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重阳一愣,“这么快?”下意识的反应就这样冲出口,虽然已经下定了决心,然而离别这样的迅速地席卷,让人措不及防,重阳的嘴唇微微开阖了几下,涩涩地出声,“可不可以等更生醒来?”
风鸟院谦人没说话,沉默地拒绝。
重阳的牵了牵嘴唇,似乎想苦笑一下,也不能,垂下眼睑,“那……能不能再让我跟她说会儿话?”
风鸟院谦人深深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松口,“十五分钟后,我在楼顶等你。”说着,竟转身离去,走廊上只徒留少年孤清的身影,隔着玻璃窗,病床上的女孩睡得无知无觉。
重阳的额头,慢慢无力地抵在病房的玻璃窗,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勇气一瞬间如漏了气的球,眼里慢慢现出一点两点的绝望和灰败,不停地呢喃:“更生,我们要在一起,怎么就这么难?怎么就这么难?”
天台的风很大,初升的太阳根本没什么温度,风鸟院谦人站在飞机旁,看见门口出现重阳的身影,暗暗地舒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道:
“重阳,我希望你能长成一个真正有力量有担当的男子汉,我会期待你的归来。”
重阳没做声,一头钻进机舱,就这么望着机窗外,一直到英国伦敦,也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没有人知道,他在这一刻,在自己的心里发了怎样一个誓。
更生醒来,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的手里有一个精致的木质音乐盒,钢琴造型,每一个琴键,每一个音板,每一个支架,都精妙而和谐,没有用一根钉子,只用最古老的木头榫接,质朴而脆弱的。更生记得,她曾经有这样一个音乐盒,后来不见了。
绞上同样用真木做的发条——古怪的跳音,最大限度地拉弦,如山壁般陡峭峰回路转,紧紧抓住人的心脏,刺激、冒险、浪漫、疯狂无度——太熟悉了,这是重阳自创的小提琴曲——《两小无猜》。
灵感来自法国电影《两小无猜》,他们共同喜欢的一部电影,更生甚至还临摹过她的电影海报——浓艳的色彩,充满着童话质感,两个小孩侧头接吻,简直纯洁糜艳得让人疯狂。这是一个传递游戏——
在他们的世界里,只有“敢”和“不敢”
你敢在考试那天内裤外穿吗?
你敢在大街当中阻碍交通吗?
你敢在行进中的taxi车顶接吻吗?
你敢在婚礼当天对新娘说“不”吗?
你敢和我十年不见吗?
你敢永远爱我一个人吗?
大声地叫喊,肆意地狂笑,兴奋地乱跳……源于本能,无法克制,不能停止。这无关电影技巧,无关拍摄手法。完全地出自爱的宣泄,来自于内心深处的表达。
恶作剧——对视——微笑——奔跑——呐喊——车祸——反恶作剧——呼唤——摔倒——幻觉——苏醒——微笑——拥抱——热吻——凝固
近乎疯狂的对爱的颂扬。没有对错,没有美丑。只有那一刻交接点上的无限伸展直至永恒。生命得此足矣——这就是“两小无猜”,浪漫却也绝望的爱情。
更生听得入迷,心里有一种心酸的凄楚,打开钢琴的盖,一张小纸片就掉出来,上面是重阳一段龙飞凤舞的话——
“更生,卢森堡曾经说过:不管怎样的事情,都请安静地愉快吧! 这是人生。我们要依样地接受人生,勇敢地、大胆地,而且永远地微笑着。 这句话,咱们共勉吧!”她知道她的重阳走了——
更生的眼泪就毫无预兆地落下来,无声地纷纷,打湿纸片,打湿八音盒,打湿“两小无猜”……
“阿暖。”
更生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朦胧中看见叶老太太慈祥的脸,用力地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吸了吸鼻头,双手还紧紧地抱着那只八音盒,“外婆?你怎么来了?”
老太太坐到她床边,温暖粗糙地手抹她脸上的泪水,“你们闹成这样,我能不过来吗?”
“对不起……”更生低下头,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
老太太叹了口气,轻轻地抚摸更生的头,“阿暖,这一次你们实在太任性了,这样也好,你们终归还是要学会独立生活的。阿暖,你是个大姑娘了,要学会为自己负责。”
更生抬起红通通的眼睛,“妈妈呢?”
“你妈妈已经去佛罗伦萨了。”
“她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傻孩子……”
同居?
