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的夜戒备森严。
虽说还没达到战时宵禁的地步,但若满身是血身插利器的话,怎都逃不过刑罚制裁。
而城卫军三座大营拱卫着皇城、宫城、外城。
他们有权对任何嫌疑人先斩后奏。
“吱呀!”车门骤然开阖,我闪电般窜入厢内。
一瞬间,浑身像散架似的剧痛无比,我差点咬掉下唇,那感觉真不是人受的。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还是那么清醒,也许因为没抵达安全地带吧!
一眨眼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结果幸运再度光临,城卫军并未拐入这条偏僻街道,而是笔直开往城门。
我心神一松,车门却猛然开启了。
月光掩映下,我看到一张惊骇欲绝的面孔。
车夫想也不想就想大喊,可眼前一花,咽喉就被牢牢卡住,脖子上也多了一柄匕首。
他被铁箍般的手掌勒得差点窒息,半分声息也发不出。
我深吸了一口气,平缓了语调道:“我说你做,做错了你就得投胎了。”
车夫惊恐无比地点头。
现在哪怕我说他是母猪生的,他都得点头不迭。
午夜里,一个浑身鲜血淋漓的人狠狠勒住你的脖子,然后用匕首比划着咽喉,他说话再温和也有限。
何况实际上我早被煞气弥漫了双眼,每个字说出都充满一阵阴森森气息。
我幽幽凉凉道:“扶我去车辕!”
车夫再次点头,遂赫然发现勒颈的手和比划咽喉的匕首统统消失不见,可腰眼倏地多出一尖锐之物。
他打了个寒战,赶紧恭恭敬敬扶我上车前座。
我虚弱地说道:“你赶车,我指路!如果你耍花样,就将你大卸八块,再一寸一寸撕了喂狗!”
抵住他腰眼匕首陡然一紧,尖端深深压迫着肌肤,示威似的表露着生命掌握在谁手里。
车夫吓得差点屁滚尿流,慌慌张张催马前行。
一路景物飞驰,我拼命和眼皮做着抗争。
“不要睡,不要睡,不要睡……”我一边心里默念,一边指点着道路。
右半边身子彻底麻木不仁了,唯一安慰的是血不再流。
我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但必需支持到目的地。
皇天不负苦心人,就在我再也支持不住的时候,马车终于停下了。
眼前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府宅。
外表看不出任何特殊之处,在京师足有近十万户这等府邸。
可我知道它绝对是独一无二的。
因为它是“白骨堆”京师分舵,也是除了苍月岛老巢外,规模最庞大的杀手基地。
“去敲门!”我用比蚊子唱歌还小的声音吩咐道。
车夫慌忙扶我走上台阶,敲响了后门。
“吱呀!”门倏地开启,露出一张平平凡凡的脸容。
那人穿着青衣小帽一副仆人打扮,可明眼人如我,一下子就看出他是一名彻头彻尾的职业杀手。
我甚至敢用性命担保一件事。
此刻对方袖子里肯定暗藏着一柄匕首,或者一把毒针,随时准备出手杀人。
他默默地望着我,耐性十分好地等待着我说话。
我淡淡道:“我是三少爷,公羊总管在哪里?”
他微微一愣,遂赶紧走过来扶我。
车夫如释重负,暗付:“终于可以交差了。”
可他不及喘口气,却蓦觉心脏一麻,继而传来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名家丁从他体内倏地抽出一柄锋利匕首。
“噗!”鲜血飞溅,却一滴都没喷到对方身上,家丁即时将车夫的手按在了心脏处的伤口上。
杀人动作熟极而流,而且从容不迫。
似乎经过了千百次演练,像吃饭睡觉一般自然。
我放下最后心事,晕了过去。
我知道从此刻起,所有事情都将有人帮忙料理了。
“家里人”会将尸体、马车、血迹等等一切痕迹消除得干干净净,甚至对齐绣羽都会有稳妥交待。
“有家真好啊!尽管家长摆明要控制我最宝贵的自由。”
我感慨万千。
当我第三次醒过来,已全无睡意,只是静静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右肩传来一股清凉和淡淡麻痹,那是伤口缝合后,敷上“玉虚散”的症状。
内腑和经脉淤塞处也都通畅无比,真气欢快运转着。
我的伤势竟好了大半。
这要归功于灵药加名药,绝对缺一不可。
不论是万金难买“玉虚散”,还是手段高超的名医,只有凭借组织的实力,才能短时间内搞定。
我有点精神恍惚:“加入‘白骨堆’虽是被迫,但实惠却得到不少。究竟是否应该继续呢?”
