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知道,从这一刻起,三十个新晋弟子,进入了无数修仙者的眼中。
扶摇直上九万里的第一步,迈出去了。
“扶摇会,开始!”
申不疑宣布之后,径直落座。
诸峰山主紧随其后,各自落座在宫殿前,居高临下地望向新晋弟子们。
新晋弟子们中一阵骚动,终究都是少年人,最关键的时候到了,一个个开始抑制不住地激动。
激动的不止是他们,在他们身后百丈开外的地方,有应邀前来观礼的,有各弟子亲属,亦是平静不能。
“陈昔微,出列。”
申不疑的声音,从宫殿外传来。
“弟子陈昔微,拜见掌教,拜见诸位山主。”
陈昔微一步步地走出来,走到众弟子身前十丈处,一个白金色蒲团前大礼参拜。
“汝可愿:入我太阳神宫,谨守神宫律条,不得触犯。”
申不疑的声音在整个广场上回荡,恍若天地在发问,直接叩问本心。
但凡听到这声音者,不由自主地在心中回答,竟是一字无法作伪。
“弟子,愿意。”
陈昔微正心诚意,又是一礼。
“汝可能:用心修持,勇猛精进,使我神宫威名不坠?”
“弟子,能!”
陈昔微行第三礼。
“他朝同风而起,扶摇之日,汝有何愿?”
陈昔微在蒲团上周身一颤,顿了一顿,再昂起头时候,即便是只是背影,宁风依然能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那是坚持,那是执念,那是铭刻入骨髓的大愿。
在神宫长辈的目视,在同辈中人的关注,在天下修士的瞩目下,陈昔微脱口而出……
第十四章 有凤来仪,知我来兮
“我愿:
月无圆缺,有凤来仪!”
陈昔微吐出“我愿”二字时候还有些低沉,至“有凤来仪”如雏凤清声,昂然嘹亮。
她缓缓地从白金蒲团上起来,身子挺得笔直,向着上方宫阙,向着九天穹庐,昂首挺胸。
宁风隔着百来丈距离,看着陈昔微背影,仿佛是在看着一只骄傲的凤凰,展开翎羽,誓要要冲上重楼之高,我心不悔。
“月无圆缺,是家里有人离散,定要团圆吗?”
“那有凤来仪,有是什么意思?”
宁风不解,却不妨碍他欣赏前方那个孤独立在那里,骄傲如雏凤的背影。
“有志气。”
宫阙前,申不疑赞了一声,捋着胡须道:“以汝之愿,可知陈昔微你命运多舛,他朝也要艰难跋涉,辛苦良多,你可明白?”
陈昔微昂着头,雪白脖颈如天鹅,声音清亮:
“纵独上高阁,千金埋骨,亦不悔!”
字字声声,斩钉截铁,明明是清亮悦耳的女子声音,偏偏一如金铁,掷地有声。
“好,好,好!”
申不疑大笑道:“那昔微你便入我天择峰下吧。”
“果然是……”
宁风收回揣测陈昔微话里含义的心思,想到前几日她说的话,果然是天择峰啊。
“等等!”
原本还在用欣赏、怜惜目光望向陈昔微的其他诸峰山主脸色都变了,有那心急的直接叫出声来。
“陈昔微是此代弟子洗神之首,怎可私相授受?”
“我看陈昔微有大志,适合入我天命峰下。”
“胡说,上一届我们天云峰就是收到弟子最少的,这次无论如何也当让我们先选……”
“……”
下方一众弟子,后面大群观礼,无不是目瞪口呆,一脑门浆糊:这是什么情况?
想来那些在天南地北,通过大日巡天法观礼扶摇会者,此刻也是如此想法。
申不疑咳嗽一声,伸手一拂。
霎时间,灿烂如锦的光瀑笼罩下来,太阳神宫前一切尽数被笼罩,除了零星拔高的争执嗓音,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了。
不用看来不用听,只要动动脑筋想想,谁不知道里面在发生什么啊?
“这……这……”
宁风揉了揉脸,那是羞愧的,再抬抬头看天上骄阳似火,腹诽道:“你们好歹注意一下影响,这是直播来着吧?”
好在抢弟子的闹剧并没有持续太久,十几个呼吸时间一过,笼罩在宫殿外的光瀑散开,太阳神宫诸峰之主恢复道貌岸然样子,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衣着服饰倒是整齐,只是一个个脸上不忿,神情不甘,却是怎么也掩不住的。
申不疑轻咳两声,似是提醒他们注意影响,随后温和地道:“陈昔微,既入老夫门下,还不上来?”
陈昔微好像没有受到之前事情太大影响,一步一步地在赤铜广场上走着,脚步坚定,直上神宫。
“刷!”
