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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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扫娥眉 上- 第1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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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子周“嗯”了一声点头道:“你总算还知道有日后,他的主意吗?”
  
  “不,不是”赵瑟双手乱摇,纠正道:“是我自己的意思。他早就走了。”
  
  陆子周脸上薄怒一闪而过,愠道:“你怎么不和他一起走了算了!现如今可怎么收场?难得你主意这么正一次,到底是什么缘故?”
  
  赵瑟立即现出满脸的为难神气,吞吞吐吐地就是不说话。
  
  陆子周冷哼道:“又在自以为是!你若现在不肯和盘托出,事到临头我可未必能有主意给你!”
  
  赵瑟闻言说道:“我不是瞒着你,你怕你知道了难过……只因他寸步不肯相让,我偏巧有了……”话说到一半,苑国夫人沉着脸过来,赵瑟忙闭上嘴巴。
  
  苑国夫人瞪了两人一眼,斥责道:“又想做什么?还不进去!”说罢拂袖入内。
  
  陆子周若无声息地叹了口气,扯着赵瑟进了暖阁。他仿佛自言自语似的小声嘀咕道:“早晚让你害死!傅铁衣傢不了你,真是他的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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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阁很干净,即使是燃了很浓的熏香,鼻端依然可以感受到木头和桐漆散发出来的清新与生涩。这房子还没住过人,一切都是新的。婚宅是女子成婚之后的主宅,建造时力求宽大精致。虽然这宅邸别的男人最终也要搬进来,但毕竟要正夫先住过了之后才行。婚礼不成,宅邸也就只好是新的,空的。赵瑟心里有一些愧疚。然而,也只能愧疚着了。
  
  几个大夫愁眉苦脸的围着傅铁云忙碌,一边施针,一面连连摇头,唉声叹气的样子连苑国公都觉得晦气。参娃端着一碗药跑进来,撕咬着几个大夫破口大骂道:“这些庸医有什么用?让开啊!我来喂药。”
  
  三叔公也知晓傅铁云平日用的药很有些古怪,斥退了大夫。参娃小心地喂了傅铁云药,在他的胸口轻轻揉起来。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傅铁云那惨白的脸色逐渐红润起来,人也悠悠转醒。
  
  苑国公索性也不提今日之事,只是请傅铁云先好生养病。傅铁云笑了笑。并不答话。场面一时之间便有些尴尬。便在此时,府上大管家陪着汗湿重衫的赵波进房来。赵波手里还握着马鞭子,今日变故一生,苑国夫人便立即着他去追傅铁衣,如今看来大约是不能成功。
  
  赵波到芫国夫人身前,躬身道:“母亲赎罪。”
  
  芫国夫人叹了口气道:“本来也是强人所难,岂是你的不是?先下去歇息吧,一会儿再议。”
  
  赵波瞥了一眼床上的傅铁云,低声道:“傅侯派万参将过来接铁云。”
  
  芫国夫人点点头,似是自嘲道:“叫进来吧。总归不能扣下来当人质。”
  
  万参将已然换了盔甲,大步走进来,发出沉重的声响。他勉强向苑国夫人抱了抱拳,几步跨到床前,低头道:“属下抱您回去吧。”
  
  傅铁云挥了挥手道:“你别挡着我。先出去,我还有几句话要交代。”万参将立即退出暖阁。傅铁云目光四面一扫,便发现了缩在后面的赵瑟,招手说道:“你过来!”
  
  赵瑟虽然不怕傅铁云再动手,但毕竟心虚。陆子周悄悄推了她一把,有些似笑非笑的模样看了她一眼,赵瑟便觉得自己实在有点够呛,啥啥都干了,如今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霎时间豪气顿生,将袖口后往后拉了拉便过去了。
  
  到在床前,傅铁云倒是既没有打也没有骂的意思。他和颜悦色地对赵瑟说:“扶我一把,我好起来成吗?”赵瑟当然不能说不行,现如今正欠着人家的呢。傅铁云按着赵瑟的手下了床,也没穿鞋,直接就跪倒在赵瑟的对面。别说赵瑟,众人都是吃了一惊。赵瑟忙弯腰去扶。却不妨被傅铁云用力扯住裙子,一屈膝,变成了和他相对而跪的窘迫模样。
  
  傅铁云刚服过药,力气甚大。赵瑟挣扎了两下没挣扎起来,战战兢兢地道:“阿云,你要做什么?”
  
