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咋了,非叫当官的发话才行?难道我这郭煌的脸面还不如别人的二寸宽纸条?!”
“不是那个意思,我实在有我的难处。”秦伯翰皱起了眉头,对这幅图谱他实在是心有余悸。
“啥难处?我看就你胆小,落个树叶怕砸了脑袋,你那么小心,壁画不还是照偷不误?!”郭煌急了,抢白了对方一句。
“我是没你胆大!”当着外人遭了揶揄的秦伯翰登时急了眼,“净让贼攥在手里当枪使,还没接受教训呀。”
“当啥枪使了?我还真不甩这一套,今后还照仿不误。咋的了,谁还能把我的手指头剁了不成?!”郭煌被揭了短,还要发作,不想凌清扬却突然开口道:“秦馆长,既然是这样,就不必为难你了,我们也只好让文物局搞地下勘探,让挖哪挖哪吧,无非是多出笔钱罢了。”说着早站了起来,挎上了漂亮的手包准备离开。
看到凌清扬这样,郭煌真急了:“老秦哪,你是糊涂还是明白,凌总这是怕破坏咱梁州城的宝贝呀。丢了壁画就把你吓成这样,非得人家去搬荆市长你才认头,也太俗气了吧。”
听了这话,秦伯翰###是个理儿,便不再坚持。让郭煌关上房门,自己转身进了卧室。凌清扬注意到,秦伯翰从怀里摸索出钥匙,用脊背遮挡,转动着保险柜的旋钮。不多时抱出一个十分考究的漆木盒子,抽开盖匣,里边是包着一层黄缎的卷轴。
因为图谱太长,秦伯翰让郭煌配合,两人在桌案上你舒我卷,将一幅长卷慢慢打开。不多时找到了格格府所处的位置,只见在这段局部图上,工笔描画着地面上格格府的外观,地面以下画的是地层剖面图,从地表到数十米的地下,标明着不同颜色的地质文化层。格格府一带,果然如郭煌的介绍,正坐落在历代京都的中心,地表之下,垂直显示着宫殿、阙门、庙宇、城垣和楼阁,全像叠罗汉似一层压着一层。每一处古建筑旁边都加了蝇头小楷的批注,详细记载着当年的盛景和考古的遗存。末了,盖上了一枚精心雕制的鲜红篆印。凌清扬俯身细看,见是:“金池夜雨”四个秦篆字体。这才知道当初郭煌的介绍并无虚言,这件珍品劳作之浩繁,绝非一日之功;具有的价值,委实难以估量。
就在这一刻,凌清扬趁着秦伯翰俯身指点图标,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方:秦伯翰明显地苍老了,脖颈处鼓出了一个包,弓似的驼着背,面皮晦暗,显得十分疲惫。她的心中不禁涌出了些酸楚怜悯的感情。真想把一层窗纸捅破,但她还是断然地压抑住了自己。她开始把卷轴推向标定白云塔位置的一侧。
展开的图谱上,显示的正是化肥厂的位置,工厂的围墙垂直坐落在地下一道宫墙上边,附近便是宫殿遗存,再向下便是夷山被湮没的山体部分。正欲细看时,秦伯翰却收了手,卷轴一端交给凌清扬,他扭身把泡好的茶水递了过来,凌清扬去接茶水,只好把图谱放下。
“操心这张图的还有龙老板,曾经找过我多次,我都拒绝了。”秦伯翰不知何故,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他搞他的企业,为啥偏偏对这个考古也感兴趣呢?”凌清扬十分关注地问道。
“你是有所不知,我们这位龙老板可从不干赔本的买卖,前些年可是市文管会一直注意的人物。”
“秦老师,你做得对,这龙海可千万不能让他见到这东西。人得分个品位,他可不像凌董事长,开发格格府之后,她对梁州还有更大的设想……”
“郭先生太抬举我了吧。”凌清扬截住了画家的话头,一边在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下,用嘴轻轻吹拂着飘在杯面上的茶叶。
“秦馆长,非常感谢你对我的信任,这次来拜访您,还想顺便打听点事儿。”
“哦,关于哪一方面的?”秦伯翰把图谱整起,放在桌边问道。
污点 十八(5)
“受一个朋友所托,打听一个小女孩的下落。”
“小女孩儿?”秦伯翰摇摇头,诧异地问:“谁的?”
“我的朋友原本是梁州人,二十年前出国到美国去,有个不满半岁的小女孩托付给她的姑母抚养,姑母死后,女孩儿便没了下落。这位朋友告诉我,她原来就住在白云塔附近的一条街上,在白云塔公园还交了一位男友,不知道你晓得不晓得这件事情。”凌清扬的声音很干涩,两眼却目不转睛地紧盯着秦伯翰。
对方的目光中开始闪出光亮来,但随着片刻的犹疑,便熄灭了。秦伯翰表情木讷地晃了晃歇顶的脑袋,表示自己一时回忆不起有这些事情。郭煌在旁边忍不住插话道:“这女人为了出国连孩子都不要了,你这位朋友可真够狠心的。”
凌清扬斜眄了郭煌一眼,画家顿觉失言,转而向秦伯翰追问道:“老秦啊,你不是常说自己是这里的土著居民,就从未听说过这方面的事儿?”