一道粗如深山千年老树的光柱破空而来,笼罩在陈昔微身上,随着她步步前移,如是一道从天上注视下来的目光。
刹那之间,举世瞩目。
在陈昔微的头顶上,丈许之处,天光汇聚间,一只凤凰展翅,一树梧桐擎天,凤栖梧桐,光彩夺目。
宁风远远地看着陈昔微背影直上神宫,看着她在申不疑面前跪下,看着那只光的雏凤展翅高飞,栖落梧桐,一股明悟涌上心头。
“我辈修仙求道,一声‘我愿’,问的不是究竟何愿,而是能否坚定不移,可能执着不悔。”
“一问一答,何愿我愿,叩问本心之坚。”
在所有人或憧憬,或羡慕,或疑惑,或期待的目光中,陈昔微得申不疑亲手授太阳巾,然后站到了神宫掌教的身后。
女子淡雅如菊地站在那里,若不是亲见先前一幕,谁能知道她心目中栖息着一只凤凰,光彩逼人。
“曾醉墨何在?”
……
“宝玺何在?”
……
陈昔微之后,是第二个自洗神劫中超脱出来的曾醉墨,第三个之宝玺。
外门三年,他们本就是仅次于陈昔微后,一时风云人物。
一样的叩问本心,一样的光柱照人,一样的得授太阳巾,列入太阳神宫门墙。
只是与陈昔微相比,他们得到的关注未免少得太多。
宁风甚至能从身边还未上台的诸弟子神情中,感受到他们的失落。
“不失落才有鬼呢。”
“这几天的疏通,忙碌,投资,全打了水漂吧?”
宁风低下头,免得神情流露出异样来。
他冷眼观看,哪里还不知道,从陈昔微那里闹出争徒的情况后,后面诸峰招收弟子就好玩了,完全是按照顺序,一个山峰一个山峰地收人。
太阳神宫可是天下七宗,丢人现眼的事情一回就嫌太多。
以防相夺,不如排排坐,分果果。
这下可好,本代弟子里那些走了门路,选好相熟山峰者,念头全都落了空,那种如丧考妣的样子,着实让宁风忍不住想笑。
一个个新晋神宫弟子的大愿洪亮地在广场上响起,声声入耳。
有那要超脱彼岸的,有要长生久视的,有要锄强扶弱还朗朗乾坤者……
“我愿……什么?”
宁风听到后来,心中空灵一片,眼前诸般景象没有入眼,耳中纷纷扰扰不曾留心,一如进入魂境,好似入得九窍石一般的感觉。
一直到……
“宁风,出列。”
神宫掌教申不疑,喊出了他的名字。
宁风左右空荡,新晋神宫弟子,仅剩下他一人。
上首处九位长辈身后,或三或四,依次站着其余新晋弟子们。
扶摇会,到了尾声。
宁风深吸一口气,一步步地向前走去,走到白金蒲团前,向着太阳神宫方向,一拜。
“弟子宁风,拜见掌教,拜见诸位山主。”
他双膝触及蒲团,从膝盖下,从头顶上,融融暖意,流转全身。
“汝可愿:入我太阳神宫,谨守神宫律条,不得触犯。”
申不疑同样的话,重复了三十遍,依然字字清晰,声声回荡广场,直入本心。
“弟子,愿意!”
宁风再拜。
“汝可能:用心修持,勇猛精进,使我神宫威名不坠?”
“弟子,能!”
宁风三拜,最关键的一问也随之到来:“他朝同风而起,扶摇之日,汝有何愿?”