“唉,先不管了,走一步算一步吧!”我罕有地自暴自弃起来。
这是一间陈设奢华的卧室。
除了我躺的这张大床,桌椅、板凳、书架、衣柜莫不出自名匠之手,镶金嵌玉极尽奢华考究之能事。
霎时间,我好像回到了江南,它布置的竟和文府一模一样。
只是不知道采莲那妮子在不在?
我想起她宜嗔宜喜的娇嫩脸蛋儿,还有那副喷薄欲出的骄人身材,不禁小腹一热旖念陡生。
从昏迷中醒来,片刻后,我就恢复了无所不在的灵觉。
卧室内静谧无声,但我知道还有一个人在。
由于颈部不能随便扭转,所以我看到的仅仅是半座卧室,另一半仍是未知数。
那个人就坐在我视线无法企及的位置,处于似睡非睡的状态中。
她的呼吸悠长纤细,一缕幽香体味似曾相识,熟悉的感觉令我特别放心。
“采莲!”我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啊,你醒了?”一把清脆悦耳的声音幽幽响起,接着是推动椅子的声音。
不一会儿,采莲那张特别招人爱怜的脸蛋儿幽幽浮现在眼前。
一切像是做梦。
那双星眸由于睡眠极度不足,映出了淡淡的黑眼圈。
我怜惜道:“为了照顾我,辛苦你了!”
采莲温柔笑道:“那是人家应该做的,只是你的伤势真的吓坏我了。若非我会‘金针渡劫’,否则……”
“哦?”我暗暗一惊,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会医术吗?”
采莲悠悠一笑道:“学过一点!”
我倒吸一口凉气,苦笑着想:“我的娘啊,若‘金针渡劫’算一点医术的话,其他大夫就得自杀了!”
采莲见我默然不语,关切问道:“你怎么了?是伤口还在疼吗?”
我连忙摇头道:“不是,我是在想你如此悉心救治,才捡回这条小命,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采莲玉颊霞烧道:“你……跟人家还这么客气干嘛?都是采莲应该做的啊!”
我有点心动,恨不得立刻将她揽入怀中轻怜蜜爱一番。
采莲只顾埋头害羞,倒没看到我色狼眼神。
室内气氛越来越暧昧,我蓦然想起一事,遂岔开话题道:“对了采莲,我的皮囊呢?还有那柄剑!”
采莲星眸里闪过一丝失望神色,淡淡道:“都在这里!”
她一边说,一边快捷地取来两样东西。
我瞅着那柄剑,眼睛微微眯起。
借着璀璨阳光,剑身每寸细微都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眼前。
剑身长约三尺九寸,宽约一指半,比普通宝剑还要长近一尺,窄近一半。而且剑脊陡峭,剑锋犀利,剑锷上分布着层层叠叠的菱形波纹。
它造型古拙典雅,色泽通体幽蓝,锋刃弧度完美无缺,给人一种浑然天成的感觉。
最可怕的是,一股凌厉无匹的剑气含而不露,就像一只猛兽随时准备待人而噬。
我细细摩娑着剑脊,淡淡道:“好剑!公羊总管怎么说?”
