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看到馆长,叶雾美还是会和他打招呼,但是只是打招呼而已,没有任何笑脸。
馆长看得出来,她根本没有低头。
更让他窝火的是,叶雾美居然把她的男朋友——一个外国留学生领到了图书馆,还向同事介绍。
馆长先生出离愤怒,干脆就把叶雾美从清闲的外借部转到了古旧图书维修部。
维修部的工作很繁重,整天就是和古旧图书打交道,不但又脏又累,而且连说话的人都没有。那些修补旧书的人大都是些老同志,像装订机一样认真刻板。可能是和古旧图书打交道过久的缘故,他们厌恶所谓的青春,甚至厌恶年轻人。年轻人什么都不懂,不能吃苦,一边干活一边还要听音乐,让他们非常痛恨。并且,年轻人的手脚很利索,他们可以干一年的活,年轻人一个月就可以搞定。
——这样下去的话,会没有活干的。
他们禁不住这样想。这些老年人大都是返聘回来的职工,这一点很让他们担心。他们一直在寻找机会,把这个年轻人挤走。
还好,机会来了。
维修部有一个很大的工作台,非常结实,足可以让四五个人在上面睡觉。
过了没几天,林馆长接到了密报,说是有人在维修台上乱搞,不但把一堆待维修的古旧图书污染,还把几本已经修理好的线装书摔得七零八落。
林馆长去现场看了看,情况确实存在,图书上面有脚印,维修台上有已经干涸的某种不明液体,但不是浆糊。
馆长先生勃然大怒,声称要严厉惩罚这种不道德的行为。
他向周围看了看,一群老同志站在他的周围,像一群望着首领瑟瑟发抖的企鹅。他们已经年老体衰,就是有那种热情,也已经没有了体力。
叶雾美嫌疑最大。
馆长先生没有发现叶雾美。
——小叶怎么没来?
——她打电话,说是身体不舒服,请假一天。
林馆长没有说什么。他要保卫科和电工科在维修部装上了摄像头,捕捉这个来历不明的人。
——这件事情要保密。
他对周围的人说。
那些老人都点了点头,算是承认自己是这件事的同谋。
果然,摄像头不辱使命,拍下来叶雾美和那个外国人在维修部缠绵的全部情形。
馆长先生把录像带在管理委员会进行播放,引起了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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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馆长做了重要发言,对叶雾美的做法进行了批判。他说,叶雾美随随便便让一个外国人进入我们藏有大量真善本的维修库,这是一个严重事件,后果很严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珍本善本都是我们民族的宝贵财富,你现在让一个外国人随便看到,这是一种背叛。并且,叶雾美还和那个留学生在里面乱搞一气,同志们啊,这是严重的有辱国格的行为。
林馆长把叶雾美的事情向上面做了汇报。
上面做了严厉批示,终究没有照顾她祖父的悲壮历史,还是把她开除出了图书馆。
直到自己被开除,叶雾美也没有看到那盘录像带。
叶雾美始终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她说,那盘录像带一直在林馆长手里放着,一想到这件事,就是死掉,都会觉得不安心。
——我来取录像带。
我对馆长先生说。
——什么录像带?你是什么人?
林馆长显得有些惊慌。
——你知道是什么录像带,是叶雾美让我来的。
——录像带?你让叶雾美自己来取!
——叶雾美已经死了。
——叶雾美死了?不可能!
——她确实死了,被你们这些王八蛋给害死了!
我大喊了一声,把那杯热茶泼在他脸上。
每个人都有暴力倾向,并且会在合适的人身上爆发。
——你想干什么?我叫警察了!
他一边抹着脸上的茶水一边喊道。
——你倒是叫警察呀!正好抓了你这个老流氓!你抽屉里有什么,是不是有一本鉴定手册,有很多女人的毛发,你是不是很喜欢和女人上床,是不是!
馆长一下老实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并不重要,是叶雾美临死之前让我来把录像带取回去的!
——那不是我录的,是保卫科——
——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自己清楚,不要对我说!我只要录像带!
——那好,那好。
馆长掏出钥匙,开始打开最下面的抽屉。
可能是他过分紧张,钥匙掉了好几次。
他打开抽屉,把一个用报纸包着的东西给我。
——叶雾美真的死了?
