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萧纵停驻在前,俯视静静流水的背影,洛芋芋终于忍不住跨前一步,和萧纵并肩而站,学萧纵那样,低头凝视脚下反射微弱星光的黯淡水面,道:「少主刚才不是问我,深夜发出追杀令,要杀人的人是谁吗?」
「那是刚才。」萧纵的声音没有起伏,听不出任何情绪,淡淡地道:「现在,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洛芋芋沉默,然后又问:「连我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同泽,少主也不过问一下吗?」
「没必要过问。」萧纵冷冷道:「我已经不是什么少主,你应该称我为老主人。」
洛芋芋双肩颤了一下,苦涩道:「我从小跟在你身边,伺候你、爱慕你,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那个萧家少主。到如今,你却要我叫你做老主人,称呼摇曳的那个儿子做少主吗?」
她开始说时,话音极低,可提到摇曳的名字时,语调忽然激动起来,抬起头,盯着身旁的萧纵,冷冽笑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在此时放出追杀令,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出现在同泽,我偏要告诉你。萧纵,你猜对了,我出现在同泽,为摇曳的儿子目前也在同泽,早在知道他会来的那一天,我就动身往这里来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
「因为你要杀我的儿子。」萧纵一针见血,不再凝望脚下流水,转过头来,盯着洛芋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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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光冷硬无情,像最锐利的剑刀,足以割破皮肉。
洛芋芋心中百感交集,各种复杂的滋味混合在一起,却唯独没感到惧怕,豁出去般当着他的面,仰头针锋相对道:「对!我要杀了他!我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把他的骨头到成灰!」
仿佛此刻就算萧纵对她一剑穿心,也无所谓了。
她昂起头,毫无惧色地看着萧纵,胸膛剧烈起伏。
几缕松散的发丝,在夜风中被轻轻拂动。
萧纵森冷地审视着她的脸庞,片刻之后,天公雕琢出的俊逸轮廓,令人吃惊地逸出一丝笑意。
「知道那天晚上,我为什么饶你不死吗?」萧纵的笑容,不过惊鸿一现,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潺潺水面,仿佛这条小河里藏了让他最感兴趣的东西,视线深深射入看不见的河底深处,仿佛思绪已被拉到遥远的过去,回忆着沉声道:「因为当我醒来时第一眼,看见了你望着我的眼神,那个眼神很像摇曳。又高傲、又倔强,好像里面烧着一把连自己都不肯放过的烈火。」
他说得那个晚上,正是多年前,摇曳抱着刚刚初生的孩子来见萧纵,却被萧纵狠心赶走的那个晚上。
那一晚,萧纵第一次暍得酩酊大醉。
萧纵从不是放纵的人,他也曾经喝过酒,但从来没有喝醉过,在萧纵眼里,没有勇气面对生命,遇到痛苦,就将自己托付于酒水这等浊物的人,没有攀登巅峰的资格。
剑手的心志,应该是永远澄净坚毅,没有丝毫动摇的。
要成就自己的梦想,他觉得自己必须时刻保持清醒。
他从不允许自己喝醉。
可是那一晚,在摇曳绝望地离开后,他却不知不觉地开始喝酒,开始只是一杯、两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是一壶、两壶……
萧纵总是保持警觉,可那一天,他却连洛芋芋什么时候出现在身边,都不清楚。
萧纵甚至不记得,那天在他怀里的,究竟是那一直乖巧听话的洛家小妹,还是去而复返的摇曳。
他不该喝酒。
只有醉了的人才会有那种梦中的不切实际的感觉。
他以为自己抱住了心爱的女人,醒来后,却发现怀里是另一个。
有什么比这更令一个男人觉得愤怒?
