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瑟心里并不想和这些暴发户混在一处,但想着看热闹,便还是委屈得远远寻了个桌子坐了。她一坐下,立即便有穿着灰衣扁帽的小厮提着提篮过来,取出香茗和四色干果奉上。翠玉赏了些散碎铜钱给他,那小厮便又笑嘻嘻得从提篮下层取了文房四宝和一叠画帛出来。
那小厮向赵瑟施礼禀告道:“今日上台的名伎一共是六个,小像和评述都在帛上,一张一个,小的已按着顺序排好了。公子若有中意的便将愿意出多少价钱写在那小像右上角的空白处,落款就按这桌注甲十三。待伎子出场之后小的来取。”
赵瑟点点头,取过画像来看。果然是六张美人图,或立或卧,姿态各异,均有一番美景不可胜数。每张图右上方是一大片空白,正是那小厮所说的竞价之处,而右下方则写了几行文字,必是小厮所说的评述。赵瑟拿了最上面一张细看,无非写着“淮南名伎白牡丹,郑氏,官伎之女,年十八,通诗文、善琵琶舞,身价起于五万贯。”等等
吴提调在一旁解释道:“这些名伎一会儿都要依次出场,之后就可以出价了,谁写下的价钱高人就归谁。若是还有不放心的,只要先付一半定金就可以立即带去后面的隔间里查验,合意了再立契约。当然,若是不合意也可以不赎,只是定金却是不能退的。历年在这甲子号里被赎出去的官伎从来就没有低于过十万贯的,要说高的,那便是没价了。终归是一些钱多得无处去花的富商们高攀不上大家士族的小姐,又瞧不上寻常的女子,便不惜重金到此砸一个色艺双绝的夫人回去,一双一对地瞧起来也甚是光彩。”
一通锣鼓声后,吴提调便停了话头,提醒赵瑟道:“小姐请看,这就要开始了。”
赵瑟凝神往台上望去,只见一个年轻机灵的龟奴身材灵活地翻上台。他拿了一个白蜡长竿沿着台子疾跑一周,一面将垂着的纱帐挑落,一面疾呼道:“诸位大爷公子,吉时已到,甲子号开市!”那龟奴连翻几个筋斗稳稳得站在高台中央,四面作揖行礼道:“今日共有六位姑娘,与往年的规矩一样,咱们还是一位姑娘一位姑娘地来。姑娘上场后各位便可以开始出价了,编钟三响后交予桌旁的小厮,价高者得佳人!各位大爷公子千万记好了,每位姑娘每人只能出价一次,切莫错失了良机!”台下便是一阵混乱的催促之声,那龟奴便高呼道:“有请白牡丹姑娘上场!”
悠扬的丝竹声响起,一个绝代佳人以无可比拟的曼妙身姿上得台来,手持琵琶,且弹且舞。赵瑟看了半响,觉得有些无聊,不知道台下这些男子为何都是这样一副色与神授的模样。台上这白牡丹琵琶弹得是不错,舞跳得也很美,可仿佛也没什么了不起嘛。不管是自家的还是世交亲友家的家伎,虽然都是些貌美纤柔的男子,也比她跳得要好一些吧!
赵瑟便没有兴致再看下去,起身快步出了棚子。吴提调忙追了出来,面带惋惜得道:“小姐怎么不看了,有趣得还在后面呢,这一直要闹到晚上,还有一些小噱头颇为可乐。”
赵瑟摇头说道:“吴提调回去看吧,不用陪着我了,我略逛一逛也就回去了。”
吴提调笑着客套几句,便说要先送了赵瑟再回去看热闹。
碧玉却是语带遗憾地在一旁说:“小姐,咱们这就要回去了吗?还有丁字号没去看那?小姐你忘了?”
吴提调忙摆手阻止道:“小哥可莫要乱说,这丁字号可是赵小姐这等尊贵的人物去不得的。”
他叹了一口气,向赵瑟解释道:“赵小姐,这丁字号里真没什么好看的。那里面都是些个又老又丑、身带恶疾的女人。其实就算不上是女人。只是剥光了一根绳子穿了扔进去,撮着堆卖罢了。不论老小肥瘦,全是十贯钱一个,便宜得没价儿。便是不买也没关系,只花一百个大钱进去了就可以随便拿来泻火。小姐您想想,这进去的都是些什么贱民。莫说小姐您,便是您府上的管事过来买壶人,也是万万不会踏这块低贱的地方,最多也就是交代我们提调署一声府上要几个壶人,我们选好了人给送过去。”
壶人?一提这两个字赵瑟就彻底打消了再去丁字号瞧瞧的念头。
壶人她是知道的,几乎每个士族富豪之家都必得养上几个,否则家里的护院家丁便不好使唤了。赵瑟自己家里也是有壶人的,不过她从来没在家里见过。新川夫人郑重吩咐过:不论是谁,敢在小姐面前提起壶人者,立即杖杀。如此还有谁敢让赵瑟看见壶人?