——你不相信?你现在可以给警察局打电话,敢不敢?
——我信,我信。
馆长坐在椅子上,擦着脸上的水渍,弄不清是茶水还是汗水。
我把录像带从报纸里取出来,放在地上,用脚跺碎。
我把那些黑色的磁带从一堆碎壳中取出,团成一团,用打火机把它们烧得卷曲变形。
味道很难闻。
馆长先生看着我,一句话都没说。
他一定以为我是一个疯子。
我拿起地上的垃圾筐,放在馆长的办公桌上,把所有的垃圾从地上捡起来扔了进去。
——好好保留,你这个偷窥狂!
我对他说。
我从馆长室出来,看到门口站了几个人,都在看着我。
——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随便烧东西?
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壮着胆子对我说。
我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
——你和馆长睡觉,他还收集了你的毛发,对不对?
那个女人尖叫了一声,像老鼠一样逃回了自己的屋子。
剩下的都是一些老年人,他们像白痴一样看着我。
我断定,他们虽然没有和馆长睡觉,但在心里,都求之不得。
——叶雾美死了!
我对那些目瞪口呆的人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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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只有悲悯
没有伟大的爱
大海是否
记得那走过水面的行者
——普拉斯
我总是回忆与叶雾美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她死去之后,我的生活一下子变得乱七八糟。
在这以前,我虽然没有工作,但我每天过得很有规律——按时起床,打开电脑,上厕所,泡茶,通常不吃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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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的死把这一切全都打乱了。
我通常是不会为一个人伤心的人,但她的死让我乱了方寸。
我给傅警官打电话,询问案件的进展情况。
傅警官没有告诉我详细情形,只是告诉他们还在进行排查。
——那个外国人马克有可能。
我对傅警官说。
——马克的嫌疑已经排除。案发的时候,马克根本不在中国。
傅警官说道。
我哑了。
——你再好好想想,看有没有别的线索,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傅警官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在认识马克之前,叶雾美的身上没有一个文身。
她是在和马克正式确定恋爱关系之后为他做的文身。
马克这个名字,我很早就听到过。
马克和叶雾美是老朋友,都是西吴大学戏剧社的成员,叶雾美是演员,经常在戏剧里扮演前卫女青年、知识女性、家庭妇女或是妓女,而马克则经常帮他们翻译一些国外的剧本,所以就熟悉起来。
叶雾美和第一个男生分手后没多长时间就告诉我,马克在追求她。
——他是个外国人,长得很像大卫。
她有些神往地对我说。
叶雾美从来不避讳和我谈这些事,包括她和那些男人相处的每个细节。
叶雾美告诉我,文身之前,马克给她看过一本书——萨德侯爵写的《朱斯蒂娜》,为的是增加她的承受力。
那是一本绝望的书。
对这位侯爵先生我早已久闻大名。
萨德侯爵总是随身带着满满一盒裹了糖衣的西班牙苍蝇,送给那些不知情的妓女吃。人们都认为这是一种春药,因为苍蝇粉可以激发妓女的性欲,增强她们的热情和繁殖能力。后来,莫里斯勒韦尔在他的萨德传记中揭开了这个秘密:西班牙苍蝇可以使受用者的肠道产生大量的气体。萨德侯爵是个名符其实的变态分子,最喜欢听那种声音。
在萨德先生的笔下,身为女人是一件可悲的事,不是遭受贞节的厄运,就是像朱斯蒂娜一样,最终在疯狂中郁郁而死。
马克对她说,他最喜欢有文身的女人。
他自己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图案,是一个十字架上钉着一条龙。
他建议叶雾美把这个纹在自己身上。
——如果你爱我,就应该为我承受痛苦。
马克这样说。
开始的时候,叶雾美不同意。
她对马克说,按照中国人的观念,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有任何毁损。
马克其实知道,更深层的原因是:和大多数中国人一样,叶雾美认为文身是一种很叛逆的行为,在她的印象中,只有黑社会的流氓和打手才这么干。
马克费了很多口舌,想说服叶雾美。他告诉叶雾美,文身其实是中国自古有之的东西,并非舶来品。
——你知道不知道,早在秦朝,你们中国人就开始文身,就有黥刑。到了宋朝,文身更是普遍。一部《水浒》,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以文身为荣。不管是宋江林冲还是九纹龙史进,不管是武松扈三娘还是浪子燕青,哪一个没有文身?
