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如此多的杀戮,如此多的死亡,如此惨烈的画面,她日益沉默,日渐消沉。
犹如陷在一片迷雾里,走进了沼泽中,找不到方向。
“恭喜晋王,”龙天涯负着手,悄然地从山下走了上来,嘴角挂着一抹似赞似讽的微笑:“以三万人军轻取十几万萧家军,大获全胜,直捣敌军城下,战绩如此辉煌,可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天涯说笑了,”方越苦笑了一下,转头,望向黯淡的夜空:“此次胜利,头功应该记在你身上。若不是你以精湛的技艺,造出如此锐利的军刀,晋军取胜,恐怕未必如此容易。”
“非也,若不是晋王巧手设计,天涯空有一身铸剑技艺,也是没有用武之地。”龙天涯不肯居功,笑意并没有达到眼底:“况且,若没有方兄的那套技击之术,威力无匹,让敌军闻风丧胆,恐怕取胜仍需时日。”
她笑了笑:“是,战斗的胜利,全靠大伙齐心合力,不是哪一个人的功劳。不过,天涯居功至伟,却是不容置疑。”
“得了,我们俩就不要在这里互相夸来夸去了,让人听了没的笑掉大牙。”龙天涯乐了,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
迎面的霜风吹在滚烫的脸上,带来一种冰冷舒适的触感,她微微眯起了眼睛:“大伙都在里面喝酒,你怎么出来了?”
“守护王爷,是卑职的职责,王爷即出,天涯岂敢贪杯?”龙天涯理直气壮地扔给她一个官方答案。
“这里很安全,你不必跟着我,我想一个人走走。”她拢了拢衣襟,搓了搓手掌,踏着积雪朝旷野进发。
“晋王,你好象并不高兴?”龙天涯并不依言退下,反而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死了那么多人,你觉得,我应该高兴吗?”她不答反问,心中无限惆怅。
“击溃敌军,在国内必然声威大振,对晋王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好事?”龙天涯讶然地望着她,冷冷嘲笑:“莫非晋王真的心如止水,无心庙堂?”
有心夺权的那个,从来就不是她。
如果她说“是”,他难道会相信?
方越望着他,淡淡的笑,不肯正面回答他。
“你真的无心?”龙天涯追上来,惊讶地再问一次。
“南宫,朝中有圣旨到。”南宫澈站在山腰,仰着头一脸狐疑地看着她和龙天涯,声音逆着山风缓缓而清晰地送了上来。
“走吧,看来该班师回朝了。”她牵起嘴角,淡淡地笑了笑,掉转头,融入了浓浓的夜色里……
果然不出所料,圣旨在把晋王南宫澈嘉奖了一遍,又说了些一番忠义英勇,替国争光之类的套话之后,话锋一转,说是已与大周通婚议和,命晋军即日起班师回朝。
打赏了宣旨太监之后,方越走出帅帐,望着漆黑的苍穹,怅然若失。
“班师回朝,岂非正中你的下怀?”南宫澈跟在我的身后,懒懒地瞥了她一眼,淡淡地嘲讽:“怎么你看起来,很不高兴?”
奇怪的是,她那么讨厌战争,在得知战争平息的这一刻,竟然也感觉不到一丝欢愉。
明刀明枪的战场虽然已经平静,然而回国后还有一场更惨烈的政治斗争在等着他。
未用朝庭一兵一卒,不费国库一文铜钱,南宫澈以两万人马,前后大胜大周二十万大军。
这个骄人的战绩,不论在哪朝哪代都足以令他傲视群雄,睥睨天下。
然而,朝庭的嘉奖令中,除了一些虚词褒奖的客套话,竟然半点实质性的鼓励也没有,反而催促他还朝后,及时上缴所获辎重,真是令人心寒。
“战争的结束,是不是意味着另一场杀戮的开始?”方越冷冷地回过头,静静地望着他。
“那场战争早就开始了,你莫非尚无所觉?”南宫澈哂然一笑,目光变得凌厉起来:“咱们现在勉强算是小胜一场,暂时站稳了脚跟。可惜,被逼得暴露了实力,这往后,可再也别想过那种逍遥的日子。”
正文 032 凉州
方越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心情却沉重了起来。
对他来说,也许在战场上杀敌,也好过回去后被自己的亲人算计吧?
