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穷困,笔看上去倒还精美,于是乎携了回去。
回到书房当中,待得羞恼过去,书生又想起桥上少女们模样,又有作画冲动。
循着常例,书生先画些身边常见的东西练笔,找找感觉,这才敢动笔最爱之美人图。
嗯,用的自然是紫竹狼毫,或称之为:神笔。
结果,一画之下,书生先是画的鸡鸭,于是书房成圈,羽毛共鸟粪齐飞舞,鸡同鸭讲尽喧闹;
再画米面。堆积成山。书房化为粮仓……
马良震惊下。终于相信,他手上笔是神笔,只要用心作画,就有了神,有了生命,能从画中走出来。
他大惊后是大喜。
因为自此之后,马良再不用寻章摘句做那书中蠹虫,他不需要再为稻粱谋。有所饥饿则画米面棉衣,除却人不可活,其他的东西,只要画,它便存在。
马良对不能画出活人既有遗憾,又有轻松。
如果画中美人真的走了出来,他怕不会把持不住,这就亵渎了。亵渎了丹青,亦亵渎了美人。
于是马良日复一日,以泼墨为乐。出则采风看美女,入则付诸笔墨。临摹写意,不亦快哉。
一直到某一天……
“原来是这样。”
宁风看着手上神笔,有恍然,有震惊。
后面的事情,通过此刻已经消散的书生身影,通过神笔本身,宁风已经彻底了然了。
某一天,马良发现他画的一个美女惨遭不幸,其下场与他画作中情形,多少有些关联。
然后,是第二起,第三起……
一次两次,谓之侥幸;
三次四次,夫复何言?
这就是马良临死前所言得,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
他的神笔画不活人,但不并不是对那些人就没有影响。
马良明白这一点,已经太晚了,于是就有了宁风所见的那一幕幕。
“那么……”
宁风凝望着手上神笔,轻声问道:“你造这个梦,是想让我做什么呢?”
“这个梦是你造的吧?”
神笔默然,无言,就好像一杆普通的狼毫笔,又好似还沉浸在对马良死的哀伤当中,不能出声。
宁风摇了摇头,自语道:“你不说,我也大致猜到了。”
“麻烦啊~”
他环顾着一幅幅悬挂着,上面一片空濛中若隐若现的美丽女子,若有所思。
好半晌,宁风耸了耸肩,自我安慰道:“也好,总好过去钓鱼、打洞,比赛泡妞来得靠谱吧?”
想到那些奇葩的要求,他就不寒而栗,与之相比较,这个神笔马良梦,顿时就和蔼可亲了起来。
“从哪一个开始呢?”
宁风持神笔,漫步上前,反正也没有目标,便往左近得那一幅画去。
那幅画中,一个婉约美丽的女子,趴伏在花轿上,哭得伤心。
这一幕,就是画面的主体,两侧或用留白,或做墨染的方式,影影绰绰地用淡墨点缀处人影来。
一侧,是家人互相搀扶着的不舍、哭泣;
一侧,是成对成行的人影,每个人影都只是晕出了一个小墨点,直上天上去一般遥远。
“很正常啊~”
宁风摸着下巴,一时间忘了神笔在手,险些给自己下巴上来上一笔。
小心地执笔,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在挂轴上。
“这不就是最普通的娶妇图吗?”
“无论是风俗,亦或是世俗议论,还是心中真情实意,女子在上花轿之前痛哭,再正常不过啊?”
“有什么问题?”
宁风挠头,似是自语着,又如是在问着手中神笔。
他本没有指望神笔会回答。
这就像是一个谜题,宁风既然进入了对方的造梦,便做好了要经过对方考验的打算。
不曾想,“嗡”的一声,神笔竟然真的做出了反应。
宁风手上一颤,险些没有能将神笔握紧,惊讶地看过去,但见得神笔如活了一样,在他手上挣扎着,竭力地将狼毫对准了画卷。
做到了这一点,神笔顿时安静了下来,重新归于沉寂,仿佛之前那一幕没有发生过一样,怎么看都是普通毛笔模样。
“你是想让我……”
宁风咽了口唾沫,以目望挂轴,吐出两个字来:“……进去?”
神笔又是一颤。
这回动静就不大了,但宁风完全能感觉传达过来的意思,这神笔就差直接长出一个脑袋来点头了。
“好吧……”
宁风耸了耸肩,握紧神笔,昂首、挺胸……。闭上眼睛。嘭地一声。径直大跨步上前,撞向悬挂着的画卷。
一步,两步,三步。
第三步刚刚踏出一半,宁风就觉得脸上皮肤有一种近乎湿润的感觉。
这种感觉颇为玄妙,若要比喻的话,想来只能用穿过一层极致薄的水幕——明明有湿润、冰凉的触感,伸手抚摸却又还是干燥的——来形容了。
“咦?”