赵瑟唯一一次见过壶人是在薛玉京家里,是薛玉京硬拉着她去的。当时,薛玉京指着那个被折叠着固定在架子上,丰腴无比的肉团说:“阿瑟,你看哪,我才发现世上除了男人和女人之外,还有第三种人哪!你看,多有趣!”
当然,后来等她们长大一些,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一种人叫做寺人是她们未曾见过的。为此,薛玉京曾一针见血地说:“其实,寺人和壶人应该算一种人,只是一个长得像男人而不是男人,一个长得像女人而不是女人罢了。”
赵瑟虽然不得不点头同意,却也没觉得薛玉京这话有什么了不起,就和当年她看到那个壶人一点儿都不觉得有趣一样。
就这样,赵瑟这场赶市成了彻头彻尾的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不但懒得再去等他二哥赵箫,便是原先定好的去南市买几个伶俐的男孩儿给霍西楼作侍奴小厮的事儿也忘到脑后去了。想着索性早早回家去找陆子周读书,也免得再去想这些恼人的事。翠玉和碧玉在一旁见她闷闷不乐的模样,也不敢提醒她,只默不作声地跟在身后小心伺候。
待到了家中,见到霍西楼才想起说过要给人家买几个合意的人服侍的事,顿时大感过意不去。她便说南市上的人乱七八糟地也瞧不出好不好,不如索性将自己身边的一对儿孪生的侍奴金莲和银莲送去服侍霍西楼,再加上灵犀翠玉选了送去的四五个小厮,也总算能成个样子。因霍西楼与灵犀处得熟了,赵瑟心里又偏爱灵犀几分,便抬举他做了霍西楼身边的侍儿。此后,举凡霍西楼身边的大小事由便由灵犀张罗统管,而金莲和银莲这一双兄弟也由灵犀的伙伴变成了他的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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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赵箫一夜未归,到第二天正午才回来。更不出所料的是,他不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除了服侍他的侍仆护院们,他带回来的小男孩足有他前一天拉走的两倍那么多。之后,日日披肝沥胆、夜夜通宵达旦,总之每天总要搞出些匪夷所思的大场面来给众人长见识。
赵瑟跟着长了一两天见识,自承二哥厉害自己不是对手,便索性收了心专心跟着陆子周读书,一面等她七叔,一面准备明年的春闱。因为霍西楼自小跟着她母亲读书,底子也算不薄,赵瑟怕他一个人无聊,便拉了他一起来读书作文。
然而陆子周看了霍西楼做得文章之后,便不叫霍西楼和赵瑟一般去读什么经史文集,只挑些志传笔记之类的更为有趣的书给他看。赵瑟大为不满,气着质问陆子周为什么偏给自己挑些枯燥无聊、犯难无比的东西,却只给霍西楼看些轻松有趣的闲书。
陆子周晒然道:“西楼的文章便是去考进士科也是足够了,何况他也不要去考试做官,书读到这里就尽够了,现在正该涉猎些实用的学问,开阔胸怀眼界。而你却是不同的,你是要考试求官的人,一天不考上,这些书你便得学一天。什么时候你考上了,什么时候这块敲门砖你便可以丢了。”
赵瑟想了想反驳道:“也不尽然吧,我便是考不上科举,真想做官,总还可以去做门下省的选官,以我家的门第总能上来就做一个五品官吧?”
陆子周叹了口气说:“我的小姐,你以为现在是百余年前吗,门下省那些虚官哪里还有什么作头?门下权限早被中书、尚书二省侵夺得差不多了!若非如此,贵戚士族子弟为何要汲汲于科举,只等成年授官便是。自然,若是能做到侍中自然另当别论,只是你看你自己可行?”
赵瑟也知道陆子周说的这些都是事实。她怎么琢磨怎么也觉得自己以后不像能当上宰相的模样,便只好低下头去苦读,此前还不忘抬头抱怨一句:“人家随口说着好玩,你还要与我认真!真是……”
婚事
赵瑟、陆子周、霍西楼三人各据书案一角读书习文的情景纵然称不上如何神圣,却也怎么说也算是有一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宁谧氛围。而不消说,将这种美好的氛围破坏殆尽的正是赵瑟的二哥赵箫赵二公子。
确切的说,赵箫是横着膀子闯进赵瑟书房的。赵箫闯进来的时候形容极其狼狈,几乎令赵瑟怀疑家里是不是有强盗破门而入,而陆子周和霍西楼也不约而同得放下书去瞧赵箫。
赵箫其人面红而赤,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框,头发也跑乱了,衣袍也跑散了。赵瑟可以发誓,她二哥这样一副毫无所谓 “英雄好汉”架势的犹如丧家之犬的模样,她绝对是平生第一次有幸得见。
所以,赵瑟当真是被他吓得不轻,骇然问道:“二哥,你这是怎么啦?”