“你别太担心,有我和云飞在,你只要象现在这样保持沉默,别露了马脚,凭咱们的实力,也不是不能与他们玩一玩的。”南宫澈神态轻松,嘴角始终挂着一抹冰冷的笑容。*
忽然觉得眼前站着的这个熟悉的身影,透着一抹诡异与阴森,竟让她微微地打了个寒颤。
乘着夜色,三万晋军悄然拔营,一夜之间急行七十华里,进入了连绵的大凉山脉,隐入了群山之中。
经过五天的跋涉之后,终于进入了凉州境内。
队伍进入凉州后,在南宫澈的安排下,开始有序地分散,进驻各自的防区。
方越偷了一个空闲,穿了便装,悄悄地溜上在凉州的街头。
很快发现一种奇怪的现象。
在这样一个小城里,常住人口只怕还不满万人。但街头上的镖行却多如牛毛。几乎可说是三步一家,五步一户。什么威武镖局,什么永胜镖行,什么扬威镖局……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从事马匹交易的市场也有三个——城东,城南,城北各有一处。从早晨开始,这里就人潮涌动,熙来攘往,热闹非凡。
略一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由于凉州地形复杂,一边是崇山峻岭,另两边是广袤的草原和沙漠,这里长年活跃着各路马贼。靚靚小说网…更多精彩小说
官府几次出兵围剿,他们呼啸一声一去无踪。待得官兵退却,他们又卷土重来。如此反复,形成了胶着状态。到最后,也就不了了之,默许了他们的存在了。
好在马贼也与官府达成默契,他们一般都只劫财,并不害命——当然,如果你拼死抵抗,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种状况,直接导致了隘州的一种职业——镖行的兴盛。在隘州几乎可以说五步一家,十步一户,全是镖行。凉州就是他们出关前的最后一个补给站。
所以,在凉州街头也是镖行林立。往来商贩在这盗贼盛行的凉州,为了自身财产的安全,鲜少选择住店,全都由各家镖局接待了——所以,在凉州,镖局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客栈。
找遍凉州城,才总算找到一间又兼妓院又兼酒楼好象还兼赌坊的“四合一”客栈里。
坐在里面,喝了几杯酒,稍事打听,便让我获知了一些有趣的小道消息。
南宫澈在大秦并不如他自己所说的人微言轻。他其实应该算是一个传奇人物了——十五岁封王镇守边关十几年,军中事物却从未露过一次面。
据传他得了一种怪病,终年卧床不起,长期深居简出,不见外人,是那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府中事物,向来由他的好友展云飞在一手处理。因此,对于他的庐山真面目,见过的人少之又少。
据说这个南宫三皇子并非皇后所出,母妃在他五岁时病逝。他自小体弱多病,个性又很孤僻,很不受皇帝宠爱。所以封了个晋王的虚衔,把他送到这边远的地方,眼不见为净。
毫不奇怪,这样一个病怏怏的皇室子弟,自是颇受腹诽。坊间各种传闻喧嚣尘上——有人传他其实早已病死;有人说他其实是诈病,韬光养晦,即借此避开朝中堂派之争,又暗中积聚自己的实力;也有人说他看破红尘早已出家;甚至还有人传他是马贼逆天的幕后首领……
大秦老皇帝病重,太子与皇叔定远候两派虎视眈眈,明争暗斗。远处边陲,一直被人忽视的三皇子忽然成了双方的眼中钉肉中刺。
本来定远候和太子哲是欲借此次两国的战争,轻松除却一个对手,不料这头病猫突然发威,扮猪吃老虎,以几万兵力,愣是吃掉了萧昆二十万大军,跌破众人眼镜。
晋王的实力迅速壮大扩充,短短三个月,不但兵力翻了一翻,还奉旨联姻,娶了大周国的永宁公主,摇身一变,成了大周国的驸马爷。
这一下,连隘州的百姓也似乎走路都带了风声。茶余饭后,谈论起他来,更是津津乐道。
于是,在短短数月之内,南宫澈再创辉煌,在大秦国内声誉雀起,其声势迅速盖过太子哲,直逼定远候南宫博。
方越微微一笑,既然没有办法除掉他,怕是南宫澈又变成一个抢手的香饽饽了?
“钱掌柜,来一坛好酒!”一个身材健壮得象一头熊似的男子推门走了进来,带进来一股热浪。他随口吐了一口唾沫,骂骂咧咧地嚷开了:“他妈的,好大的风,灌老子一嘴的沙!”
“赵镖头,来赌一把?”旁边早有人认出他,大声呦喝他过去。几个人也不去后院,索性围在饭桌上呦五喝六的就赌开了。
方越抬头望天,夕阳好象蒙了层薄雾——真的起风了,狂风带着沙尘漫天的飞舞,吹在身上,干干的,带着点淡淡的热度。
风越来越大,强劲的风沙呼吼着,疯狂的肆虐着,好象要把一切阻挡它的东西通通卷走。破败的客栈,门窗被吹得吱吱地响着,好象随时都会解体。
陆陆续续又进来一些人,都是些拿刀带棍,五大三粗的汉子。看样子,都是各镖局的镖师们,被沙尘暴阻碍了行程,索性都跑到这里来找乐子来了。
方越皱了皱眉头,实在不习惯这种闹轰轰的场面,反正消息也打听得差不多,于是扔了一锭碎银子到桌上,准备乘大伙还没发现她的失踪,已溜回去。
这时,从客栈外又进来两个人,看起来象是一对父子。
正文 033 朋友,找我吗?