“我……”
宁风张了张口,空灵境界破碎,无数场景无数景象,飞花般入眼。
“我……”
宁风眼前好像看到了前世,看到自己一辈子蝇营狗苟,殚尽竭虑,做着没有选择的选择。
“我……”
他又看到,在魂境中,书生踏破千山万水,想尽万种方法,试遍亿种可能,始终不成。
在那片天地里,那段日子里,书生就好像是一颗棋子,被上天无形的手摆布,不得挣脱。
“我……”
宁风的拳头不觉间握紧,他看到自己一身狼狈,站在雪峰之巅,世界之巅,昂首而挺胸,一声花会开,雪域开遍了繁花……
不知不觉中,宁风从蒲团上站起来,一如站在雪域之巅,腰杆如枪。
诉平生之愿,本就不能俯首跪拜。
“我愿:
大逍遥,大自在。”
“我要天下人,知道我来过。”
宁风吐字清晰,声如洪钟,道出平生之愿后,只觉得浑身畅快,好像过去的阴霾,一下子散得干净。
以后一条通天路,等着他扶摇而上。
一步,两步,三步……
宁风一步步地向着太阳神宫走去,一柱天光,如天之凝视,洞彻九霄而下,笼罩在他的身上。
——不能止他一步。
宁风在踏出第一步时候,他头顶一丈,异象纷呈。
无数的光点汇聚,呈一柱狼烟,冲天而起。
狼烟笔直,如怒如吼,恍若在空荡荡的荒野,孤独的苍狼在嗥叫着,纵明月高悬,亦为长啸摇落。
这惊人一幕
——不能分他一眼。
宁风神情前所未有的坚定,目光有史以来的清澈,脚下一条路,直通神宫前。
“恭喜天云师弟。”
申不疑自陈昔微后,第一次赞叹出声:“此子生命之浓烈,平生仅见。”
排众而出,站在众人之前的天云峰山主天云子一扫不豫,放声而笑。
“弟子宁风,拜见师父。”
宁风带着干净的笑容,清澈的目光,拜见恩师。
天云子展开手中太阳巾,璀璨亮金,系到了宁风额上。
他一手抚在宁风的头顶,声音远远传出:“自今日起,宁风便为我天云子座下亲传,第七弟子。”
神宫掌教,一众山主,尽数抚掌而笑,齐声恭贺。
“扶摇会,到此结束。”
“散去吧。”
申不疑在大笑着伸手一拂,收大日巡天法,沉丈许铜镜。
诸峰山主互相拱手为礼,衣袖一挥,腾空而起。
刚刚站到天云子身后的宁风顿觉身子一轻,为无形之力牵引飞起,跟在天云子身后,向着飞天九峰之一而去。
倏忽之间,扶摇直上,高入九重天。
“快看,快看,那是我儿子,我儿子~”
宁风依稀听到熟悉的声音,扭头望去,广场上一个老书生再按捺不住,雀跃如孩子。
听到他遏制不住的笑声,宁风脸上不由得也浮现出一抹微笑。
第十五章 天云峰,水云间
天云峰,掩于漫天烟云。
扶摇会大幕落下,太阳神宫护山大阵重启,从天都山脚下蔓延数十里地,遥望如此盛会者遗憾地收回目光。
再想看到这般盛况,那就是三年后的事情了。
山下人看不到山上景况,宁风也看不见前面风光。
扶摇而起,牵引飞行,穿行在云中,扑面而来劲风让他眼睛都睁不开了。更有丝丝寒意,连身上太阳袍都阻挡不住,拼命地钻进骨头缝里。
好在这情况并没有存在多久,只是是几个呼吸功夫,眼前豁然开朗,一座青山闯入宁风的视界。
青山浮空,巍峨沉稳,有天上云彩做华裳缠绕腰间,有碧绿妆容点缀上下。
从看见天云峰,到身在此山中,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短短时间里,宁风即便是竭力地睁开眼睛,也看不完全。
他隐约看到在山脚有白鹤在浅水优雅地起舞,浮光掠影般地看到有大片大片的花田药园灵亩铺陈,亭台楼阁在青山绿水间若隐若现,有仙灵之气氤氲不散。
落地后,宁风和另外两个新晋弟子,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
充盈的灵气涌入体内,不仅仅是从口鼻,还自周身百窍沁入,整个人犹如洗涤了一般。
“这里,就是天云峰吗?”
宁风死劲地回忆之前所见,好将这个日后必将长久呆着的地方形成一个完整印象。
“天云峰,据说是神宫九峰中人丁最是稀少的一脉,具体原因貌似讳莫如深,没有什么人知道。”
“天云师尊说我是他座下亲传第七弟子,就算是再加上记名弟子,山上也没几个人。”
“可是……”
宁风隐约有点印象,惊鸿一瞥时候,他可没少看到人。
“难道都是杂役一类的?”
宁风暂且存疑,现在也不是发问的时候。
天云子,这个宁风不过是第二次见面的师尊,徐徐转身,面对他们。
“柳意蝉。”
“木小树。”
“宁风。”
天云子中年人样貌,黄袍罩体,不怒自威,面相在九峰之主中算是年轻的,据说真实年龄也是。
他目光在三个新晋弟子身上扫过,沉声道:“从今天起,你们便是我天云一脉弟子了。本脉没有什么其他规矩,不过同门友爱四个字,但凡敢有同门相残者,为师当亲自出手,让其悔不当初。”
一番话说得声色俱厉,宁风他们三个连忙躬身表示决计不敢。
天云子点了点头,缓了神色,道:“你们也不用束手束脚,有为师在,我们天云一脉,总不至于让人欺了去便是。”
“三日后,为师开坛**,尔等切记前来听讲。”
“且去吧。”
话音落下,天云子一转身,消失得无影无踪。
“呃~”
宁风三人同时抬头,一脸茫然。
这是什么情况?
他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相同话来:这就把我们撂这了?我们该去哪?
“柳师姐。”
“木师兄。”
宁风耸了耸肩膀,且不去想那么多,笑着跟另外两个新晋弟子打招呼。
外门三年,三人或许称不上熟稔,却也是旧识了。
柳意蝉在洗神中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