采莲讶异地瞅了我一眼,道:“他看到这柄剑什么都没讲,只是叹了一口气就走了。”
隔了半晌,我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叹道:“可惜没有合适的剑鞘。”
第五十一章 幽灵
采莲笑道:“这还不容易,府内的张铁匠专门修补兵器、打造工具,而且手工极佳。”
我大喜道:“好,麻烦他打造一柄剑鞘!”
采莲轻声道:“是,三少爷!”
我递还宝剑,遂想打开身畔革囊,不料微微一动立刻牵扯到伤口疼得冷汗直冒。
“哎呀,小心!”采莲吓得花容失色,连忙按住我。
我脸上波澜不惊,微笑道:“没事,你帮我打开革囊!”
采莲狐疑问道:“真不要紧吗?”
我面不改色道:“嗯,有金针渡劫,再重的伤也好了。”
采莲欣喜道:“那就好!”说着摊开革囊,依言将里面的物品统统倒在了床上。
我淡然道:“把金银和首饰分开!”
“是!”采莲一件一件码放整齐。
过程中,星眸异彩连闪,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几颗晶莹剔透的宝石。
我悠悠道:“喜欢就拿去吧!”
“啊?”采莲手足无措道:“这……太贵重了!”
我道:“难道比我的性命更重要码?”
“那……好吧,人家收下就是!”采莲喜滋滋地收起宝石。
战利品分成三堆。
金锭、银锭。
金票、银票。
戒指、手镯、扳指、项链。
最后剩下三件稀奇古怪的物品。
乍看是一串项链和两枚戒指,质地却非金非玉非石非木。
最诡异的是链坠和戒头,
那竟是三颗水滴状硕大的完美黑宝石。
要知一颗碎裂黑宝石都价值千金,瑕疵黑宝石也价值连城,三颗完美黑宝石简直是无价之宝。
更神奇的是,每颗宝石内部都天然构成一尊恐怖神像。
我感到一种从心底升起的战栗。
恍惚间,顿悟到这不是属于人间的器皿。
它的形象只能来源于阿鼻地狱。
头上有九颗人面怪首。
背后有十二支炽天之翼,
腰背、胸腹、四肢、手脚都覆盖在厚逾装甲的深蓝鳞片之下。
每寸肌肉皆蕴含着不可思议的爆发力。
我明悟,它移动起来速度一定很快,快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少爷!”采莲惊诧呼叫,惊醒了沉思中的我。
我幽幽道:“嗯?”
采莲拍拍高耸酥胸,松口气道:“你刚刚表情好可怕,让人家好担心啊!”
我没在意道:“哦?”
采莲心有余悸道:“真的,你好像要杀人似的,眼神好凶!”
我一呆,问道:“是吗?”
采莲重重点点头。
我脑海里灵光一闪,问道:“你看看这项链和宝石!”
采莲欣然接过,欢天喜地地把玩着。
可惜令人失望的是,她没有任何异常状况发生。
我不经意道:“你看这黑宝石怎么样?”
采莲艳羡道:“很漂亮啊,人家从没看过如此完美的宝石呢!晶莹剔透,一点杂质都没有。”
我试探着问道:“你还看到什么了?”
采莲狐疑地望来,奇怪道:“没有啊,宝石就是宝石,没有什么啦!”
我忍不住道:“难道你没看见宝石里面的雕像?”
采莲微笑道:“少爷骗人!哪里有什么雕像啊!”
我苦笑一声,叹道:“采莲好聪明,少爷骗不过你!”
霎时间,我心底涌起滔天巨浪,终于了解到黑衣人最珍视的首饰之宝贵之处。
它们竟然拥有神奇功效,只针对特殊人物才显示恐怖神像。
我苦苦思索道:“究竟是什么条件?它又有什么功效呢?”
“给,少爷!”采莲双手递过戒指和项链。
我也随手接过。
指尖轻轻接触到了项链坠子上。
刹那间,一股诡异莫名的精神暗流倏地淹没了脑域。
我来不及反应,意识已经模糊不清。
“般若波罗蜜!”