  傅铁云回答得云淡风清:“别怕,我找你拜天地罢了。虽然你和大哥的婚成不了,我还是照旧傢你。”说着便按着赵瑟的脑袋一起对拜下去。
  
  赵瑟大惊失色,死命挣扎,奈何一旦说到武力,即便是傅铁云这样柔弱的男子,她也全无还手之力。三叔公伸手欲言,却被苑国公以眼神制止。赵瑟挣扎未果,却也不再用力,就着傅铁云的手掌和他拜了三拜起身,望着傅铁云一幅不知该如何说起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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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有伶俐的侍奴扶起傅铁云。他冲着赵瑟笑了笑,笑容像初夏的阳光一样纯粹而绚烂。他盯着赵瑟,仿佛宣布特大喜讯似的告诉她:“有生之年,我们两个人就耗下去吧!大哥他以后傢不了别人,你也一样,你什么人都别想取。不管你是为了哪个野男人这样作,我都不会让你得逞。不相信的话,咱们就等着瞧好了。”
  
  说罢,傅铁云躺回到床上,挥手道:“叫万参将进来吧。”之后,他指着赵瑟对万参将道:“当才我和那个女人拜过了天地,以后就是她家的人了。不能和你走了,你回去告诉大哥。”万参将认为这近乎于玩笑,然而傅铁云干出来的事情连赵瑟都抗拒不了,万参将不是无赖,自然更没办法,只好留下随行亲卫二十余名,自己跺脚走了。
  
  傅铁云长出了一口气,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这口气里用尽了。他疲惫地道:“我困了,同房合寝什么的是否可以改日。”
  
  苑国公立即点头道:“自然是你的身体重要。”
  
  芫国夫人挽住苑国公的手臂,恳切道:“虽说喜事从简,病好些了还是要去家庙上柱香。”于是便吩咐管家:“还是送傅公子去长生阁安置,多选伶俐的侍奴服侍。”长生阁本来就是预备好了婚后给傅铁云居住的处所,地气极佳,最是养生延年的住处。
  
  众人一起出了大堂,苑国夫人强压住许久的怒火便再也遏制不住,翻掌便向赵瑟打去,然而目光扫到赵瑟面颊上的红肿,便再也下打不下去。长指甲扫过赵瑟的鼻尖重重地打在旁边陆子周的脸上。她随即横眉立目地骂道:“我们把最珍贵的女孩交给你来教导,你便把他教导成这个样子吗?”陆子周只得跪下,他实在无话可说,便只好低头不语。
  
  赵瑟虽早就料想这一关无论如何都躲不掉,却不想祖母大人上来便找陆子周发作,忙插到中间阻道:“今日之事和子周一点儿干系都没有,祖母大人何必迁怒于他?要打打我便是了。”
  
  苑国夫人愈加愤怒,指点赵瑟道:“闭嘴!你可还是我赵家的女儿?跪下!你莫不是为了他才敢当堂据婚?”
  
  赵瑟听芫国夫人这样一骂,便不敢再说,特意避开与陆子周并排的位置下拜。她知道,倘若再在芫国夫人盛怒之下替子周争辩,便是坐实了那罪名,那是要害了子周性命的。
  
  芫国夫人冷哼一声,转而接着问陆子周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
  
  陆子周想都不想,立即答道:“我不知道。”
  
  这虽然没有十分,至少八分是实话,陆子周说起来并无碍难之处。芫国夫人盯着陆子周看了一会儿,大约有几分相信,便放过此事又换了一问:“那么,瑟儿在婚礼上说答应了别人所以不能成婚,这个别人是谁?是你还是另有其人?”
  
  陆子周却是有些迟疑。他当然不吝惜于说谎,然而,依照他的判断,事已至此,仿佛说出来更有利些。然而,赵瑟曾经是那样坚定地反对将十一的事情暴露于阳光之下,他也不希望违背妻子的意愿。芫国夫人的腿遮蔽了陆子周的视线,使他无法看见赵瑟的表情。最终陆子周只能将判断的权利留给赵瑟。他回答道:“我没有提出过这样的要求,这是违背夫德的。”
  
  芫国夫人摇了摇头,嗤笑道:“这个夫德你倒是真的很守,妻子不希望你说的你就怎么样都不肯说。既知何为夫德不知何为孝道吗?难怪我家的女孩你教不好!”她转头对自己的丈夫芫国公道:“你问吧。”接着便站远了一些。
  
  芫国公是很儒雅的人,一贯很喜爱陆子周,便又好言劝了一次:“子周,你一直都是识得大局之人。今日之事,我不多说也该知道该是个怎样难以收拾的烂摊子。倘若还有什么我们不知之事,你说该如何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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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子周心里一万个同意芫国公的话,但想起当初赵瑟讲述自己与十一情事之时的信任,便觉得这话无论如何都不能从自己嘴里说出去。便是要说,也只能是让赵瑟自己说出来。于是,他郑重叩首道:“子周实在无话可说。”
  
  芫国公叹了口气向左右吩咐道:“取家法来吧。”
  
  赵瑟闻言大惊失色,站起来挡在陆子周面前,大声道:“祖父大人,你不能对子周用家法,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今天的事都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主意。”
  
  “那么你自己说。”芫国公说。这时候,侍儿已取了长鞭来。芫国公拿在手里,并不急着动手,只看赵瑟。赵瑟摇头,芫国公便一鞭敲在陆子周的肩上,扫出一道血痕。
  
  “不!”赵瑟尖叫着转身抱住陆子周的脖子,留着眼泪叫道:“你们不能这样逼我,不能拿子周来逼我。”
  
  “瑟儿……”陆子周在赵瑟耳边轻叹。
  
  赵瑟心中便升起一阵愤慨,直觉得再也不能这样退让下去。她转身站直对着芫国夫人说:“祖母大人,请不要问了。再等一下,你们不问,我也会说的,我发誓。不要再拿子周来逼我了,你们不能打他,不然我就真的不做赵家的女儿了!”
  
