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郭!”林紫纹站到郭德刚旁边大喊一声,把郭德刚吓得一蹦。
“紫……紫纹啊,你怎么跑这来了,呵呵。”郭德刚想对林紫纹笑笑,可是冻了大半天了,牙关一直咬得紧,张嘴说话有些吃力,脸上肌肉僵硬着笑不出来,只能咧嘴呲了呲牙算是笑了。
林紫纹看看他结着冰碴的大头鞋和冻得发青的脸,再低头瞅瞅独轮车里用麻袋盖着半边,露出的颜色有些泛黄的刀鱼,心里滋味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紫纹下午没课了?来来,我给你绑几条刀鱼,你拎回家晚上炖炖给你爸下酒。”郭德刚满脸热情,搓了搓冻僵的手,就要去揭那块盖鱼用的麻袋。
林紫纹连忙拦住说:“别别,小郭你先别忙活,我是专门来找你的,有事要说。”
郭德刚被他拉着,见他说的认真,问道:“专门来找我的,家里有什么事了吗?”
天这么冷,林紫纹在外面站久了也感觉有些冻脸,张嘴说话都费劲,于是说:“你能不能把摊先收了,找个暖和点的地方,咱俩坐下慢慢说。”
“道边上那个剃头棚我经常去坐坐聊天,咱俩上那去。摊子先不收吧,我找个人帮我照看着。”郭德刚和旁边卖豆芽的大娘打了个招呼,领着林紫纹进了马路边上的小理发店。
【046】卖的没有买的精
这间小理发店门脸不大,四周墙上用报纸糊得严严实实的,正中间一只小铁皮炉子烧着干煤块,整间屋子里暖洋洋的。理发的老头正戴着老花镜在窗户前看报纸,见郭德刚领着林紫纹进来,放下报纸热情的让他们坐。
林紫纹坐在墙边三十多公分宽的小火坑上,顿时觉得屁股底下暖烘烘的,全身的寒气仿佛一下子散了一半,惬意舒服。郭德刚问林紫纹:“说说,大冷天的什么事让你专门来找我?”
林紫纹正要说话,外面卖豆芽的大娘喊:“卖鱼的,有人要买鱼!”
郭德刚连忙站起来往外走,对林紫纹说:“你先坐会儿等等,我卖了这秤回来再说。”
大冷天的,一天能卖几条鱼屈指可数,郭德刚急忙往外跑,不想错过生意。林紫纹见理发的老头正专注的看着报纸,就没找他聊天,把脚伸到炉子前面烤火。
直烤到鞋子里面都热乎乎的了,郭德刚也没进来,林紫纹又坐了几分钟,估算着这时间都可以卖十多秤了,外面也没动静。难道有啥事了?林紫纹站起来趴窗户一看,郭德刚卖鱼的车子还在,铁杆秤压着麻袋盖在鱼上面,人却没了。
林紫纹和理发老头打了声招呼,出门问那个卖豆芽的大娘怎么回事,大娘说:“刚才有个人买了几条刀鱼走了,小郭站了一会儿说不对,然后就往那人走的方向跑了。”
“干什么去了?”林紫纹心中纳闷,把空书包往独轮车上一扔,按那卖豆芽大娘指的方向跑去。
一直跑到市场的尽头,林紫纹总算找到了郭德刚,只见他正蹲在一个没人的角落,肩膀抽搐着无声的在哭。
“小郭,怎么了?出啥事了?”林紫纹几步跑过去,拽起郭德刚问。
郭德刚抽噎了几声,用袖子抹着脸,张了张嘴想说话又没说出来,一屁股蹲在地上还想接着哭。林紫纹用力把他拉起来,发火说:“大老爷们的,啥事哭成这熊样!憋着不说有个屁用,很本事么!走,上旁边饭店先坐坐,我请你吃点饭。”
郭德刚止住不哭,刚才两手擦脸弄上了眼泪,被冷风一吹冻得生疼,连忙拢手插进袖子里。听林紫纹说要去旁边的饭店,用力往后退着不让林紫纹往里拉。
“痛快点!先进去暖和着,有事儿坐下说!”林紫纹态度强硬,生拉硬拽着把郭德刚拖进小饭店。