马克对她说道。
在马克的软磨硬泡之下,叶雾美最终同意文身。
马克用DV机,把叶雾美的文身过程全部拍了下来,还给她刻了一张CD-ROM让她保存。
我和叶雾美一起看过那张碟片很多次,每一个细节都记得很清楚。
——民主路。
——多年以来,我有一个愿望,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文身。但是,这个愿望一直没有实现。原因有三个,一是找不到合适的师傅;二是找不到合适的部位;三是找不到一个永恒的表现形式。在马克同志的帮助下,今天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
叶雾美对着镜头说。
镜头转过去,一条长巷。巷口上挂着一块黑板,上面写着“文身请进”四个字。
叶雾美在前面引路,镜头在长巷里行进,跌跌撞撞。
——到了。
叶雾美的画外音。
一个女人迎上来。
叶雾美跨过铝合金门,进到了屋子里面。
这是一个阁楼间,很窄小。
镜头摇上去,一个破旧的木楼梯通向二楼。
因为是白天,屋里没有开灯,看起来很昏暗。
女店主把灯打着。镜头摇下来,墙上是一些大图,都是文身作品,显示出店主有很好的美术功底。叶雾美看完大图,开始翻看图样。图样有很多本,有些是纹在肩膀上,有些是纹在后背上,有些是纹在私|处。
叶雾美指着那些图片,对着镜头坏笑。
——我们师傅是特聘的大学教授,搞雕塑的大师,可以在一根头发上刻六首唐诗,好厉害的。
女店主说。
马克取出图样递过来。
叶雾美拿过图样,对着镜头展示。
一条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龙。
女店主接过去看了看。
——能做吗?
——当然可以。纹多大?
——10﹒16×2﹒54厘米,文身的吉尼斯世界纪录的最小尺寸。
马克说。
——纹在哪?
——后腰上,臀部上面,就是这个部位。
马克指了一下叶雾美的身子。
叶雾美撩了一下上衣,让马克拍那个部位。
皮肤很光洁,连一颗痣都没有。
——颜料要进口的?
——进口的。
又是马克回答。
——那价钱会高一点点喽!
——可以,多少钱?
——三百块人民币。
——太贵了。能不能少些?
马克在和女店主讨价还价。
——二百五?
——你骂我?我知道二百五是什么意思。二百怎么样?
——交钱吧,先交钱,师傅马上就来。
——这么神奇?变魔术啊!
很久没有说话的叶雾美说。
马克把钱包递给叶雾美。
叶雾美从里面抽出两张百元钞,递给女店主。
——好多钱呦!
叶雾美在镜头前展示马克的钱包。
马克的身份证照片闪了一下,没有看清国籍。
女店主拿起了电话。
女店主正在把图样描到另一张纸上。
一个男人从巷子另一头走过来。因为追光效果,只能看到一个白白的人影。
男人在镜头里出现了。
男人似乎不习惯对着镜头,用某种方言和女店主说话。似乎是责问女店主为什么不先做好消毒的准备工作,影响了他的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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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穿着一套中式的黑色纺绸衣裤,下面穿着一双拖鞋。
男人转过脸来,叶雾美把图样递给他。
摄影机抖动很厉害,是马克把摄像机递给叶雾美。
马克和文身师交待构图,象导演给演员说戏一样。
——好事多磨。
叶雾美把摄像机转过来,对着镜头说。
男人带着叶雾美和马克上楼,楼梯发出仄仄的响声。
马克走在最后面,楼梯很黑,什么都没拍到。
楼上亮了灯,非常明亮,像一个手术间,中间摆着一张按摩床。
女店主也跟了上来。叶雾美趴在床上,把裤子褪下去,露出后腰和半个臀部,女店主边给叶雾美刮毛消毒,边称赞她的皮肤好。
女店主给叶雾美打了一针麻药,剂量很小。
男人拎着描好的图样走过来,覆盖在已经处理好的部位上面。
等待的时候,文身师在抽烟。
文身师看起来心理素质很好,面对摄像机,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安。
那张图样上面可能有药水,揭下来的时候,图案已经印在叶雾美的身体上面。
男人用笔描着图案,把线条加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