了,这时,人们仨仨俩俩的聚在一起,抽支烟放松一下,也有的赶紧趁这时间去工地附近的简易厕所方便一下,以便做好吃饭前的准备。
就在这时,我们饭车没到,邻近团部副业队的饭车到了,立时,副业队的人们哄的一拥而上,将饭车围了起来,很快,就有人高高举着手,手上的筷子穿着一串糖三角出来了……
操,送糖三角,这边人看了,嘀咕一句:没劲。
但这场面让大虎看到了,他立时眼睛放了光,原来他特喜欢吃甜食,如果要他来选择,他可以不要猪肉大葱的肉包子,而要这夹有红糖馅的糖三角,所以,他将刚披在身上的黄棉袄一甩,向副业队的送饭车冲了过去。
抢饭也如战斗,大虎有着一身猛力,他在人群里三挤两撞的便靠在了饭车边,手一边向上伸着,一边嘴里叫着,给我来四个,而上面专门发糖三角的几个人,只认伸上来的手,而不管是谁,一人顺手就给大虎举着的筷子上穿了四个糖三角,
大虎喜气洋洋的又挤出了人群外,按理说,你拿着糖三角回到自己连里这边,安静的吃好了,可是他不,出来人群后就朝筷子最上面的那只糖三角使劲的咬上一大口,嚼了嚼却呸的吐了出来,嘴里大咧咧的说着:
操,啥###糖三角呀,一口咬去一半,没见糖!
就这一句话,惹恼了身边一个人,这人就是不仅在副业队赫赫有名,就是在全团也号称打架大王的大牙,这大牙身高一米八五左右,浑身结实的如一尊铁塔,他打架出名并不是来到兵团后出的名,而是在哈市就出了名,据说有一次,他和六个小混混对打,在一对六的决斗中,他硬是挺到最后,而对手则全都趴在了地上,这大牙和我的王秀大哥的大牙有些相像,上门牙向外包着,想必他的外号就是这样来的吧。当时他看到一个并不认识的小伙子抢上来争要糖三角,心里就有些反感,也许这爱闹个事的人有这个瘾吧,他心里就有了想会下大虎的意思了,当大虎挤出了人群后把嘴里的糖三角又吐了出去,并且大咧咧的骂了一句后,他的火忽的窜了上来,一步上前揪住了大虎的衣领问道:
你他妈的是哪儿的,干吗上我们这来抢包子?
这时大虎看到面前的大汉揪住他的脖领,怒气冲冲的样子,他要是有头脑,就应该赶紧服个软:呵呵,哥们,我饿了,先吃你们连的几个包子,一会儿我们连的饭车来了,我给你拿我们的吃,成吗,哥们?
这样一说,估计这大牙也不好太怎么样了,大不了骂几句也就过去了,可是大虎就是大虎,他能装,再说了,这上百人的工地上,也不可能把他怎么样的,于是,他和往常一样耍开了牛逼:
我哪儿的?你管得着吗?不就是吃你们几个破包子,有什么了不起的,操……
然而,最后一个字还没有完全说完,只听砰的一声,一记重拳已结结实实的击在了大虎的脸上,这一拳击得又快又猛,毫无防备的大虎两腿急速向后倒动着,没几步扑通摔倒,砸在了自己连里地盘上的人群中,当时把人吓一跳,再一看大虎的脸上,全都开了花,鼻子嘴角全往外涌着血,这时才意识到,大虎和人打架了,立时,人们炸群了,这时也能看出集体主义的精神来,我们连里平时那些好打架的青年,我师傅,河马,苏老二等人忽的围上来,急急的问:
大虎,是谁打的你?
此时大虎懵懵的说不出话来,他从人的手臂上站了起来,只是不断的擦着脸上的血,就在这时,对面副业队的人群里发出一声呐喊,把人们的视线引过去,只见对面一大帮青年拥着一个彪形大汉,开口如洪钟般的声响:
是我打的!你们要是谁不服,来找我好了,我叫大牙!
一听大牙这名子,连里那些刚才还叫嚷的青年们全闭嘴了,握着的家什的手也慢慢松了开来,都在这个道上混的,大牙这个名子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这可是个不好惹的人物,要和这个全团叫得响的打架高手对阵,还真的要考虑考虑值不值。
本连这边的人都沉默了,而对面那一群人无不得意洋洋,特别是大牙那双瞪得圆圆的眼睛,望着这边那些刚才还端着架子要冲过来的汉子,满眼一副傲视群雄的神色。
两边的青年暂时沉默起来,但我连里的指导员却不干了,当时连长张叔不在,他正好那时间里去营部那边找营长报捷去了,要是他在,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但是指导员却不同了,他分开众人,走入对方的阵中,大声的喊着,我是四十八连的指导员,叫你们连领导出来!