小饭店里的服务员刚才就看到郭德刚在那蹲着哭,叫来了老板娘两个人隔着门玻璃看热闹。见林紫纹把郭德刚拉进来,老板娘想招呼客人,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紫纹直接一撩旁边小单间的门帘子,把郭德刚先推了进去,然后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塞在老板娘手里说:“去给我炒几个热菜,烫壶白酒,速度快点。叫你那小服务员先送壶热茶过来,完了别在那站着,也去厨房帮忙,我们这有事说。”
老板娘见这小孩板着脸说话有模有样的,不敢怠慢,连连点头嗯了一声,拉着小服务员到厨房去了。
林紫纹进了单间,郭德刚正坐在里面的小火坑上,眼睛直勾勾的瞅着桌子上油腻的桌布,不动也不说话。林紫纹心说这小郭刚才肯定被刺激的不轻,还好自己正要给他带来个好消息,希望一会儿能让他高兴些。
坐在郭德刚旁边的炕上,林紫纹也不说话,没一会儿小服务员把茶水送进来走了,林紫纹拿起两只茶杯倒满,放到窗台上晾凉。
“小郭,听说你们单位换了新领导,没过几天就把你停职反省了?”林紫纹问。
郭德刚发着愣,点了点头没出声。林紫纹又问:“在单位上班时,一个月工资多少?”
郭德刚没抬头,回答的声音很小:“工资补助什么的全算一起,大概一百七八十块。现在停职了,一个月只有三十元的生活补助。”
“那卖鱼这段时间呢,每天能赚多少?”
“没准,多的时候一天能赚十块钱,少的时候保个本。现在天冷了生意不好,这个礼拜,一共没赚到十块钱。”郭德刚用力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仿佛胸中积郁的怨气永远都吐不出来一般。
“单位说没说,什么时候让你回去?”林紫纹把窗台上的茶水拿过来,递给郭德刚一杯。
郭德刚又叹了一口气,林紫纹看着直皱眉头。郭德刚说:“开始时我还觉得,写完检查交上去,再送点礼,过几天就能回去了。谁成想还没打听到领导家住哪呢,单位同事就悄悄告诉我说,我的位置已经有人顶替了,就是新来那领导的小舅子。现在位置满了,对我的停职处分又不解除,看来是想赶我走了。”
林紫纹沉默了一会儿,估计这个领导是有恃无恐,不然谁敢把以权谋私的勾当做得这么明显。看来小郭的饭碗八成要丢了。“那他们也不能一直给你停着,就算你有过错,也不至于开除你吧?他们能把你赶到哪去?”
郭德刚说:“我托人探了探消息,有人让我给领导多送送礼,复职恐怕不可能了,估计能调动到别的岗位上去吧。可我家穷成什么样,紫纹你也知道,这礼恐怕也得送出去俩月工资,我不想干了。摆摊卖鱼虽然不如采购员工作好,我努努力,一夏天也能赚出一年的工资来,我打算干几年攒些钱,租个小门面做生意。”
林紫纹见他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引开话题说:“刚才追谁呢,怎么跑到这哭起来了?”
郭德刚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用手用力的搓着脸,半天才抬起头,沮丧的说:“刚才被人骗了,一下子亏了二十多块钱,我这半个月一共才赚了那么点钱,被那个王八蛋一下子全弄去了。”
二十多块钱在林紫纹这种暴发户的眼里,根本不算什么。可是对郭德刚这种父母又亡,无亲无故,刚还完旧债又失业的人来说,可是半个多月的伙食费钱。不过林紫纹知道,对郭德刚造成这么大打击的原因,不全在这二十多块钱上,主要还是来自一段时间里单位、生活、未来给他造成的压力。
“小郭啊,这事是不是特憋屈,刚才追那人的时候,你心里怎么想的?”
