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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黑夜,我没有做好梦,今天怎吃这么好的饭?我到底做了什么梦啦?”闷颅说道。
闷颅的话,被刚刚走进门来的秦花妮听到了,她放下大锅,骂道:“活你妈的忘了死啦!猪脑子,自己的生日也记你妈X不得?吃哇。你妈X的,是不是怕吃下去得了噎病?梦,你还会做梦,下一辈子再做吧。下一辈子让你爹妈好好把你做一回,你再做梦吧。”
闷颅挨了一场如刀似剑的责骂,这才尽情用心对付那一大碗面条。看他那一张如同老黄牛倒嚼的大嘴巴,鼓胀胀的,仿佛口里面嚅动着的不是香喷喷的面条,而是秦花妮身上那些看不够亲不够的无限柔情。闷颅一边缓缓地品味,一边以极虔诚的目光悄悄地看着秦花妮,那是一种近乎大街上小偷们捕捉目标的目光,那是一种特别的假象—— 一种毫不在意的假象,掩饰了的极其贪馋极其机警的目光。
然而,此时的秦花妮专心一意地吃饭,一付大义凛然,神圣不可轻侮的形象,根本不在意闷颅以什么目光看她。
她此时心情有点不平静。她绝没想到,自己一向憎恨的张鸿远,会不收自己子女割的青草,而对丑娃却另眼看待。本来,在丑娃担着青草去畜牧股时,秦花妮准备着一旦张鸿远拒收丑娃的青草,那么她要跟这个大伯子不惜撕破脸皮干一架,要彻底打垮这个清高的大男人,要利用这次设的棋局斗败张鸿远。她已成功地——她自认为是成功地挑起了张鸿远和张鸿志兄弟反目,张鸿志过继张鸿远的儿子的计划破产了。秦花妮必须乘胜追击对张鸿远彻底打击,斗垮张鸿远从而实施她的下一步计划——那就是将自己是三小子过继给张鸿志。
秦花妮埋在心中的谋想早在三年前就成熟了。她有三个儿子,而只有两眼正窑、一间小偏房。凭张鸿福的本事和能耐,怎么能娶得起三个儿媳妇,怎么能给三个儿子安家?当张鸿远和张鸿志敲定过继建猛的计划之时,秦花妮突然萌发了灵感——为什么不能将她的三小子过继给张鸿志呢。她的三小子不也是张鸿志的侄子吗?不就是多隔了一奶吗?不都是张家的后代吗?三小子一旦过继给张鸿志,不但娶媳妇成家没问题,张鸿志那三间正窑,一大串院子不都是她秦花妮的了吗?
秦花妮也却有展宏图谋办大事的气度,不露声色,捕捉每一次机会,捣毁既成的事实。现在要展开第二阶段攻势,她必须整垮张鸿远,因为秦花妮一旦要将自己的三小子过继给张鸿志,那么张鸿远肯定是个最大的障碍。
然而,秦花妮失算了。她没有想到张鸿远心地坦然,不但没有为难她的儿子,而且格外偏爱了她的儿子,刹那间,秦花妮闪过一种对张鸿远的感激之情。但是,突然涌起一股可怕的羞耻感,无情地撕碎了她那一点点不值钱的感激之心。她为自己那一点点感激之心无地自容,仿佛她与张鸿远偷情而被人发现抓住了。
不过,尽管她打消了对张鸿远的感激,但是事实还是对她产生了影响。她觉得心中有一种愧疚不安之感,只不过是不愿意、而且似乎不敢正视这种感觉。她隐隐约约预感到有些地方做的不恰当或是有什么不祥的事要发生,可她不愿意再去深想了。接着她突然想到今天是老头子的生日,也许是老天爷在暗示她应该给老头过一个体体面面的生日,让老头尝一尝温暖和亲柔吧。
于是吃罢饭,闷颅准备回正窑里睡觉时,二丑小告诉他说:“我妈让你去小东屋睡,一会儿建诚哥要来咱家睡,他家来了戚人。”
张鸿远家的孩子们到闷颅家借宿并不稀罕。闷颅哼哼一声,按吩咐就去小东屋了。
其实,今天张鸿远家并没有亲戚,建诚也没有借宿,那不过是秦花妮遮孩子们的耳目的一个花招而已。停电了,屋里黑洞洞的,闷颅爬上炕已嗅到了秦花妮身上那温馨的肉体的气味,接着她那双多少有点粗涩的手探到了他那布满肉疙瘩的肌体上,闷颅的头“轰”地一下,燃起了一股烈火,疯也似的扑了上去。
第二天,秦花妮没有起来做早饭,说是病了。其实,她一晚都没有睡着,可怕的闷颅不歇气地揉搓她。天快明了,闷颅才住了气,他毫无倦意地起床叫了五更,秦花妮这才进入甜美梦乡。
不过,这个晚上无法入睡的人不是秦花妮一人,还有一个张鸿远。
张鸿远骂走了儿子建诚。建诚一怒之下摔了草捆。儿子的恼怒令张鸿远感到震惊。儿子向张鸿远抗议,张鸿远敏感地意识到了突如其来地挑战。吃过晚饭,张鸿远安慰了儿子几句,并给儿子做了一番解释,未曾想儿子又跟他吵了起来。
“丑娃哥的草也是雨后割的,我和我姐都是看到他割草,才去割草的。”
张鸿远急了,没想到儿子这么倔。他讲了一番先人后己的道理白讲了。
他知道自己在收丑娃的草的事上犯了原则性的错误。他一时犹豫,丧失原则,草草收了丑娃的草,但没想到,图省事做好人,竟落了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他无法给儿子讲清当时的真实想法,只是希望讲一顿道理,儿子不吭气,他也下了台阶,没想到儿子不买他的帐。
他火了,提高嗓门说道:“不是给你讲清了吗?爹骂你是给别人听,不收你的草才能拒收别人的草。你怎这么死脑筋,一点也不理解大人的心?你丑娃哥的草不像是雨后割的,爹是干什么吃的!谁敢糊弄我。”
建诚见父亲生气了,只好低低地回了一句:“不对。”
“胡扯!”张鸿远简直气炸了,吼道。“我真想搧你两个巴掌。你怎么这么死脑筋,不开窍!”
