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上,任眼眶中的泪水,恣意地在脸上飞扬。
小梅并没有因为我的悲伤而放过我,她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我,早在我离开她们学校之后,箐就有了一些症状。那次放暑假跟小梅到B城,本意也是想顺便做些身体方面的检查,可是正巧接到我的电话,检查身体的事情就被放在了脑后,什么也没有做就返回了学校。三个月前,她终于支撑不住昏倒在讲台上,学校方面把她送到医院,一检查才发现她的癌细胞已经全身扩散。学校支付了部分的医疗费用,可学校毕竟也是所好心人支援修建的希望小学,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小梅她们想了好多办法,甚至连学生们都自发地给她捐款,仍然是杯水车薪,不济于事。至于玲玲等同学去城市里卖花的事情,她们这些老师根本就不知道,要不然也不会让她们去的。
脸上猛然一凉,有什么东西沾在了上面,抬起头,才发现天上已经飘起了漫天的雪花。它们飞舞、盘旋,仿佛要用它们的洁白,把这世间的一切,全部掩盖得干干净净一样。
我的箐,你冷吗?
走进屋里,箐还在熟睡,却在我走到床边的时候猛地睁开眼睛,然后我就看见一丝浅浅地笑容在她嘴角浮现,并迅速向周边扩散,直至她的脸和全身,甚至头发都充满了快乐的元素。她似乎想坐起来,可却没有做到,抬起来伸出的手却准确无误地放在了我的手心里,让我紧紧地握住。
手很小,很凉,和我每次握住它的时候的感觉,一摸一样。
“你来啦!”她说。
“是,我来陪你!……。其实我早就该来陪你!”
“是我不让她们告诉你的,你别怪她们!”
“为什么?”
她偏了一下头,没有说话,我突然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很蠢,其实我早已经知道答案,为什么还要问?伸出手,帮她理理凌乱的头发,低头亲吻一下她的额头,强忍着悲伤堆积出一个笑脸。
“有没有想我?”
“想,一直都在想,可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刚才做梦还梦到你来着,梦到你就这样子和我说话。我知道你一直都不会忘了我,就像我一直也放不下你一样,我很高兴,真的。”
“…………”
“你抱抱我,好吗?”
我点点头,把她抱起来,让她的耳朵紧贴在我的胸口,她认真地听着我的心跳声,脸上渐渐露出微笑,不一会功夫,就沉睡了过去。
“我累了,我想回家。”
“好,咱们回家。”
“我还想再去学校看看那些孩子,你能陪我去吗?”
“好,咱们现在就去。”
“我还想让你带我再去看一次大海。”
“好的,咱们现在就去!”
“还是不去了吧,还是回家吧!家里有爸爸、有妈妈、有哥哥、还有象哥哥一样爱我的爱人,我想他们了。”
“好,咱们就哪儿都不去,回家,现在就回家去!”
我想哭,但心中始终有一个声音在警告着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这个世界,确定无疑我是箐唯一的亲人,如果我倒下,那么我拿什么拯救我的爱人?我虽然不知道淋巴癌是不是能够治愈,但我必须为我心爱的人去努力。
我需要钱,大笔的钱,可我该到那里去弄这些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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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真能弄到钱,能救我的箐吗?
上 奇怪的疯子
六十一
箐的葬礼,很是凄凉,只有寥寥小梅她们几个支教的老师,和学校方面远道而来的几位领导。听他们说,学校方面在得知箐的死讯的时候,十里八乡的人们纷纷赶到学校,召开了一个盛大的悼念活动,还惊动了县、乡等各级领导,前来给予箐很高的评价等等。我没怎么理会他们,只是呆坐着,什么话也不想说什么事情也不想做。我不相信箐就这么离开了我,回想着这三个多月的时间,我和多少人都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奇迹,可在这个暖暖的春日,箐还是走了,只给我留下一抹淡淡的微笑。在她眼睛闭上的那一刻,我知道,我身体内的一大半,也已经跟随着她化成了一捧黄土,随风四处飘散。
我对不起那些孩子们,我没能救她们的老师,其间我做了种种的努力,包括我的家人、薇薇、晓彤、小梅、玉姐、涛哥,甚至同样在一个偏僻地方支教的翔都跑了回来,都未能说动箐去医院治疗。我来这之前,为了解决箐的医疗费用,那个报社的叔叔,还专门为箐在报纸上写了一篇报道,呼吁社会上的好心人给箐捐款治病。但箐的病情显然已经不是钱能够解决的问题了,当全国各地的捐助和慰问如雪片般飞来的时候,她选择了放弃,微笑着面对了死亡。离去地是那么从容,淡定,以致于让我怀疑自己的绝望,究竟该不该如此的强烈。
“我讨厌医院,记得咱们认识的时候,第一次去的地方,就是医院!我可不想把最后一点时间也浪费在医院里。既然已经无法治愈,为什么还要把钱浪费在医院里,可以把这些好心人给的钱,给我的学生们买个火炉,这样冬天他们就不会冻手了。”
她开心地一笔一笔登记着那些好心人给她的捐款,扭过脸朝我笑着。她总是这样,总在收到一笔捐款的时候,把捐助人的地址、姓名、捐助金额等等全部写到一个小本子上。如果汇款人的地址详细,她就会给人回一封信,告诉别人自己已经不需要钱了,准备把这些钱留给她的学生,万分感谢云云。做完这些,她就会很累,就要我抱着她,听我的心跳声,对着我甜甜地微笑。很多时候,受她的情绪的感染,我也笑。的确,在我们的故事里,已经有太多的医院出现了,第一次是剑、然后是月、然后仍然是我、再然后仍然是我,那么最后一次,为什么还要让鲜活地生命在医院的病床上一点一点地消磨?