“蓝脸的窦尔墩盗御马,
红脸的关公战长沙,
黄脸的典韦,白脸的曹操
黑脸的张飞叫喳喳……啊……”
嘴里哼着唱着荒腔走板的《说唱脸谱》,更生摇头晃脑地走出紫阳花寮——天阴得厉害,夏日难得凉风,吹走最后一丝炎热。天气预报说,台风就要来了。
那场病后,更生身体一直不见好,学也没去上,在紫阳花寮将养了大半年,请的一直都是家庭教师。风鸟院家确实疼她,她不喜欢学的,也不勉强她,只拣着她感兴趣地教她,这性子是越发地散漫了。
她有一个教她法语的家教,道道地地的北京人,在法国读了三年,换了四所学校,没拿到过一个学位,是个人才,也是个人精,知道风鸟院家请他来,教法语是其次,重要的是把叶更生这小祖宗整高兴了,于是充分发挥北京人的侃功,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能把人忽悠得摸不着北。
一个不是好老师,一个也不是好学生,可谓是臭味相投。这么多家教中,更生最喜欢上他的课,一是轻松有趣,二是这人确实有点儿本事,算得上一个杂家,什么都能扯,什么都会一点儿,像最近,不知怎么又扯到京剧上去了,他说:
“京剧这是个好东西呀,却不是人人都能欣赏的,为什么喜欢京剧的往往是年纪大的人?这是有原因的,人生越到后来就越荒寒,再也难逢热闹繁华,那么,可能为了给心灵一个虚无的补偿,也就捎带着喜欢了舞台上那飞金扬绿珠翠满头。想想,那梨花白桃花红的脸庞若放到现实里该有多么难堪,可是,在舞台上,便成就了难以高攀的华丽流金。这是艺术对人生的一种补偿,虚拟的,梦一样的东西——人生最少不了的,就是这样梦一般的情绪。”
说完,还摇头晃脑地唱起京剧来。
更生的京剧就是跟他学的,反正闹着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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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依依呀呀地晃,正巧碰到静姨,于是甜甜地叫了一声。
静姨扶着自己的腰,脸露痛苦,看见更生勉强一笑。
“静姨你的腰又痛啦?”更生跑过去懂事地扶住她——静姨的腰痛是在坐月子期间落下的毛病,那时候仗着年轻不注意,现在年纪大了,碰上天气变坏,就疼得厉害。
“哎,老毛病了。”静姨不在意地摆摆手,“倒是你,天气变凉了,赶紧回屋换件长袖,别冻病了。”
“没事儿。”更生不以为意,“静姨你要去哪儿,腰疼成这样还是回屋歇着吧。”
“表少爷走得匆忙,好多东西都没带走,我怕他在那地方不习惯,整理了他平日里的东西,本来想让菊子送过去的,谁知道这个疯丫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只好我自己跑一趟了。”
幸村精市在收到东大的录取通知书之后,就在东大附近租了公寓。说起来,更生真的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幸村精市了,自小樽回来后,她一直病着,关于幸村精市的事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
在内心里,更生始终对幸村精市存着一份歉疚,而幸村精市后来的冷淡和疏离更让更生的这份歉疚扎根发芽,如果幸村精市的态度一如既往,那么更生依然会心存感激,但,她会想方设法地偿了这情,然后,就没然后了,桥归桥,路归路,她依然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姑娘,可——
不管幸村精市是不是故意这样做的的,总之,更生的确将他放在了心上。
“静姨,我替你送过去吧,反正我也没事干!”
“不用不用,你回屋里去,身体还没好全呢,这东京大老远的,别瞎添乱了。”静姨摆摆手,赶她回去。
“我已经好了,真的!”更生紧着脸表明自己的身体没问题,“静姨你就好好休息吧,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做好的。”说着,也不管静姨答没答应,就抢过她拎在手里的东西。
“哎,你这孩子!”静姨没法,也实在是腰疼得厉害,也就随她去了,可,还是不放心地叮嘱,“早去早回,别在路上耽搁,出门前先换件衣服,表少爷公寓的地址你好好记着,别到时又找不着了……眼看着这天气就要变坏了,哎,算了算了,还是我自己跑一趟!”
“静姨!”更生简直可笑不得,“您就放一百二十颗心吧~”憋着嗓子拿腔捏调惹来静姨没好气的白眼。
“您再唠叨下去,天就要黑了,您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一边说一边还行了个不伦不类的军礼。
更生自病后就没怎么出过门,因此兴致极好,车上广播一直在播放台风的消息及防台措施,车上的乘客也在叽叽喳喳地交头接耳关于台风的影响。
更生就这样到东京,再坐公车,按着静姨说的地址一路寻去——幸村所在的小区离东大很近,步行也就十分钟的样子——
7栋5层B座——更生嘴里念叨着,走出电梯——“啊,就是这里了。”更生看看关着的铁门,伸手按了按门铃,过了很久都没有反应,更生又按了两次,还是没人开门——
咦,难道人不在?啊,是了,她来之前又没跟幸村打过招呼,这会儿肯定在学校上课,人家又不是她这样的“无业游民”。
更生正想离开,门,却突然从里面开了,抬出一个女孩小心翼翼的头,疑惑而谨慎地看着更生。
咦?难道搞了半天是她弄错地址了吗?更生不死心地又看看门牌——没错呀!