宁风睁开眼睛。发现他已经不在书房当中。
眼前是一片阡陌纵横的田地,再远一点是一个小庄子,远远看过去就能看到庄户人家无论男女都在忙忙碌碌地进出庄子。
宁风倒是不忙着过去。
他远远瞥过去,就收集到了不少讯息。
那些庄户人家男女,应该都是那个庄子的佃户,能让一庄子人都来帮忙忙碌的,不是红事就是白事。
从一盏盏高高挂起的红灯笼上来看,自是婚嫁之类的红事了。
问题是,上至出来指挥的管家、大丫鬟等人,下至庄户人家本身。一个个脸上都愁云惨雾,恨不得把“惨”字写在额头上。
这又像是白事了。
宁风不用看第二眼。便知道关键点就在庄子上。
他倒是不着急,先环顾了左右情况。
首先是宁风自己。
他还是原本模样,手上依然握着神笔。
这杆笔恢复了沉静,再没有一点反应,宁风本能地握紧,通过双方几乎没有任何缝隙的接触,他心中隐隐有一个感觉:
“它怕是再不会有任何反应了。”
“现在开始,它就是一杆笔。”
“我要做的是找出它,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存在,想要我做什么?以及,怎么做?!”
宁风心中思定,漫步而行,前方正是庄子方向。
一边走着,他一边在左顾右盼。
先是看向身后。
那里自然不是书房一座,不然不就成笑话了吗,谁家把书房建立在荒郊野外里?
更后面一点,有郁郁葱葱的黑山一座,上面密密麻麻不知道多少年老树,有着老树经年叶子特有的墨绿颜色。
再看向前面,百步之外,就是庄子所在。
“老丈,打扰了。”
宁风没有贸然进去庄子,而是在庄外不远的地方,一株老树下,冲着一个老汉行礼探问。
老汉看上去五六十岁样子,脸上皱纹成包子褶子样,每一道皱纹都深深得如沟壑,里面似乎还掩着黄土。
简而言之,愁眉不展。
他抬头,看了眼宁风,见是一个书生打扮样人,忙起身还礼道:“不敢当老丈称呼,小老儿就是庄稼人,书生你有事?”
宁风看了一眼庄子,问道:“小生偶然路过贵地,山路难行失了行装,想要进这庄子讨上些饮食,再冒昧借宿则个,只是不知此地主人是否和善,小生不敢冒昧,特来请教老丈。”
这般文绉绉说话,宁风最是擅长不过了。
平日里交往的是修仙中人,没有展示的地方,这会儿施展出来,那怎叫一个轻松惬意自然,妥妥的书生酸气样子 。
老庄稼汉果然没有半点怀疑。
他叹口气,道:“这沈老爷家耕读传家,待人最是和善,往来客人偶过,无不是热情款待,何况你一个书生。”
“只是……”老庄稼汉偷看了一眼庄子方向,痛心疾首道:“……造孽啊,沈家闺女也是一个心肠儿跟甜水井里水一样的人儿,偏偏命不好。”
扼腕叹息了片刻,他劝道:“平日里沈家尚且如此,今天是嫁……嫁女的日子,别说是书生,就是一个乞丐登门,也是要好生招待的,只是书生听老汉一句劝,吃喝无妨,完了还是赶路吧。”
哪里有劝人赶山路的道理?
老庄稼汉说完这番劝告,似乎也不想多说什么,叹着气,背着手,往庄子方向去,看来是要去搭把手什么的。
听到“嫁女”两个字时候,宁风的眼睛就开始发亮了,他怎么可能走?
“看来就是这里。”
“我倒要看看是发生了什么?”
宁风微微一笑,向着庄子去,沿路问人,多方汇聚,事情的真相渐渐浮现了出来。
“什么?!”
宁风站在庄子门口,看着面前一个个大红灯笼上喜字,觉得扎眼得不行。
“山中老妖,求娶沈家女。”
“这是老妖娶妇……”(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六章 “这事,我管了!”
“老妖娶妇……老妖娶妇……”
宁风背着手,喃喃自语,点点滴滴地将眼前景象与书房中所见挂轴联系在了一起。
“竟然是这样……”
“马良真心是死得冤枉。”
宁风情不自禁地生出哭笑不得的感觉来。
那幅画的构图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沈家女俯在花轿上哭,这个本是嫁娶寻常事,可那画卷一演绎,就成了强娶,不愿嫁。
这也就罢了,更诡异的是马良作画时候的技法,无论是留白,还是墨点晕染为迎亲人,还是迎亲队伍直向深山、天上去,这都是人多、远方的意思。
怎么这画卷故事本身一发挥,就成了老妖怪,率妖众,强娶沈家女呢?