而洛芋芋,在发觉他清醒后,却从容地抬起了头。
「我一直在门后,看见你喝醉了。所以,我穿了她的衣服,身上洒了她爱用的香料,用了她留下的木钗,还有,她心爱的唇红。还有……」洛芋芋吹气如兰,提醒道:「你的剑,就在床头。」
萧纵本来想杀了她,却在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
杀人,由杀意而起。
没有了杀意,萧纵根本不愿意拔出他的剑。
今夜,面对着同一个女人,相同的事情又发生了。
他应该愤怒、拔剑,可是,他却只想静静站着,看脚下无休无止的流水。
洛芋芋等了很久,终于怅然若失,「是我不值得你拔剑吗?即使如此,我也不会放过摇曳的儿子,这个你应该清楚。」
「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她不敢相信地看向萧纵,颤声道:「你问的是云儿?你……你从来没有向我主动提起过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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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洛云,对吗?」萧纵语气中并无遗憾感叹之意,话锋一转,忽道:「他的剑法,其实还算不错。」
洛芋芋喜得几乎落泪,「你怎么知道?难道你……你曾经看过他练剑?」
「只看他握剑的手,我就已经知道了。」
「他……云儿他很用功练剑,」洛芋芋忍不住道:「他好像生来就是握剑的,从小就刻苦,白天晚上,不分晴雨……」
「只能勉强说是有点天分,要臻至圣境,恐怕做不到。」
洛芋芋被他冷冷打断,不禁一愣,转而咬牙切齿道:「在你心里,也只有摇曳生的才是你的儿子!可摇曳又生了什么象样的东西?她生的那个,连云儿一成的天分都没有!」
萧纵恍若未闻,转身便走。
洛芋芋微愕,追上去拽着他的衣袖问,「少主,你去哪里?」
「放手。」
「你……你就不怕我真的杀了摇曳的儿子?」洛芋芋恨恨道:「你知道我的脾气,绝不是虚言恫吓之徒。」
萧纵连背也不曾转回来,听了洛芋芋的话,丝毫没有犹豫地沉声道:「他是我的儿子,我已经把整个萧家交给他了。如果他连下面几个总管都对付不了,还无能到被人害死,又能怨得了谁?」
这个回答,连洛芋芋也听了一愣,「你真的放任不管?」
「为何要管?摇曳是何等聪颖机敏的女子,她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不会那么容易被人害死。」萧纵慨然道:「喜怒哀乐,生死荣辱,都是人生的滋味,每一种滋味都有其美妙之处。若他从小留在我身边,人人看我的威名对他敬畏奉承,他今天怎能成为天下人人皆知的鸣王?若他遇到艰险,就要我这个做父亲的去搭救,拿不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又怎配得到萧家上下的尊敬?」
他仰起头来,对天一阵长笑。
笑罢,袖子一挥,甩开洛芋芋已经没有力度的手,大步流星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凤于九天 20 十面埋伏 第一章 中
章节字数:8113 更新时间:08…06…29 22:33
同安院,王子妃长柳所在院落的大厅中。
凤鸣坐在椅上,一边向外面张望,一边问身边的人,「容虎,等下那个裳衣来了,你打算怎么办?不会一见面就大刑伺候吧?」
「鸣王放心,我又不是嗜好刑罚的人。她是同安院的人,按照规矩,来了之后,还是应该先让长柳公主问话。她如果好好招供,也不一定要动刑。不过,要是狡辩不认,就该我出手了。」
「我还不知道你会刑讯这种可怕的东西。」
「嘘,快来了。对了,鸣王估计没见过这种场面,审讯最重气势,气势森严可怕,对方就容易胆怯供认。鸣王等一下不管是否同情那女人,都万万不可露出同情之色。否则她会利用……」
「知道了。嗯,我有那么笨吗?」
裳衣被几名侍卫拽着手臂,拖到客厅中央。
她吸入迷|药时正在床上,身无寸缕,师敏胡乱往她身上套了两件衣服,就吩咐侍卫把她带到这里,以致头发衣裳都是乱糟糟的,眼神惺忪迷离,显然还未完全从迷|药中清醒过来。
长柳雍容华贵地高坐在客厅主位上,冷冷看了瘫坐在地上的裳衣一眼,才把头转到左边,语气平淡地对凤鸣道:「鸣王,这就是那个蛊惑庆离的女人……奉庆彰的密令,潜伏入同安院,挑拨庆离和鸣王关系的裳衣。」
凤鸣明白,现在就是营造「森严可怕」的审讯气氛的时候了。
越是轻描淡写,无情冷漠,就越能吓唬对方。
为了酊合,他对长柳公主轻轻点头,淡淡道:「见过。」
确实见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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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参加同国王宫宴会时,这年轻漂亮的女子和位于第一排席位的庆离并肩而坐,其得宠的风光,全没将货真价实的王子妃放在眼内。
谁想到第二次出现在眼前的,会是那么落魄凌乱的模样?