赵箫缓了口气,急急答道:“九叔回来了,我得赶紧跑?阿瑟,给我来点钱!快!我来不及了!”
赵瑟一愣,傻乎乎得扬声去喊翠玉。可赵箫这边不是急如逃命,而是当真正在逃命,哪里容得他妹妹按部就班得从容蘑菇?于是,他当机立断,冲将过来强抢了赵瑟头上的一支纯金点催的孔雀去,也不交代一声,就这么越过赵瑟便跳窗户逃了。赵瑟顾不得头发被勾拽得生疼,赶到窗户边上一看,她二哥正在那翻墙呢!其动作之娴熟之老练,便是专门去做个采花的淫贼也是绰绰有余啊!
隔壁?那不正是号称夫侍三千的王富婆家的别院吗?赵瑟猛然想起二哥前些天赶市时说给自己的话,于是便不禁怀疑起来——她二哥不会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苟且之事行到旁人家的后院里去吧?
实话说,这还真是赵箫这种人能干得出来的事儿!
正在此时,微微仰着头越过赵瑟的肩膀和大敞的窗户,目不转睛得盯着赵箫翻墙的霍西楼突然眨了眨眼睛,猛得扑到在书桌上,将脸埋在书卷帛纸堆里放声大笑起来。陆子周便也像受到感染一般得微笑起来。
赵瑟到底是赵箫的妹妹,顿时觉得面上无光、与有耻焉,讪讪得回到书桌前,揪着霍西楼的领子把他拉起来,绷着脸责怪道:“别笑了,有什么好笑的!”
霍西楼只强压着笑说了一句“太好笑了,二公子,我都忍了好多天了”便又笑得顿足捶兄。这般把他家细君赵瑟赵小姐的妻权与威严视若无物的行径可谓罄竹难书、令人发指。
然而,联想到赵箫这几日人神共愤的做派和今日的狼狈,赵瑟也实在没办发板起脸来装严妻,索性也歪在霍西楼身上和他一起笑成一团。她这一笑,笑得花枝乱颤,不得停息,没片刻便直不起腰来。她趴在霍西楼背上,上气不接下气得笑着说:“定然……定然是……九叔……拿了……拿了……明晃晃的宝剑……去……去砍他……哎呀……我不成了……不能……再笑了……我……子周……救我……救我……”
陆子周也是刚刚收了笑容,并没有余力去救赵瑟。他斜倚在椅子上,软绵绵得应声道:“这次你说对了,你九叔正是举着明晃晃得宝剑去追你二哥的……”
赵瑟顿时笑得更厉害了,按着肚子,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断断续续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子周,你可莫要再逗我了,这是要出人命的的!”
霍西楼便接到:“是有人拎着宝剑在门口!”
赵瑟心里一惊,勉强收起笑容转头去看,果然见他九叔秦合清以与方才赵箫不相上下的狼狈模样靠在门口。唯一不同的地方,便是秦合清没有扶门的手拿着把出鞘的宝剑,且腰背腿脚被赵和与三四个健仆死死地抱住。
赵瑟略理了理头发,过去挽着秦合清坐到椅上,摇着他的肩膀撒娇说:“九叔,你可吓死瑟儿了!”
秦合清冷哼一声,说:“赵箫这逆子呢?让他出来!”
赵瑟眨着眼睛实话实说:“二哥刚才翻墙躲到王富……隔壁王家去了!”
秦合清拍案怒道:“这个丢人现眼的混账,今天我非一剑劈了他不可!赵和!赵和!带几个人去王家,去把这逆子给我揪回来!”
赵和缩在门口,嘴上虽然响亮地答应,脚下却是磨蹭着不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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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瑟跳到秦合清的背后,攀着他的脖子说:“好了,九叔,你别生气了,你看你一生气都不像我那翩翩的九叔了呢。二哥跑了就跑了呗,反正他钱花完了也得回家。您干嘛叫去隔壁抓呀,多让人家笑话!”
秦合清不过是咋一进门被自己那活神仙一般的儿子闹出来的大场面气昏了头,并不是真的要宰了他。只是刚才架势做得足了,一时半刻收不回来。此时女儿这么一说,他也就顺势借驴下坡了,只不过表面还要装作生气的模样,骂一声:“算他跑得快!”
赵瑟便笑呵呵得拉了陆子周与霍西楼来见她九叔。她对陆子周说:“这便是我九叔了,咱们嘉礼的时候,他还在京城。”
陆子周撩衣拜倒,拜了三拜,起身唤声九叔。秦合清点头道:“我见过画像,真人果然更胜三分,阿瑟由你照管我也就放心了。今日匆忙了些,改日叔叔再给你补见面礼吧?咦?”秦合清抬眼看到霍西楼,顿时上上下下得打量了半天,这才指着他问赵瑟:“这是何人?”
霍西楼闻声老实得拜了下去,并不说话。赵瑟只好如实说道:“啊……他是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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