建诚委屈地流泪了。
幸好是黑夜里,没点灯。黑夜给建诚壮了胆,敢于回父亲几句话,要在白日里面对父亲,可不敢多说一个字,同时黑夜也掩饰了建诚那可笑的眼泪。建诚憎恨自己的泪水,但又不知该怎样理解父亲的心。父亲的话让他似懂非懂,他反而觉得父亲应该理解儿子的心,为什么父亲到现在都不明白当儿子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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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一阵雷霆之怒后,建诚沉默了。沉默达到了张鸿远的目的,不过那是形式上的目的。因为此时的沉默是一个表面的顺从,是一种弱小力量对强大力量的屈从。
建诚害怕父亲。这种恐惧感好像不是来自于对父亲本人的恐惧,而是来自一种无形的巨大人生背景的恐惧。建诚一直觉得父亲是爱他,也爱哥哥姐姐弟弟妹妹,而当父亲的身上一旦出现那种让他恐惧的感觉,便觉得父亲已不是父亲,而是某个不可亲近、不可理解、不可抗拒的恐怖势力了。
当建诚去南窑睡觉之后,张鸿远躺在炕上久久不能成寐了。
儿子的沉默反而让他产生了莫名的恐惧。张鸿远似乎意识到儿子的沉默不是顺从的表示,而是一种对抗。当然,如果仅仅是一种对抗到也无所谓,那沉默之中有一种可怕的拒绝。
拒绝亲情,是最让人痛心的精神折磨。
儿子一旦拒绝父亲,那是一种可怕的断裂,是一种灾难性的毁灭。
张鸿远陷入了恐慌的沉思之中。过去,现在乃至今后,儿子、闺女、兄弟、妹妹、妻子、父母,所有往事和所有的人不知从躲藏在哪一个地方的沉睡中,突然醒了过来,开始折磨正要入睡的张鸿远。
张鸿远从来没有在失眠的夜晚这么惶恐不安过。
他不知自己什么地方不对劲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第十四章:张鸿远,一九七六年的忧愁。
第十四章:张鸿远,一九七六年的忧愁。“火烧玉锁”与“黑白蝎收拾偷情老公”的趣闻。小梅出嫁了……
周小梅出嫁了。
周小梅嫁给了村治保组长、基干民兵大队长张凌云。他是独生子,父亲张占松在郊区煤矿当工人。
张占松比张鸿远小三岁,俩人算是同龄人,五八年大搞钢铁,同时到山洼村铁厂当工人。六二压的时候,张鸿远响应号召自愿回村又干了大队会计工作,张占松却通过郊区教育组的组长——他的一个远方姑父的关系,调在郊区煤矿,吃了定粮。事实证明张占松留对了,能挣现金,吃定粮,光景过得比张鸿远好多了。张凌云也原原本本继承了父亲的工于心计,注重实际的为人处世之道,“*”之初,他经过深思熟虑,首先响应号召拉起了“造反兵团”,不久就参加了“南下北上”大串联,虽然什么名利也没得下,只是不花一分钱游遍了大半个中国,但增长了不少见识。
行得万里路,方为人上人。张占松常常用他所接受的心领神会的说教——传统说教告诫儿子,张凌云自然深信不疑。二十四岁的张凌云凭借自己的努力进入村委会,成为七名村革委委员之一,第二年他大胆向周小梅求婚,赢得了小梅的欢心。
张鸿远被邀请做喜庆宴席的拉面师。婚礼办的热闹、排场、秩序井然,足以显见张占松一家齐心、稳定、识大体及顾大局的好家风。
婚后的周小梅由一个纯情少女变成一位丰美多彩的新人了,她身上的女性诱惑力更加不可抗拒了。
女人一生中三个时期,有最具魅力的三种美:那就是步入青春花季之时的圣洁纯情之美;成为*之时性感充沛、风韵万种、多姿多彩之美;身为人母时慈情万端,能感天动地、滋养万物的母爱力量之美。
男人的一生就是被这三种力量诱惑着,感召着,从而激越起拼搏向上的动力。大自然赋予女人拥有这三种美,让男人得到了赖以生存延伸的力量。