一方领导出面了,对方的领导再也不好躲在阵后,于是,对方的连长,指导员都站了出来,两方领导走出人群,站在渠外面的一处空地上,人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看出来神色都挺激动,一个个手比划着,谁也不让谁的争论着什么,但这种情形,人们心里也都清楚,在这样的场合里,各连的官向着各连的兵呀,肯定是说不清理还乱,最后不了了之的事了,再说了,我们连里的指导员还是哈知青,对方惹事的也是哈知青,这老乡多多少少也是要有些面子的呀……
五
就在这时,我回来了。
刚才发生的事时,我恰巧去了渠外面的厕所,当我回来时,感觉这场面的气氛不对,仔细一看,此时的大虎刚好用块毛巾擦完脸上的血,手拿毛巾站在那里发呆,我一眼就看到了他手中那毛巾上的血,再看他的脸,已是半边肿了起来,肯定这小子出事了,我连忙来到了河马、苏老二等人身后,听到他们正在小声的议论着刚才的事,而这里出现最多的字眼就是那大牙的名子
这小子太狂……
是啊,全团有名的打架高手呀
……。
从刚才人们的议论中,我大概了解到了事情的原委,就在此时,对方的大牙挥着手,对着这边又发话了:
哥们,别不服气,我大牙向来是敢作敢当,有过后要找我单练的哥们,到副业队来找我,哥们保证奉陪!哈哈……
我望着对面的大牙,脸上呆呆的神情,但心里却在急速的转着,怎么办?这大牙打得是我的兄弟,这事要是我不给大虎做主,以后我们的关系还能有吗?可是要和这家伙打,看本连那帮平时叫得凶凶的打架主们,却一个个的不吱声了,可见这个大牙是很厉害的主,我甚至有些怨恨大虎了,平白无事的惹了这样一个祸,我干脆装看不到吧,对,我躲起来,我这样想着,可是还没有等我挪动脚步,大虎已看到了我,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眼神扫我一眼,便转向了一边。
就是大虎这一眼,我全身的血忽然燃烧起来,脸上也如挨了一拳样的火辣辣的热起来,我还是个人吗,我还叫什么大哥,关键时候想退缩?不!我豁出去了,就是死,也要讨回这个面子,不仅是为了大虎,为了我们连,更是为了我自己。
主意一定,我的身子激动的有些发抖,此时我的大脑一分钟三百六十转的转动着,我想,我与大牙面对面的打,肯定不是他的对手,况且他的身边还有那些帮手,哪个都有可能出手攻击我,而我们这边,看情况不会有什么人会为我出手,因为我也是个本地的青年,他们也决不会为我去得罪知青的,所以只能是靠自己了,而要想出奇制胜,只有一个办法,偷袭!
于是我用眼扫视一下周围,根本就没有人注意我,我脚下正好有一个掉了头的镐把,我把它拣了起来,这是个硬杂木的稿把,第一次用,上面还挂着蜡油呢,我握在手里,感觉沉甸甸的,我开始绕着圈的向对面接近,而就在我挪动脚步时,我的腿却不争气的直发抖,有两次差点抖得跪在地上,我开始给自己打气,别怕,这么多人,还有双方的领导,大牙肯定打不到我,过后要是大牙上我们连里来找我,大不了我跑回家去,别人帮不了我,老爸肯定会保护我的……
这里还要补充一句,就是在双方阵地上男人们暂时沉默而用眼睛较量时,我们连那些女青年们可不干了,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挤上前,七言八语的 责怪着大牙:
你算是个什么人?不就是吃你们一个包子吗?至于把人打成这个样子吗?
这大牙一看那些女青年蜂拥而上,马上好男不和女斗的向后退去,可是副业队的女青年也不干了,她们也一拥而上,纷纷为大牙开脱:
怎么了怎么了,那小子凭什么吃着我们的包子还骂我们的包子呀?再说了,不好吃你就放下,还给吐了,这不是忘本吗?
对方开始上纲上线了,这边也不示弱,连连反击:
就是他做的有啥不对,也犯不上你们给打呀,毛主席说过的,不许打人骂人,你们为什么违背毛主席的教导?
……。
工地上又乱成一团粥,而双方的男人们反倒退却到了女人后面,成了二线,渠上面,双方领导还在喋喋不休的比划争论着,而这一切,全给我贴近大牙创造了条件。终于,我来到了大牙一群人的后面,这七八米的距离,我感觉好像走了好久好久,我的腿不停的发抖,当我来到了大牙身后时,他正背对着我,和左右的哥们看着前面的女青年论战在比划着什么,我来到大牙身后,并没有马上动手,而是深深的吸进一口气。极力的想使我的腿镇定下来,可是事与愿违,腿好像是越抖越厉害。我再吸进一口气,并用镐把拄在地上,以免自己腿软而跌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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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时,大牙身边的一个哥们偶尔一回头,看到了我,准确的说是看到了我手中的镐把,他不禁一拍大牙的肩膀,大叫一声:大哥!
大牙扭过头来,看到了我,立时眼睛瞪圆,嘴一张,然而,刹那间,我身上所有的恐惧一扫而光,一股不知道的力量充满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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