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生这回事真硬了心肠。她是气重阳打人吗?不是。她是气重阳跟凤涟城这种人不清不楚。她的弟弟可以有心计可以玩手段,那是因为这个鬼世界到处都是阴暗陈腐,他们得学会自保,可不代表就可以失去做人的原则。她始终希望她的弟弟,她的重阳,能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在这一点上,更生确实很有长姐风范。
静姨见拉不动重阳,转向更生:“阿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快把重阳领回屋,赶紧上药!”
更生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重阳孤零零地站在院子中,任静姨怎么劝也不听,满脸凄楚。
那件伤人案结束得非常迅速。美堂里的父亲只是个小公务员,母亲是家庭妇女,抵不过对方财大气粗地施压。更重要的一点是,在事发的第二天,所有人几乎同时改口供,声称美堂里是因为觊觎风鸟院重阳,对其进行性侵犯才遭到风鸟院重阳的打击报复。
美堂里是个同性恋,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在此之前,他就对凤涟城纠缠不清,这一点,在凤涟城口中已经得到证实。
想想,一个如斯骄傲挺秀性向正常的少年,被同为男性的人惦记倾慕,似乎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若这个少年又是心高气傲背景深厚的话,做出这种报复行为也是可以理解的,不是吗?
于是,故意伤人就变成了自卫伤人。即使美堂里马上醒来,怕也是百口莫辩。
“啧,你姐下手够狠的啊!”熟悉的娃娃脸——花形,俯身探着重阳额头的伤口,似笑非笑。
这是在凤涟城家里——叶重阳、娃娃脸花形、眼镜男牧,还有凤涟城都聚在一起。那次车上挟持的四人全到齐了。重阳隐隐有点弄明白了,这三个人才是不折不扣的铁三角,什么缺德事儿混蛋主意都是他们出的,是真正坏透了的主儿。这次能让重阳参与他们的聚会,也有拉拢的意思,这也代表着,他们是彻彻底底放弃了美堂里。
重阳笑笑,接过凤涟城抛过来的啤酒,“谢了。”
凤涟城坐到沙发的扶手上,伸手状似不在意地轻抚他额头的伤口,微笑地望着他,“不要紧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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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不动声色,清雅地笑笑,黑莹莹的眸子却什么也没有,“没什么。”
花形看着这一切,心里啐了一口——这个风鸟院重阳虽然顶着这么丑陋的伤口,可眼是眼,唇是唇,明明清清冷冷的,偏生有一股子勾人劲儿,怪不得凤不肯撒手。
“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她这样打你,你都不记仇!”甩开心里那些有的没的,花形笑嘻嘻地说。
“哪能啊!”重阳垂下眼睑,说得也满不在意,“别说打,她就是说句重话,我也听不得。”
立海大是个历史相当悠久的名校,他的很多体制、课程设置其实已经与国际接轨,就像的课外调研——这种调研活动通常两个人一组,课题有时候是老师规定的,有时候是组员自己确立,主要是为了锻炼学生的自我组织,自我思考,自我钻研的能力和团队合作的精神,这种调研活动每月一次,从确立主题、收集材料、写论文大概要持续一周的时间,最后成绩计入课外活动学分。更生因为懒而没有参加社团,调研就成了她课外学分的唯一来源,因此,她也做得格外认真。
叶更生这个人确实也蛮实诚,风鸟院家就算在上流阶层也是呼风唤雨的主吧,能让她这个本家的小姐顶着高中毕不了业的帽子吗?可叶更生压根就没考虑这些,她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可该自己做的,她一点都不马虎。狗和奴才才仗人势呢!
她和另外一个叫COCO的女孩儿一组,COCO是日西混血儿,他爸爸是驻日外交官,也是个超有个性的女孩儿,两个人的合作一直挺愉快。这回她们调研的题目是“路标中的艳遇”,主要的调查那些从平安京时期遗留下来的路标名称,从中探测折射出来的风雅情事。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比预计提前了一个小时完成。于是俩小孩就撅着屁股在一幅朱丽叶?比诺什的巨型海报面前看得入神。
海报上的朱丽叶?比诺什有一双坚定专注的眼睛,她寡语,也很少大笑。紧闭的双唇和意味深长的微笑让她的内心世界神秘莫测。导演卡拉卡斯称:“她把高雅的气质和影星的神秘有机结合在一起。”
非常巧,两个人都是朱丽叶?比诺什的影迷,年届45的朱丽叶在全世界21个城市巡回演出自己的舞台剧《我心深处》,在东京,只演一场,真正的一票难求。
可,这样近距离接触偶像的千载难逢的机会,终归失之交臂啊。更生还好,COCO非常失望,她得知这个消息太晚了,等她去订票时,票已经悉数告罄。
更生拍拍她的肩,安慰道:“按中国的话说,这个就是命中注定啊。”
“可是风鸟院,你都不遗憾吗?我觉得我的心好痛!”COCO操着并不流利的日语努力表达她的心情。
“她下一站会去中国上海,或许你可以去看那一场。”更生好心地建议。
“可惜我的爸爸不会同意,他总是把我当小孩,Juno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独自去非洲旅行了。”她说的Juno是她在西班牙时的好朋友。
更生笑笑。
“走吧,你说得对,我们注定无缘。”COCO垂头丧气。两个人正想离开,忽听有人喊——
“小叶子!”