张鸿远离开大队部来到畜牧股,但那个女人的影子一直伴随着他,有时可能暂时淡忘了,但有时却在刹那间出现她的身影。她身上闪耀着的光彩会突然将他迷醉,但这是只有张鸿远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久而久之,这个秘密仿佛成了他身体的一个不可分割的部分。虽然这个秘密有时会悄悄地撕噬他的心灵,使他产生自责、负罪感,使他惶恐,但他能承受得起这种负债,这是一种能够使他感到人生愉悦充实的负债。
虽然,他悄悄地用这个秘密来排解人生的空虚、无聊和孤寂的时候,又会带来更大、更强烈的孤独,不过这种孤独并不会让他感到可怕,相反从中却能得到许多只有自己才能体会到的、从容自在的人生享受。每当遭到妻子刘瑞芬抱怨、不满、甚至责骂,或者生活出现重大波折,比如与弟弟鸿志发生冲突以及被挤出大队部等等——在心灵受到伤痛折磨的时候,有这么一个秘密,就会增加一份宽慰和解脱。
这也是张鸿远在大事件大波折中获得平静安宁的人生境界的一种秘密武器吧。
张鸿远追求平淡宁静和美的人生。
他虽然在年轻的时候也曾跃跃于社会激流之中,试想一展雄姿,做一个青史留名的人物,然而“逝者如斯”,艰难的岁月几个回合就打破了他的美梦:父亲过早离开人世,他不得不守着母亲,协助母亲拉扯弟弟、妹妹。当弟弟妹妹能独立生活之时,他的身体状况发生了变化,“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先得了浮肿病,后得了胃溃疡。身体稍稍恢复之后,母亲又去世了。接着是“四清”、“三反”、 “五反”、“*”,他处在政治的漩涡中,几经风险,人生的棱角已磨光了,锐角消淡了。尤其是近年来他离开大队部,逃离了七三年“整顿财经纪律”的大批斗,紧接着七四年又是一场接一场的“批林批孔”运动,张鸿远的抱负变成了一付空空皮囊,雄心大志化作了小心行事。
一天,革委主任吴培云说:“张鸿远,开了好几次会怎不见你的面儿?你是不是对‘批林批孔’有看法?”
张鸿远不屑一顾地说道:“你每天喊批孔,孔老二哪点惹着你啦?他老人家告诉人们‘父慈子孝’不对吗?那你每天早上让你儿子儿媳妇一人搧你几个巴掌,一人往你脸上吐一口,去吧,那才叫以实际行动批孔嘞!”
吴培云虽然也念过几天《百家姓》却一窍不通。他一听“经文”之类的东西就觉得既神秘又头疼,张鸿远反驳他的话,更是不知所答。
张鸿远见吴培云无言以对,就教训起吴培云来,说:“你吴培云虽然身有品位比你老婆头上的虱子还小的官,不就是个传声筒?能传个声呵、音呵的就行了,少玩你那权术呀。像你吴培云和我张鸿远这么大年纪的人,都受过孔老二的教导,我们都是人家孔圣人的弟子,我们身上那个没有带着孔老二的东西。批孔子那是自己在打自己的嘴巴,干脆自己批自己得了。仁义礼智信,人,不讲点能行不?”
吴培云急了,吼道:“你反动!”
张鸿远也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忙说:“我不反动,是你反动。我本来对运动没看法,是你逼住我让我胡说八道的。你引诱我犯罪,你别有用心,我作为革命群众要批判你,造你的反。”
于是俩人吵起来,相互揭开老底儿,从土改开始一直揭到现在。俩人谁也没有说住谁,因为俩人都有过不规言行,最后俩人由满腔怒火变为满面春风,俩人相互指指齐声说道:“谁也别说谁了,原来都是一路货色。”
这就是张鸿远的风格。他逃避运动,觉得好多事儿看起来红红火火,实际上做起来寡淡无味。张鸿远看不起这些冲在运动前头的人,觉得那种整日里风风火火,奔来奔去的人生不是他所渴慕的人生。张鸿远大有看破红尘之感,但又无法超越人世,还得在人生中痛苦的挣扎,痛苦的时候,难以解脱的时候,想一想心中爱慕的女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