秦伯翰觉得那张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正盯着他,一双漂亮的眼睛后面正射出冷飕飕的东西,他想闪避开,但不可能,那目光正像尖利的芒刺,已经刺得他坐立不安了。
“你的朋友叫啥名字?”他突然问道。
()免费TXT小说下载
“叫姚霞。”
听到这个名字,秦伯翰的手不易觉察地哆嗦了一下,此时他正为凌清扬倒水,不想有多半都倒在了桌上。
郭煌一旁却抱不平:“既然这姚霞去了美国,孩子的父亲呢?他该管这孩子呀。”
“父亲把她们母女抛弃了。”凌清扬恨恨地说,“他父亲死也不认自己的亲生女儿。”
“哪有这样的混蛋,简直不算男人!”郭煌忿忿不平地叫起来,好像这男人站在面前的话,他会立刻拳脚相加。
“凌董事长,这个姚霞现在还在美国吗?她生活得怎么样?”秦伯翰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急切地问道。
“她刚去美国的时候两手空空,能吃的苦吃遍了,做佣工当下人,给人修脚……好在她那时年轻,更要紧的是牵挂着女儿,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女儿,她或许早就死在异国他乡了。”凌清扬说着,动了感情,面颊和脖子绯红,脖颈上细细的青筋都显露出来。
“不过上天有眼,也是她命大,总算是活过来了,而且越活还活得挺好,她惟一的缺憾就是觉得自己对不起女儿,因此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我帮助找到她。”
“唉,这个女人可真不容易。”郭煌叹道,“我估计这混账男人八成知道这女孩子的下落,他究竟叫什么名字,你的朋友告诉你了吗?”
“这个她倒没有告诉我,只是说这辈子她永远不想再提起这个人,可我听她说过,这个男人曾经是一个画家。”
凌清扬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秦伯翰的头上,他的内心在受着极度的煎熬,前额上的虚汗像雨前水缸的水珠渗了出来。而这个漂亮的女人却像卸了包袱似的恢复了平静。
“反正这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二十多年了,物是人非,孩子变化很大,好在你秦馆长是这里的老住户,我想拜托你帮我找一找,好遂了朋友的心愿。”
“既然这样,她自己怎么不亲自回来找一找呢?”秦伯翰问这句话的时候,语调显得很沉重。
“也许她女儿一旦有了下落,她会回来的。”凌清扬很坚决地回答说。就在凌清扬郭煌正要告辞的时候,门外有人敲门,秦伯翰忙起身开启了房门。他万万没有想到,进来的竟然是文物缉私队长曾英杰和何雨。
曾英杰用一双利目扫了一眼屋内所有的人,最终把审视的目光落在了凌清扬的身上。
“哦,你就是凌董事长吧,今天怎么有闲暇到咱们秦馆长这儿来,该不是寻幽探古吧。”他此时分明已经看见了桌上用黄缎子包裹的卷轴。
“是啊,格格府的二期工程遇到了点难题,我是特来向秦馆长讨教的。”凌清扬不卑不亢,随即站起了身子,“曾队长,非常幸会,你们有公事,我们就不打扰了。”
英杰背着手点点头,又转向了郭煌。青年画家大概觉察出英杰对自己的怀疑,便主动说:“凌女士对咱梁州的古文化很感兴趣,是我领她来的。”
凌清扬大大方方过来与秦伯翰握手道别。老夫子伸出手,看到对方拇指微微张开,四个指头并在一起,没有弯曲,也没有任何情感的表露,等他握过去的时候,感到那只柔弱无骨的手有些发凉和颤抖。
英杰淡淡地瞟了一眼两位造访者,没有说一句话,直到两人开门离去。而后,他的目光转向了秦伯翰和他手中紧攥着的那件图谱。
污点 十八(6)
“秦馆长,带上它马上和我们去一趟市局,齐局长要亲自听一听这白云塔和地下城的情况。”
污点 十九(1)
此时陷在积沙墓中的黄河平觉得死亡一点点逼近了。这种感觉并不十分痛苦,就像一片羽毛在水上漂浮,如同小时候和伙伴脱了光腚在黄河上玩鸭鸭凫,看谁能露出小鸡鸡。当这种下意识在脑海中一闪,不料竟然救了自己,当他松弛下来全身平放仰面朝天的时候,身子便不再继续下坠,而是被整个托举起来。他把脚慢慢地抽出来,觉得自己的身子正在沙中向上推移,已经接近了那倒扣如大锅的穹项。但新的危险又出现了,这样下去,他知道,自己虽然不会被埋在沙土之中,也会被沙土挤压到顶部窒息而死的。