更生回头,就看见忍足侑士,他身边还有一个长发飘飘的美女,不知道是不是他新交的女朋友。只见他对那女孩说了几句,女孩儿点点头,他就丢下那女孩儿朝她们走来。
“你最近怎么都不来找我们玩?”他问得相当自然,却让更生有点儿尴尬,不知道向日岳人有没有将他们的事告诉忍足。
“最近有点忙。”她只好含糊其辞。
COCO自忍足出现后,就使劲地掐更生的胳膊——这小姑娘什么都好,就一点,迷东方美男子迷得不行,在他看来,东方的美男子都有一种儒雅之气,外表克己内敛,内心澎湃如火,现在看到忍足这样的极品,还不疯掉——
“你好,我叫COCO,是风鸟院的朋友。”
“你好!见到你很高兴。”对着外人,尤其是美女,这匹关西狼永远文质彬彬风度翩翩,他看了看女孩儿们刚才紧盯的海报,开口,“你们对这个有兴趣?”
“嗯,可惜票两天前就卖完了,我们得到消息太晚了。”
“如果你们想要,我倒是可以帮你们弄到两张。”
更生还来不及拒绝,COCO就已经兴奋得叫起来,“真的吗真的吗?”眼睛贼溜溜地盯着忍足侑士转,不怀好意地咬着更生的耳朵,“哦哦,风鸟院,他对你有意思!”
更生哭笑不得,赶紧拉下胡言乱语的COCO,不好意思地看着忍足,“太麻烦了吧!”
“小事。”忍足毫不在意地说,“就这样说定了,到时候我把票给你送过来,就这样吧,我还有事,先走了。”他朝更生她们挥挥手,朝一直等在那儿的女孩儿走去,两个人亲密地搂在一起走掉了。
忍足的办事效率很高,过了两天就把票送了过来,还是贵宾席。COCO兴奋得猛亲那两张票,眨着眼睛说:“风鸟院,他对你绝对有意思咧。这票多难弄啊,他一搞就搞两张,那么大方,我是沾你的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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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生苦笑,这个人情她是欠定了。
演出在东京最豪华的东京扎寺公共剧院,非常正规,来观看演出的宾客一律正装出席,贵宾席的每个座位还有姓名对号。更生和COCO这才这才发现她们的票虽同属贵宾席但并没有在一起,不过,人家帮你能弄到票就不错了,哪还有那么多要求,虽然有点小遗憾,却也没怎么在意。
更生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看看两边,右边是一个形容严肃的外国人,左边的位子还空着。演出还没有开始,更生翻着手中的宣传册,感觉到左边有人过来了,抬头一看,愣住了——向日岳人!
更生真没有想到会在这样一个情景下再见面。看看手中的票,全明白了,不用说,肯定是忍足侑士搞的鬼,心里既有点感动又觉得好笑。显然向日岳人也并不知道会在这遇到她,原本微微不耐烦的表情瞬间僵硬,然后是——生气、愤怒、不甘、委屈、傲慢、不屑……两个人就这么互相凝视,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动作。
还是那个漂亮透顶的少年,每一处器官都是神赐般的精雕细琢,不容一丝懈怠。而那深邃如幽坛的眼,蕴含着捉摸不定的气息,还有一丝莫可名状的忧郁孤傲。似乎——憔悴了点,精神不好吗?肯定又是通宵打游戏了,这个游戏狂!
更生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好在灯光很快暗下来了,表演开始了,结束了他们尴尬的场面。更生以为向日岳人会甩袖离去,但他没有,他坐下来看演出,只是——连一个眼神也再懒得施舍给更生,仿佛她是一个陌生人,仿佛是一个乞丐——
老实说,表演很精彩,可是更生,很没出息地心乱了,眼睛是盯着台上,可到底看进去了什么,鬼知道!