眨眼的万分之一时间内,般若功自发启动守护真诀,将差点迷失的心神扯回现实。
但是太晚了。
浑身每寸肌体都已经丧失了控制权。
不能看,不能听,不能嗅,不能触,不能觉。
三股冰冷邪恶的寒流同时从左手、右手、颈部侵入经脉。
我眼睁睁“看”着,却根本无能为力。
我不知道为什么“看”得到,可真的是一种“亲眼目睹”的感觉。
直到很多年之后,我般若功大成才知道,偶然间我晋入了“天眼通”境界。
它傀儡般操纵着我,第一件事居然是戴戒指和项链。
左手无名指。
右手无名指。
脖子。
最后命令采莲拿过了那柄剑。
原来它连我的声音都控制了,而采莲竟丝毫犹豫和怀疑都没有。
太荒谬了。
我躲在一旁,就像是一个旁观者。
我充满疑窦,不知它要做什么。
那只左手却已牢牢握住了那柄剑。
瞬间异变陡生。
第四道寒流骤然由剑柄侵入掌心,再左臂经脉疯狂涌向丹田。
与此同时,其他三道寒流也调头向下。
若非亲身体验,绝难领悟到那种山洪爆发的怒势。
我魂飞魄散地“看”着,心若死灰般等待毁灭。
丹田是任何一名练气士最脆弱的部位,被异种真气侵袭简直就是十死无生。
万万没想到。
多少次生死之间都安然无事,一点点好奇心和贪婪却造成致命伤。
我无奈地想道:“经脉尽断,七窍流血!这种死法够别致。只是死得太难看!”
正当我计较遗容美丑时,该来的还是来了。
“轰!”
四道寒流侵入。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震撼。
丹田像一枚气球瞬间膨胀到了极限,眼看就要支离破碎。
蓦然一道赤红色热流,一道霜白色寒流联袂而至,纠缠成一条神龙紧紧勒住了下腹要穴。
涨势奇迹般停止,然后猛烈收缩。
劲道之大,声势之强,隐然有卷天席地的威力。
所有真气不分彼此被一网打尽,统统晋入一圈圈旋转不休的巨大漩涡内。
它以顺时针光速旋转着。
一圈一圈又一圈……
我清清楚楚看见红白黑三道真气,三条毒蛇般缠绕一处噬咬不休。
它们每转一圈就强大近一成多。
越来越茁壮,越来越凌厉,越来越狂猛。
眼看着丹田再也容纳不下了,三道真气蓦地齐齐窜出,像一条硕大无朋的龙旋风席卷天地。
赤月魔气急旋。
般若真气飞旋。
幽灵寒气怒旋。
三股沛莫能御真气,不但本身旋转不休,纠缠一处后仍以螺旋气劲方式前进后退。
随心所欲的螺旋比任何一道真气单独运行,速度整整快了三十倍。
“啊!”
五脏六腑七经八脉像炸裂般疼痛欲绝。
偏偏我叫不出半点声息。
默默无言中,我体会到前所未有的非人剧痛,而且脑域不断出现秘不可测的景象。
妖魔鬼怪。
电闪雷鸣。
天崩地裂。
一幅幅世界末日图像呈现眼前。
人世间一切被摧毁殆尽。
那景致太可怕了。
哪管我神经如铁,也被摧残得奄奄一息了。
龙卷风光速螺旋扫过全身经脉,甚至连每一寸最隐蔽角落都不放过。
一遍一遍又一遍……循环往复。
以前是一道潺潺小溪。
如今是一条滚滚长江。
我忘记了时间流逝,也忘记了被控命运。
因为场面太壮观、太浩瀚、太伟大。
原来真气竟能臻至这种境界。
从一滴水变成一道溪。
从一道溪变成一条河。
河会不会变成海?
海会不会变成天?
那天外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