死亡,难道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走,咱们回家!”我说。
在她去世前一个月,我去了趟她那个小城的家,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她们家那所被她母亲卖掉的小小院落租了过来。当我抱着她踏进被粉刷一新的房间的时候,她挣脱我的怀抱象一个孩子那样从一个房间跑进另一个房间,脸色变成了一种让我吃惊的潮红。直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才搬出两个小板凳,一遍又一遍给我讲她曾经在某个地方,摔了个嘴啃泥,又在某个地方,把脑袋碰了个大包等等。我很快乐,因为我喜欢她美丽的笑容。
她的笑,很特别,先是一个嘴角轻轻地上翘,然后鼻子皱上一下,眼睛跟着弯了下来,接着笑容飞快地在她脸上扩散,最后连她的头发,都往外散发着快乐的元素。
她的笑容依旧,你怎么能告诉我,我的箐已经永远离开了我呢?
可她毕竟已经去了。
我笑了。
在别人的泪水中,我笑了,笑得是那样的天真和无知。
她真去了吗?你们为什么要流泪?你们为什么要来安慰我,我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你看我的眼睛里,一点眼泪都没有。我不伤心,真的!你们不必劝我,我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总围着我做什么?烦人,你们真的很烦,走开,全部得给我走开,我想一个人呆着,谁都别想打扰我!
办完箐的葬礼,我回到家,在自己的房间里窝了一个星期,然后收拾好行装,告诉爸爸妈妈想出去散散心,过一段时间就会回来,然后在他们的哭声里走出家门。买车票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买了去X城的车票,赶到公司走进老总的办公室,递上辞职报告。公司老总皱眉看了我一会,叹了口气,在辞职报告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走过来握住我的手,拍拍我的肩膀。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还给你保留你的位子。”
“谢谢老总!”
我朝他鞠躬,跟他握手告别,然后回到我租住的小屋,小屋很整洁也很干净,看来薇薇和晓彤仍然没有离开。我在屋里坐了一会,又细细把每个房间的角落打扫了一遍,然后拿起笔,给薇薇写一封信。大意说我很抱歉,一直无法也不可能忘得了箐,让她原谅。如果有可能,让她尽量尽快忘了我,重新寻找属于自己的爱情,我再也不会回来了等等。写完信,我放下笔把信压在一个一进门就能看到的茶几上,又把信用卡以及房间了钥匙之类放在信的旁边,在屋里来回踱了一会步,打开门走了出去。
“那些借来的钱,没有用上多少,全部在卡里,借来的那一部分,希望你能替我还上。剩余的部分,由你看着支配,房租我已经多付了半年的时间,足够到你毕业。如果还喜欢住在这里的话,就在这里住吧,希望你和晓彤好好照顾自己,我也不知道我会去那里,所以,就不说再见了。”
出了门,我有点后悔自己不应该说让她们继续住在这里的话,因为她们看到我的信,一定会很伤心。我不愿意她们伤心,可已经没办法了,因为门已经被关上,我再也进不去了。衣兜里竟然还有些钱,我摇摇头,咬牙打了个出租,不顾车站工作人员的拉扯,冲到一辆即将开动的火车上,然后把所有的钱都递给那个朝我乱叫的列车员,二话不说躺在列车的地板上到头就睡。
“你去那儿?”
“终点!”
“神经病!”