“请问……”女孩子怯生生地开口,“你是哪位?”
“唔,你好!”更生手忙脚乱地打招呼,“我叫风鸟院更生,找幸村精市。”
“风鸟院……更生……你跟幸村君是……”她的眼里满是迟疑。
“啊,表妹,我是他的表妹。”
“那……请进来吧。”
女孩子打开了门,更生进去,一眼看见乱得不成样子的客厅,眨了眨眼。
“哦,那个,我在大扫除。”女孩子不好意思地笑笑,忽然又慌里慌张地将沙发上的东西全扫落在地,露出一块空的地方,局促地说:“你请坐。”
更生也被她弄得紧张兮兮,看这个女孩明明比她大,怎么却会有一种自己在欺负人的感觉——看她白净清秀的脸,齐耳的黑色短发,粉蓝色洋装,像只干净乖巧的白兔,自有一种小家碧玉的情调。
“啊,你要喝点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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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生刚想说不用了,女孩儿已经急惶惶地奔向厨房,紧接着就听见哐啷啷的响声和女孩的惊叫声。更生急忙跑到厨房,就见女孩站在一地瓢盆不锈钢器皿间,吓得不知所措。
更生实在有点无语,只好说:“其实,我马上就要走了,你不必麻烦了。既然精市不在,你帮我把东西交给他也一样。”更生指了指随她一起进来的袋子,“里面是一些他平日用惯了的东西,静姨帮他整理出来了,他看了就知道了。我就不多加打扰了,再见!”
她径自出了公寓,也没看女孩儿的脸色——对于幸村精市公寓里出现陌生女孩,她惊讶,但仔细一想,似乎也理所当然,凭幸村精市的条件,直到现在才交女朋友已经算得上是奇闻了,有了喜欢的女孩子,住在一起那也不是不能理解不是?不过更生也没忘幸村对她说过的那些暧昧而似是而非的话,说她真没往心里去吧,也不尽然,毕竟人都有虚荣心,有那么一个优秀的男孩喜欢自己,说不开心窃喜,那真是太高看叶更生了。可,叶更生有一个很大的优点,就是越洋洋得意的时候,她就会越进行反省与自我分析——对于幸村对她的感情,她也分析过了,不是她要贬低自己,她这个人有自知自明,唯一让别人瞧得上眼的也许就是自己心态特好,特别能自娱自乐苦中作乐,就是这点也被有人诟病为没心没肺胸无大志,幸村精市其实是个特缺乏爱缺乏安全感的人,他在她身边能感觉到一种安宁,可,你能说这是爱情吗?更生不知道,反正幸村精市现在有了喜欢的女孩子,她为他高兴。
更生走出电梯,与此同时,旁边上楼的电梯合上,合上了幸村精市没有表情的脸。
电梯很快到达五楼,幸村精市走出电梯,拿出钥匙刚想插钥匙开门,门却从里面开了,新垣提着两大袋垃圾从里面出来,看见他愣了,脸腾的一下红了,现出局促和不安,喃喃地说:“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幸村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走进房间,看见湿漉漉的地板和倒在地上的拖把、扫帚、抹布。
“我,我马上收拾好!”女孩儿急惶惶地放下垃圾,就去收拾依然一塌糊涂的客厅。
“新垣桑。”幸村精市阻止了她,宛如天神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女孩儿低着头,不吭声,也一动不动。
“你这样会让我感到困扰。”说完这句话,幸村精市再也不看她,径自往卧室走去,却不慎碰翻了放在沙发边的一个袋子,掉出一些他熟悉的东西。
这时,女孩却猛的抬起头来,泪眼朦胧,楚楚可怜地看着幸村精市,“可是幸村君,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会很乖的,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请让我试试好吗……”
幸村精市却根本没听她在讲什么,蹲着身子,在看袋子里的东西,这时候突然抬头,“这些东西是哪来的?”
女孩的话一下子被打断,又被他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眼泪凝在眼眶不敢掉下来,可,还是结结巴巴地回答,“是,是你表妹拿来的。”
幸村的眼瞳微微紧缩,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了紧张和急促,“她人呢?”
“走,走了。”
幸村精市忽一下站起来,盯牢女孩,“什么时候走的?”
“刚刚。”女孩大睁着眼睛,大气不敢出。
幸村转身就要冲出房门,却又回头看看可怜兮兮地站在客厅不知所措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