他竭力在沙堆上挣扎着,伸出双手已经能摸到凸凹不平的穹顶弧面,原来头顶上的那些五彩缤纷的东西全是浮雕,他能感觉到斑斑点点的是星星,连成一片一片的是星座。他的手从指尖到手掌开始用力,竟然意外地发现手掌处的穹顶是能够转动的,借助身上缓缓而上的巨大推力,他拼尽最后一股气力,抠动了一块凸起的石雕。随着吱吱呀呀的响声,他觉得手掌处露出一丝光亮来,一股极甜美的空气沁入肺部,那光亮顺着缝隙越来越大,使他的两只眼睛被刺得剧痛起来,他觉得这可能就是天堂。
他把双手放在眼睛上,猛然觉得脊背下的沙土也在滑动,使他身子一点一点向下移动,原来积沙开始像水一样向下流泻了。他觉得身下被一件东西硌了一下,顺手一摸,是小老汉撬墓石用的那根棍子,继而又听到一阵微弱的喊声,借着亮光他循声看去,只见小老汉陷在沙土中,沙土已经埋到胸部,他拼命摇着圆圆的脑袋,两只手像投降似的高举着。原来,他倒挂金钟似的用手抠着壁角躲过了刚才这一劫,见沙土流泻,手一松又跌进了涌动的积沙中,他的身子又开始一点点地往下陷。
“抓住棍子,身子千万不要动!”黄河平手抠着穹顶那块石头,一边把棍子递给小老汉,他终于稳住了脚跟,平躺在了沙土上。
剜出了满嘴的沙土,小老汉突然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大哭起来。
()
“哥哥,是老天爷派你来救我的,我这条命就是你给的。听我爷爷说,碰上积沙墓,飞鸟躲不过。不是我命大,是遇上了贵人。今后你就是我血亲的哥哥,我要是对不起你,就是个狼心狗肺的没良心贼!”
黄河平顿觉这小老汉此时十分可爱,这可爱之处倒正是他执著的迷信,不像时下有些人什么都不信,不信因果报应,不信邪不压正,作恶多端都能心安理得。
烛光照耀中,他们意外地发现那穹顶又闭合起来,背下的沙土也像古代的滴漏一点点儿地在流泻,身子也随之缓缓下沉。头顶蒙古包状的天庭显得更加壮丽,由于注入了新鲜空气,那些发光物似乎比刚才更明亮了。据黄河平的天文知识看来,也从未见过如此完美的天相图:它类似张衡的浑天仪,上边有365度经纬标刻,并且以北极为中心,绘有三个同心圆。只见上边分别注着“北极常显圈”、赤道和“南极恒隐圈”的字样,那条横贯天庭的弧线是黄道,闪烁如镰柄的是北斗七星,辐射出去的星座是二十八宿,分别是元星、氐星、房星、箕星、牵牛星、翼星、车今星还有牵牛星,刚才他手按的那一处救命石块,正是魁星点斗上方的北斗星位置,现在正悬其间,格外明亮。
“你知道吗,老弟,这星相图我找了多少年,从没有见过这样完整的。你看这大气盘旋,宇宙像天边的苍穹倒扣下来,咱们身子底下是方形,这应了古人天圆地方的说法。中国文化真是博大精深,这家墓主人信道教,道家重灵魂,认为人活的时候是灵魂藏在躯壳里,死了,就是魂灵从躯体里跑出来,才是最自由的。这自由的灵魂在漫无边际的世界里漂荡,它总得有个家嘛,这坟墓就是家园。从古代的庄周就讲逍遥游,灵魂可以没有拘束,精神可以飞升。”
“老兄你真有文化。”小老汉听蒙了,对黄河平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么多年俺只知道在墓道里瞎转悠,可没有这学问。”说着倒吸了一口冷气贴近了对方,“过去俺看好多墓室的门边都有一个小方洞,老以为是透气孔,原来是开了门让鬼们从里边钻出来,这座墓的方洞叫我扒开放进了东西,是不是住在这里的鬼魂儿阴气扑到咱身上,让咱还不了阳啊?”
“鬼就是你们这号盗墓贼闹的。”黄河平看他惊恐的样子,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便借机说道,“自古以来有墓就有贼,这梁州地下有多少墓,你吃土货的比文物考古队都清楚,这城摞城这些年让你们早挖成老鼠洞了,鬼不报应,天也要报应你们。”
污点 十九(2)
小老汉更加害怕,牙根儿都有些打颤了:“老哥你说得不错,这几年俺知道进来的盗墓贼可不下十几个,有的还带了氧气瓶,放炮作业,真是闹得鬼神不安。就说这积沙墓吧,俺可从没有遇上过,听说是汉朝建墓时把几千车炒熟的细沙积在墓顶,连着主墓的通道,刚才不知道是哪路缺德的贼放挤压炮,至少有几十公斤炸药,这下子,不光那些画埋在了沙底下,就连回去的路也断了,这不是得罪了先人惹的祸哟。”
看着烛光中小老汉哭丧的脸,黄河平却笑了:“老弟又犯了糊涂,不能回去就朝前走,他既是有人钻进来打炮,咱就有出口。你拿出那图来,看看咱的位置,我就不信咱能困死在这里,你忘了我给你算的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