两个多小时的演出,直到灯光亮起,掌声响起,更生才如梦初醒,向日岳人干脆地起身,转身离开,毫不留恋,那挺直的背影有一种雪地孤松一样的决绝。
更生长长地出了口气——啧啧,瞧瞧你,叶更生,你怎么就那么点出息,不就是旧情人见面嘛,你的气度呢,你的自信呢,你的从容不迫呢,这多让人看笑话!
更生低着头窝在贵宾席豪华座椅上,心里还是有点难过。
“小叶子!”
更生抬头,看见忍足一脸愧疚地看着她——原来他也来了,大概坐在后面吧。老实说,对朋友,忍足侑士真的可以算得上是掏心掏肺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岳人会这样。”他道歉。
更生笑笑,说:“没事儿,真的。不过——忍足,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她能原谅忍足,是因为他的确在想着帮忙,可是,更生可不想一再地被人算计,所以,只此一次,这种事还是说明白的好。
“好了,还是要谢谢你的票,我该去找COCO了,再见。”更生起身,想绕过忍足。
“小叶子,”忍足又叫住了她,“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我真希望,你们两个能好好的。我和岳人也算是认识多年了,他是家中独子,基本上是被宠到大的,没受过什么挫折,因此也养成他霸道独裁的性格,可是,他本质上并不坏。而且,我看得出,他喜欢你,非常非常地喜欢你……就算他有什么做得不对,你不能原谅他吗?”
更生低着头,抿着唇不说话,她想说,做错事的并不是他,而是她。他很好,是她不够好。
忍足看更生的表情,觉得有点眉目,再接再厉,“小叶子,你是喜欢他的,对吗?喜欢一个人是无法假装的,你认真地问问自己的心,你们之间难道真的不算什么吗?”
“忍足前辈,”忽然插进来的声音让更生和忍足都抬头望去,“我姐其实特心软,你这样花言巧语,是不是不太厚道?”
剧场里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重阳身上还穿着立海大的校服,双手插在裤兜里,斜挎着书包,从上面一步一步地走下来,望着忍足侑士,冷肃,又带着些许嘲弄。
忍足侑士看了重阳一眼,不做声,转身就离开了。
重阳的目光落到更生身上,又变成那种孩子般的无措和讨好,他说:“更生,我来接你回家。”
更生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走在前面,重阳乖乖地跟在后头,不敢造次——他姐的气还没消咧。
两个人这样气氛诡异地回到紫阳花寮,更生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叶重阳同学在院子里独自站了会儿,也进了更生的房间——叶重阳确实把叶更生的性子摸得透透的,叶更生这个人不能逼,又不能不逼,难搞得很。
一进门,就看见他姐趴在地上正在写什么。他探头一看,只见笔记本上龙飞凤舞的一大段字——
“清纳少言说白了就是一个嗲声嗲气的小姑娘,她最大的本事就是善于撒娇并随时营造撒娇的氛围。不过这种撒娇绝不是对男人讨巧卖乖的侠义撒娇,而是随时准备着对世事万物的相知相惜的广大撒娇。好比一个雨天,端坐于庭前,桌上瓷碗里堆了归鸿一样的樱桃,她小口啖着,仿佛无别事,一边吐核一边对身边芝麻绿豆大的事挑剔着——”
明白了,这是她刚做完关于平安京风流雅事的调研活动,刚刚所获的心得呢。
“更生,是不是女孩子都喜欢这种无病呻吟的东西?”他跪坐在她身边,撑着下巴歪着头问她,眼睛明亮,像个好学的小学生。
更生看了他一眼,并不对他刻意讨好的行为心软,但依然回答了他的问题,“在你看来是无病呻吟,在我看来就是守住本心。道元和尚说,只管打坐。身心脱落,完成对自己的研究,体认得‘眼横鼻直’。仅此而已。世界就是这样,偏偏有些人自认雄心壮志,偏要搅得个天翻地覆。”
“照你这样说,人生岂不就是一棵树,永远在原地体察四季,却终其一生无法挪动一步,岂不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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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跟人比起来,境界可高得多,人家永远比人高,永远比人看得远,所以不愁不伤,自成一派,寂然不语……人要能学到树的一半,就算好修为了……”
重阳苦笑——他姐多厉害,这都能说教,拐着弯地讽刺他心浮气躁呢——
“更生,我知道你生我的气,可是,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
“难不成还有人绑着你吗?”
更生霍的抬头,犀利的眼神盯住重阳。
“怎么没有?”重阳抬头看着他姐,红了眼睛,“更生,我也想像以前一样,在简居中享受闲乐,在贫乏中悠然望天。可,自从来了这个鬼地方之后,我们要面对的都是些什么人?这帮子天之骄子,能有几个心善的?更生,自从进来这里第一天,我就不停地告诉自己,我要成为强者,我要凌驾于他们之上,因为想要在这么个鬼地方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