郭德刚瞪圆了的眼睛仿佛能喷出火一样:“我当时没别的念头了,一心只想着整死他,和他同归与尽也行,那个王八蛋!”
“他刚才是怎么骗你的?”
“嗯……他先捡了几条鲤鱼让我称,算完价一共六块多钱。给了我一张五十的,我零钱不够找,他就想捡下去两条鱼,用身上零钱少买几条。你知道的,少卖一条鱼我就少挣一份钱,我就说可以给他到别人那里把整钱找开,等我在别人那借了二十块钱,把零钱找给他后,他接到手里数,还没数完就说,‘我想起来了,裤兜里有零钱。’然后把我找回来的零钱递给我,又从兜里拿了六块多钱给我。我把他原来那张五十的给他,他就走了。”郭德刚说到这又激动起来,喝了口茶水接着讲:“我把鱼摆好用麻袋盖上,去找借我钱的那个卖肉的还钱时,手里的钱怎么数都对不上了,那个卖肉的见我把钱数了好几遍,一问怎么回事就说,我被人串钱了。”
林紫纹插嘴问:“串钱了?什么是串钱。”
“我也不懂,卖肉的讲了一遍我才知道,他接过去我找给他的零钱后,一边数一边就从中间抽走了几张。然后又把剩的钱还给我,再从裤兜里拿六块多钱给我,换走那张五十的。这个就叫串钱。”郭德刚忿忿的说。
林紫纹明白了:“哦……最后就是,他用六块多钱买走了鲤鱼,五十块钱还给他了,而你找来的零钱里,被他抽走了二十多块。他妈的这小子太坑人了!”这种骗术林志文好像在央视一个防骗节目上看到过,当时林志文看完还在想,有时候买的的确比卖的精,有心算无心,谁都有可能被骗。
郭德刚喝光了杯里的茶水,苦着脸说:“我算是完了,在单位工作被人排挤,到市场上摆个地摊又被骗。想种地又不是农村户口,开了春找个工地当苦力吧。”
【047】暴发户林紫纹
林紫纹乐了,前几天刚听说有人办农转非户口,又托人又送礼花了一千多块钱呢,这人还嫌工人户口不好。于是问郭德刚:“我家胡同里有户人家,去年给他们刚上高中的儿子刚办完城镇户口,花了将近一千块,前几天又听说有人农转非花了一千多。人家都抢破头去办工人户口,你怎么反倒喜欢农村户口了?”
郭德刚认真的说:“这个我可不是乱讲,这几年城镇发展快,工人收入明显比农民高,大家才都忙着给孩子改户口,这样孩子毕业后能到工厂工作,赚钱能比种地多许多。可是你看城镇每天都在扩大,农村的耕地越来越少,中国十多亿人口呢,以后能种的地少了,粮食肯定越来越值钱,到时候农村户口一定比工人户口好。”
其实郭德刚说的不对,林紫纹知道,二十年后在某些地区,农村户口的确比工人户口值钱的多,但直接原因并不是耕地占用,而是有多方面因素。不过这个时候郭德刚能有这种超前眼光,能从另一个角度看问题,林紫纹很是欣赏。
林紫纹没说话,低头慢慢喝着茶水,郭德刚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心中思绪起伏,也沉默不语。很快老板娘就把菜一个挨着一个端了上来,林紫纹倒是挺佩服这个会做生意的老板娘,收了二十块钱之后在厨房同时下料,菜一齐上来,让你再想少要几个菜也无法开口。
郭德刚见一下子上了这么多菜,十分吃惊,等老板娘出去后连忙问林紫纹:“紫纹,你点这么多菜是……”
林紫纹一摆手,抓起筷子先夹了块锅包肉放进郭德刚的食碟里:“帐我刚才都结完了,小郭你放心吃就行,一会儿我给你个大惊喜,你先垫垫肚子,别到时候吓晕过去!”