宁风彻底地无法理解这种神演绎了,哭笑不得地想着:“马良这该是有多冤啊?”
“好好的一幅画,天知道怎么会演绎成这样,真心不是他的问题。”
“这沈家庄子,是一个山中小田庄,一个老妖怪于他们而言,就如山神似的存在 ,自然抗拒不得。”
“故而,他们即便是心中不愿,也得乖乖地张灯结彩,如那沈家女,再怎么哭泣,还得擦干泪水上花轿一般。”
“那么,我要做的事情,就是阻止这桩婚事喽?”
宁风想到这里,原本的哭笑不得,彻底地变成了苦笑。
“麻烦……真的……大了……”
他低头看手,不是握持着神笔的右手,是空着的左手。
左手打开。掌上空空。惟有指纹清晰而乱。犹如宁风此刻心情。
他当然不是想掌上观纹算个命什么的,而是做出了一个握拳的动作,随后松开,叹气:
“力量啊!”
“灵力、法器、法门……,哪一样都带不进来,什么都用不出来,我拿什么来阻止老妖娶妇?”
宁风垮下脸来,瞬间与沈家庄人看齐的惨淡愁云。
“走一步看一步吧!”
宁风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慷慨激昂赴死姿态,大踏步地迈入了庄子当中。
如老庄家汉所说的,沈家人既是热情好客,又是良善人家,热情款待之余,各种提醒宁风早早离去,莫要牵扯进来。
问题是宁风本就是冲着牵扯进来来的,怎么可能走呢?
于是乎各种之乎者也,装傻充愣,沈家人无奈之余。还是心存善意,将宁风明明一个外人。安排到最里面去吃喜宴。
宁风面上假作不觉,暗地里却叹了口气,领了这份情。
沈家人这分明是看宁风劝不听,又怕伤了他性命,便将他安顿到最里面,这样即便是出事,也不会是他第一个遇难,多少留下了逃命机会。
这样的机会,留给一个来历不明,初次相见,还不听好人言的书生,沈家人之厚道与良善,可见一斑。
“罢了罢了。”
“别说这是器灵造梦,我来此是为了完成器灵梦境,就是在真实世界中遇到这等人家,也万万没有坐视的道理。”
宁风云淡风轻地吃着东西,与周遭人的如丧考妣脸色截然不同,在心中自语:
“这事,我管了!”
原本,因为之前钓鱼等一系列遭遇,宁风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对这器灵造梦,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竟是存了一种无可无不可的心态。
这种心态下,遇到问题时候,宁风并没有很积极地寻找解决方式,而是抱着一种外人般游览的心情在行走。
行便做,不行也就罢了,无所谓。
此刻,因为沈家人的作为,宁风的心态扭转了过来。
不再是无可无不可的完成任务,更多的是不想让这样的良善人家,没有了个下场。
“纵然是器灵造梦,良善之人,岂能没有好报?”
“良善人家,反有恶报,像那俗话所说,修桥补路无尸骸,还有何人为善?”
“天管不管我不知道,反正我宁风管了。”
宁风眼睛开阖间,精光四射。
心情放松,心事放下,他吃得酣畅淋漓,一桌子菜其他人都没有心情下筷子,太半都落入了他口中 。
吃饱喝足,宁风洒然将碗筷一推,对旁边又来催促他赶紧动身的沈家管家拱手道:“小生蒙沈家款待,心实惭愧,然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又四体不勤,不能劳作,惟笔墨事略有心得,愿为沈家泼毫作画,聊表心意。”
宁风话说完,又施施然坐下,摆出你们还不快收拾桌椅,速速文房四宝伺候的样子。
老管家无奈,欲要再劝,外面传来喜乐,其声飘渺,如从天上来。
宁风眉头一挑,循声望去,只见得远处黑山上空,一条鲜艳的红毯飞天铺陈,周遭黑气滚滚,有无数妖邪蜂拥,最前面的则不知道是哪里绑来的乐师,正不断地吹拉弹唱。
“这是来迎亲了。”
宁风一看就明白了。
周遭沈家人和庄户一个个面如土色,或是战战兢兢,或是干脆摔倒在地上,内宅方向更是传来泼天一样的哭声。
“来了……来了……”
管家脸色惨白,讷讷有声。
宁风捅了他一下,问道:“管家,文房何在?”
这都什么时候?还有心情作画?这书生真是要作画?确定不是作死吗?
老管家彻底无奈和无语了,这会儿也懒得争执,挥了挥手让侍女们准备去了。
片刻后,笔墨纸砚齐备。
宁风看着浑身都在颤抖的侍女,再看一桌的菜肴无人收拾,心知指望不上有人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