那个男人中等身材,相貌清瘦,身着淡紫色长袍,深眉凹目,长相斯文,面容和善。
他的身边,跟着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白衣少年。皮肤白皙,秀气的鼻子,小巧红润的嘴唇,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好奇地四处打量。
这里进出的全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男人,突然进来一个粉妆玉琢的翩翩少年,自然是鸡窝里飞出金凤凰一样扎眼。*
整个客栈顿时变得一片寂静无声。
那中年男子在门口略站了站,习惯地扫视了一遍周遭的环境,目光触到方越身上,略怔了怔,一丝疑惑迅速掠过眼底,转瞬即逝。
“劳驾,请让一让。”方越保持微笑,礼貌地朝他点了点头。
“对不起。”他退后一步,侧身让她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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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不到一百米,发现不对劲,有人在跟踪她。
她微微皱了皱眉,在部队干过这么多年,要想甩掉身后的尾巴,当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她更加好奇的是,那人究竟为什么要跟踪她?
略略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地形,心中已有了计较。假装没有发现,继续保持平常的速度,在拐弯时却突然加快了脚步,身子一闪,三步并做两步已进入另一个胡同里,躲了起来。
不到一分钟,一串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便从身后追了上来。
一条瘦小的身影极快地从她身旁掠了过去,却是刚刚在客栈里见到的那个白衣少年。他左右顾盼了一阵,低声地嘀咕:“咦,去哪了?”*
“朋友,找我吗?”方越冷笑着从藏身处闪了出来,伸出手在他肩上拍了拍。
“谁?”白衣少年面色青紫,清叱一声,手中寒光一闪,夹着一股劲风,已和身扑了过来。
“咦?想打架?”方越闪身一让,握住他的手腕,触手竟是一片柔滑,心中微微一动,曲起手指轻轻地在他手腕上一弹,冷冷地笑了:“小姑娘,还是回去再练几年吧。”
“哎呀!”少年吃痛,低呼一声,手中短剑已握不住,咣当一声掉落到地上。
挣不脱她的手,脸色阵青阵白,又羞又恼,晶莹的泪水在盈盈大眼里闪耀如星,摇摇欲坠:“放开我!”
“你我素昧平生,不知跟着我,有何贵干?”方越左手轻轻扣住她白玉般的手腕,一边极快地伸脚,勾起匕首,轻轻一踢,匕首已经易主到了她的右手上。
“小心!”
“放开她!”脑后一股劲风倏然而至,方越脚跟一旋,身子微微向后一仰,“哧”地一声,一点寒芒与我擦身而过。
在她身后不及十丈远,手持一柄利刃,面带杀气的不是客栈里那个紫衫中年男人是谁?
几乎与此同时,暮色里,两条黑影由远及近,闪电般疾掠而来,飘然落在了方越的身旁,却正是展云飞和南宫澈联袂而来。
“你好大的胆子,在凉州地盘上,居然敢偷袭晋王?”云飞不及与她说话,拧起眉毛,厉声朝我身后那个中年男子喝叱了起来。
“云飞。”方越皱眉,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他这番话说得大有问题,难道不在凉州地盘上,就可以随便偷袭或明攻?
“阁下是晋王南宫澈?”紫衫男人闻言,眯起眼睛半信半疑地收起了长剑,又惊又喜地看着她。
“如假包换,不知你们跟着我,意欲何为?”方越掸了掸衣衫,放开了白衣少年的手。
“澈哥哥,你是澈哥哥!”那扮成白衣少年的小姑娘听了她的话,一阵激动,似一只还巢的|乳燕,飞一般地冲进了她的怀中。
那双春葱般的玉手紧紧地攀住了她的脖子,又哭又笑。
“嘎?”方越愕然,微微皱眉,用力把那只八爪鱼从身上扒下来,微微尴尬地低语:“你认错人了吧?”
奇怪?这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小丫头?为什么展云飞和南宫澈都不认识?
“晋王殿下,”紫衫男人躬身向我抱拳一揖到地:“在下柯华生,刚才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柯华生?”方越不敢乱说话,挑眉向南宫澈投去询问的目光。
哪知道他居然也是一脸的茫然,倒是展云飞,微微一怔之后,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原来是相府大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