  芫国夫人哼了一声,却也发觉赵瑟眼神不大对劲,不像虚言蒙混。芫国公道:“罢了,却像我们做长辈的要挟于你一样。来人,送陆公子回房,取本夫德给他抄,没我的命令不准出门。带小姐去家庙给列祖列宗请罪。”
  
  侍奴们扶着赵瑟和陆子周去了。芫国夫人与芫国公并排走着。芫国夫人道:“那不肖女的话可不能当真的听。最迟明天,事情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太气人了,我非少活几年不可!”
  
  “知道。”芫国公道:“我让老三去查。瑟儿身边那么多人跟着,她这个年纪,并不懂得一个密字重要,只要有那么个人,必有蛛丝马迹可寻。傅铁衣那里,要交代也不在今晚,好在他弟弟还在,不管是为了什么,终究大有转圜的余地。你也别急,待有了眉目在做打算。如今只着紧想些应急之策便是了。”
  
  于是芫国夫人便交代了一连串的人名叫管家请来密议,末了,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恼道:“赵箫那家伙呢?今天这日子怎么连面都不曾露一下?又作死吗?多带人立即给我揪回来,不管他正在做什么!”
  
  ……
  
  这天夜里,赵瑟坐在家庙的顶楼看星星,陆子周不紧不慢地抄着他烂熟于心的《夫德》,傅铁衣则消磨了意气负手站在终南山的半山腰眺望万家灯火下巍峨雄伟的长安城。
  
  万参将远远地下马拜伏于地,请罪道:“属下无能,无法带回小少爷。”
  
  傅铁衣有些诧异,皱眉道:“难道赵家竟敢扣下阿云,亦或是他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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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参将不敢看傅铁衣的脸色,低首答道:“小少爷说,他已经傢给那女人了,要留在赵家。”
  
  傅铁衣按了按额头,低低道:“阿云他,总是要做得比我彻底……起来吧!既然是他自己的选择,就随他去吧……”
  
  “以后上都的事情,便都听由阿云处置吧!”沉默了一会儿,傅铁衣吩咐。黑暗中有人答应。
  
  傅铁衣最后看了一眼灯火掩映下的长安城,扭转过身体。而这一眼,也就成了傅铁衣与长安城的最后的交集。
  
  
阁楼
作者有话要说:写完题目,才想起来原来是某著名Se情杂志的大名。
  赵瑟在列祖列宗的牌位下面跪了一会儿,大约也就是刚满一盏茶的时光吧,她便惫懒起来。她是享受惯了的人,跪在冰凉如水的地板上,只这么一会儿便觉得腰酸背疼不可忍耐,脚也被压得有些发麻。
  
  赵瑟原本也没有如何真心去忏悔的意思,于是便跪得愈加不认真起来,偏转了身体几乎成了侧坐于地板的姿势。家庙的主持祭司轻轻咳嗽了一声,赵瑟置之不理,主持祭祀便吟唱起一种奇怪的调子。吟唱是祭司们说话的方式,发音也和世俗的完全不同,称作吴音,据说听起来宛如仙鹤歌唱的声音。这一切都流传自追寻不到年代的上古时代。除了祭司,只有高贵士族的女孩儿会学一些吴音。赵瑟一直没能从吴音奇怪的语调中扑捉到鹤唳九天的风采,她只能认为它的使用者和跳大神的巫婆神汉们有着共通的智慧,所以一直以来都不肯认真。那么,这一句话,赵瑟也就勉强只能听明白是请她拜祭先祖。
  
  年幼的祭司们围成一圈绕着赵瑟不停的走动,他们手里以相同的节奏摇动着焚香,伴随着摇动发出“嗡嗡”的吟唱。赵瑟抬头看了看祖先的牌位,如果她还想“痛改前非”,做一个听话的好女孩儿的话,她就得把赵氏一族二十九代共计一百八十七名祖先一一拜到。
  
  “这么说起来”赵瑟想,“回头做一个好女儿可太不划算了,又不是向祖先磕几百个头,做过的事情就可以全当没发生过。我还是坚持做我的坏蛋算了。”
  
  赵瑟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转着眼睛四面打量这座承载了赵氏无限骄傲与荣誉的祠堂。很奇怪,现在看起来再也没有亲迎礼前祭告时的无以言表的压力。一切庄严而肃穆看起来也不过如此。那些牌位尽管被擦拭得不见一星灰尘,那千篇一律的暗红色却怎么瞧怎么都泛着一股陈旧与腐败的征兆。撑起整个殿堂的巨椽漆着轮回往生色彩极为浓重的绘画,却只要侧耳倾听,便能感受到白蚁在其中啃噬木材的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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