郭德刚看了看一桌子的菜,鸡鸭鱼肉荤素搭配着还挺全呢,旁边还有一小玻璃壶白酒烫在碗里,这一桌起码也得十块钱。“紫纹,你点这么多菜,哪来的钱啊。刚才,你说来找我有事?”
“吃菜吃菜,先垫个底咱俩再喝两盅,有话慢慢说!”林紫纹夹了块肘子肉扔进嘴里大嚼。
郭德刚见他不说正事,只好把注意力暂时集中在菜上面。这些天他土豆萝卜大白菜翻来覆去的吃,又不舍得放油,平时胖鼓鼓的肚子早都瘪下去了,突然一桌子大菜摆在面前,他索性把一切念头抛在脑后,甩开腮帮子大吃起来。
郭德刚狼吞虎咽的很快消灭了半桌子菜,林紫纹陪着偶尔夹几筷子,两人吃饱后停了下来,酒却未动。
“怎么不喝一杯?”林紫纹问。
郭德刚抹了抹嘴:“我白天从不喝酒,怕醉了耽误事。”
林紫纹哦了一声,开始说正事:“我来找你,是要给你介绍一份新工作。你不是想租门面房开间小店么,眼前就有这么个机会,你也不用等开春去做力工了,如果你愿意,可以到一家店去做主管。”
郭德刚疑惑的问:“有这种事?”
林紫纹微微一笑:“别怀疑我胡说八道,凭咱俩这一年的接触,你应该知道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这家店呢,先不告诉你是做什么的,店主比较古怪,自己不能出面打理,只好找个二老板平时照看。我先带你去看看这个老板的其它生意,让你大概有个了解。”
郭德刚点了点头,林紫纹不是喜欢编瞎话的小孩,这事看来是真的,他开始有些期待想看看这位老板是做什么的了。
林紫纹召老板娘来结帐,郭德刚想要把剩菜打包,林紫纹也没制止。
把几方便袋剩菜放在独轮车的麻袋底下盖好,郭德刚又从大棉袄兜里掏出一把一尺多长的大螺丝刀来也塞了进去。林紫纹背起空书包,见到这么大个家伙,好奇的问:“这玩艺儿是干什么用的?”
“用它把鱼从冰砣里抠出来,我这个把手长,比较好使。”
“那你把它揣兜里干什么,怕丢了?”
郭德刚不好意思的说:“刚才追那人的时候拿上的,当时我一心想要整死他。”
林紫纹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滋味很不好受,点了点头没再说话。郭德刚把小车收拾好,推到市场附近的朋友家里找人代为保管。
出了胡同,林紫纹站在马路边左顾右盼,郭德刚奇怪,正要问他在做什么,见他拦了辆出租车坐了上去。
“别瞅了,快上来!”林紫纹见郭德刚犹豫着不上车,隔着车窗对他喊。
郭德刚想,这林紫纹怎么像个暴发户一样,又下饭店又坐出租。这次没再犹豫,直接跟着上了车。
出租车在冻得像镜面一样的马路上缓缓前行,林紫纹对郭德刚打趣说:“小郭,你看我像不像个暴发户?”
郭德刚点了点头:“像!”
林紫纹哈哈一笑:“不光是像,其实我就是个暴发户!”
两个小时后,逛完了四家游戏中心的林紫纹和郭德刚,回到东岭市场下了出租车,郭德刚看着菲亚特冒着蓝烟慢慢在冰面路上爬远,感慨的说:“这二十块钱太好挣了。”
林紫纹摇了摇头说:“出租车生意的确很赚钱,但和游戏厅一比,差距就很大了。”
郭德刚用力点头:“嗯,其实暴发户是他们,你已经不是暴发户了,你是资本家!”
林紫纹乐了:“我可没压榨过谁,他们在我那工作,一个月的工资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