见她仍然纠缠不清,我连眼睛都没睁开,扔给两个字,她也不客气地还给我三个字。我依然没理她,开始呼呼大睡。我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反正是被那个列车员用脚踢醒的也就是了。抬头看看四周除了那个拎着拖把和扫帚准备打扫卫生的列车员以外,竟然一个人都没有。看来终点站到了,我站起来,下车,出站,然后开始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流浪。累了,我就随便在大街上躺下用衣服蒙着头睡觉,渴了我就跑到一个饭馆的卫生间,不顾老板的大骂,就着水龙头狂喝一通。有时候有人会递过我一两个冷馒头之类,我也不客气,抓过来就吃,连声谢谢都不屑于给他们说。我想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让人讨厌,要不然为什么所有人都远远地躲开我?甚至连那些七八岁的孩子,都拿石头扔我,在我走向他们的时候,一哄而散,远远地跑开呢?
他们叫我“疯子!”。
上 可憎的疯子
六十二
我喜欢她们叫我疯子,因为这样,我就可以明目张胆地在我感到饿的时候,拿起可以吃的东西,塞到我的口里填我饥饿的肠胃。当然,在我拿那些食物的时候,他们会打我,有时碰到非常凶狠的人会打得更狠,甚至会让我皮开肉绽,满脸开花。鲜红的血顺着眼睛淌到嘴里,我伸出舌头舔舔留下来的血,发现竟然是咸的,然后我就笑了,冲着那个气极败坏的人,白痴一样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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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子!”
等他们终于打够的时候,就会对着我的笑容呸一口唾沫,骂一声然后从我身边走开。我就笑得更加开心,因为他们不敢打死我,我知道他们不敢,没人敢打死一个疯子,那时犯法的。把血从脸上抹去,我就继续往前走,陪伴我的,只有那几只“嗡嗡”乱叫的苍蝇。不知不觉中,我竟然有点喜欢上它们了,可惜我总抓不住它们。它们也害怕我,总在我的手抬起来的那一瞬间,飞出去老远然后再飞回来或者在我身后跟着我。其实我很想告诉它们,我一点也不想伤害它们,只想让它们在我手里呆上一会,让它们听听我和箐的故事,让它们知道一下,自从箐离开我以后,我有多寂寞。可它们胆子都太小,我努力了两次,也不愿意搭理它们了,任它们飞来飞去吸食我伤口的脓血。
可眼前这个男人打我的时候,我却反抗了,因为他要抢我的东西。
我只是一个可憎的疯子,为什么连最后一点东西,也要给我抢走?
这是个小镇,风景很美丽的小镇,我来到这个小镇的时候,好像是是上午时分。我喜欢这个小镇,所以尽管我已经饿了三天,但我却不想破坏这个小镇美丽的风景,没有象以前那样跑到摊位上抓人家的东西吃,我选择了躺在一个街心花园那里,懒懒地躺在地上晒太阳。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跑到了我的身前。
那个男孩,真的很可爱,胖乎乎的小脸,胳膊腿都白嫩白嫩地象一节节新鲜的白藕。男孩的眼睛也很大,睫毛也很长,一双漆黑的眼珠子骨碌碌地在眼眶里面打着转。更可爱的是,拿着一大块沾着奶油的蛋糕,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跑到我这个可憎的疯子面前,但男孩的拿着蛋糕的手伸向我的时候,我还是知道了他的意思。
“给你吃!”他说。
我没接他的蛋糕,因为那蛋糕实在太干净了,干净地象眼前这个小男孩似的,如果我接过来吃了,无疑会把蛋糕弄脏的。我摇摇头,表示自己不要,然后咧开嘴,对着小男孩笑了起来。许是满脸血污的我咧嘴笑的样子,让小男孩感到了恐惧,他一下子张嘴大哭了起来,手里的蛋糕也掉在了地上。
我慌了,弄不明白他为什么哭,难道是因为我拒绝了他的好意吗?所以我赶快走到他的面前,弯腰从地上捡起那块已经沾满泥巴的蛋糕,塞进嘴里,三口两口咽下,对着他张大嘴让他看,意思是我已经吃了,让他不要哭。没想到我一连串的动作,反而让他哭的更凶,我只好蹲下来,拿起肮脏的手,想给他抹去不断流淌的眼泪。这时候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和一个女人,匆匆忙忙向我们跑了过来,并且在我还没接触到小男孩的时候,一把抱起他在离我两三米远的地方站住,愤怒地盯着我。我很羞愧,低下头准备接受他们施与我的惩罚,我甚至都想趴在地上学几下狗爬来哄这个小男孩开心。
“宝贝别怕,他是个疯子,咱们让爸爸打他!”女人拿出手绢给男孩擦去眼泪,但男孩反而哭得更凶了。男人在男孩的哭声里,逐渐暴躁起来,他终于扬起手,一个耳光掴在了我的脸上。
“让你抢我儿子的东西吃,老子打死你这个该死的疯子。”
男人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他打的根本不疼,真的,一点以不疼,但我还是装作痛苦的样子仰天倒了下去,并顺势在地上打了两个滚。等我坐起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