彼时之光彩照人,与此时之一败涂地,反差也太大了。
凤鸣一边暗暗感叹,一边装模作样地向容虎打个眼色。
容虎心领神会,徐徐走到裳衣面前,先用冷漠犀利的眼神,居高临下审视了裳衣片刻,吩咐侍卫道:「看她的样子,要站也没力气。瘫在地上不雅,去,找张椅子来,让她坐着回答公主的问话。」
立即有人端了一张椅子放在厅中,左右两边把手脚尚在麻痹的裳衣往上一托,一让她半挨着椅子坐好。
「我怎么会在这里?」
裳衣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缓冲,已经看清楚周围情况,瞧见长柳公主姿态十足地坐在上面,旁边居然还伴着绝不应该出现在同安院的鸣王,举目都是不认识的陌生侍卫,猜也猜到事情大大不妙。
美丽的脸庞,先是逸出惊惶,很快却又做出不满而委屈的表情,先向长柳公主怯怯地请安,才道:「王妃若要召唤裳衣,大可派遣侍女,吩咐一声,裳衣怎敢不遵命。请问王妃这样做,殿下是否知情?」
师敏正站在长柳公主身后伺候,见这狐狸精到了此刻,居然还敢把庆离抬出来当挡箭牌,累积的怨气再也忍耐不住,鄙夷道:「亏你还敢提起殿下?你这个恶毒的女人,要不是你串通庆彰,哄骗殿下吃下迷|药,殿下怎会认不清你副狡诈嘴脸?幸亏上天保佑,让我们识破了你的奸计,今晚就是你拿命赎罪的日子!说!庆彰派你来,到底要干什么好事?」
裳衣心内一震。
庆彰的名字一被叫破,又扯出「哄骗殿下吃下迷|药」的事,看来他们密谋的事,确实已经被长柳知道了。
她能被庆彰看中,安排为潜伏到庆离身边的人选,除了脸蛋够漂亮,身材够好外,自然还需要一些胆色。
遭到师敏喝骂后,裳衣也知道在早就嫉恨自己的长柳公主面前,扮演争取同情的角色没用处,沉默片刻,把楚楚可怜的表情都收了回来,换上一副冷漠面孔。
「裳衣刚才的问题,王妃尚未回答。王妃今晚所为,究竟是否得到了殿下首肯?难道……」她缓缓环视众人一周,最后把目光挺在长柳公主身上,沉声问,「难道这种杀人放火凶徒才会用的迷烟手段,王妃不但把它用到了裳衣身上,竟也用到了殿下身上?请问王妃,殿下现在人在哪里?」
这一问,正好戳到长柳公主软肋。
她之所以一直在同安院里受种种委屈,自然是因为庆离偏爱裳衣,远远超过对自己这个王子妃的宠爱。
这次擅自做主,迷昏两人,把裳衣带来私审,虽然是情非得已,但这事势必大大伤到虚荣心极强的庆离颜面,以后就算解释清楚,要修补起两人关系来,还不知要费多少心思。
鸣王他们自然不觉得这有什么为难,但对自己而言,庆离毕竟是要相伴一生的夫君,腹中孩子的父亲。
夫妻,最怕的就是心结难解。
裳衣擅于察言观色,一瞧长柳表情,已经知道长柳确实是擅自行动,心里松了一下。
只要庆离还对她迷恋,自己就有希望。
「王妃到底受到谁的怂恿,做出这等事来?」时间越长,麻药越散得彻底,裳衣在椅子上坐直了上身,只把眼睛盯在长柳身上,一字一顿地道:「庆离殿下对于西雷鸣王的厌恶,王妃非常清楚。可是,为什么这不受庆离殿下欢迎的男人,竟在深夜时分,出现在王妃的院落之中?殿下他……应该也不知道您和鸣王暗中会面的事吧?王妃身为殿下正妻,这事若传出去,您如何对天下解释?」
师敏气得脸色发青,喝道:「闭嘴!死到临头,还想诬陷别人?今晚是要审你这个狡诈女人,可不是让你审我们!」
「你才给我闭嘴!」裳衣反喝回去,不屑道:「你是何人,敢来审我?」
师敏愣住了。
这女人一向都是柔弱纤细的可怜模样,只会在庆离面前撒娇邀宠,借着在床上的功夫吹枕头风,哪知道还有如此凶悍的一面?
裳衣微昂起头来,「你不过区区侍女,伺候王妃的人罢了。我是同国大王子殿下的侧室,按照同国王族礼制,亲手跪接过盖着同国王族印章的纳娶手卷。你见到我,也应该尊称我一声夫人。裳衣若有过错,王妃可以训斥,却轮不到你在我面前吆喝缦骂。」
她口齿清晰,客厅上的每个人都能把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凤鸣错愕得直想挠头,还想着形势会一面倒,哪料到还能欣赏一出很不错的肥皂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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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说真的……还挺精彩。
「好一张厉害的小嘴。」长柳高坐在上处,右手轻轻搭在扶手上,冷笑道:「原来你还知道我是王妃,有权处置你。我问你,你是何时和庆彰开始密谋加害殿下的?为了什么歹毒目的,给殿下服用影响神志的药丸?还有,问什么挑唆殿下杀害鸣王?说!」
「王妃说的话,裳衣一句也听不懂。」这种时候,最佳的办法莫过于死不承认,裳衣也知道一松口就连一线生机都没有了,只盼拖到庆离出现,「我受殿下挑选,入同安院伺候,一直忠心耿耿……」
「你敢说你没有偷偷给殿下吃迷|药,把殿下弄得神志不清?敢说你没有和庆彰合谋,挑唆殿下刺杀鸣王,企图陷殿下于不义?」
「王妃先是不经殿下首肯,把裳衣弄晕,秘密抓到别院,现在又要把众多罪名强安到裳衣头上吗?」
裳衣道:「裳衣为殿下酊的药丸,确能令人产生如在梦中的愉快之感,这一点殿下也非常清楚,绝非王妃所说的,偷偷给殿下吃什么有害的迷|药,王妃如果不信,可以把殿下请来,亲自问问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