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大早晨的就出丧吗?出丧不是应该在午后?葛黑蛇极为敏感地心里一动。
他立刻朝那个石阶跑过去。
石阶很长,不宽,又湿滑,九曲十八弯,所以送葬的队伍走得不快。
葛黑蛇赶到隐约听见一阵唢呐声,不过因为是置身山林间,回音很大,辨不清这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过来的。
葛黑蛇再往上追几步,声音逐渐清晰,调子悲恸伤感,是丧曲。
然后几个白点出现了,越来越大……他看清楚了,果然,一个个都穿着丧服。为首的那个举着招魂幡,八个抬棺材的大汉跟在后面,接着是两个吹唢呐的两个吹喇叭的,最末尾的五六个人怀里抱着不同的东西,大概是死者旧物之类的,有一个十几岁的小孩专门撒纸钱。
千里追击(26)
圆形方孔的纸钱漫天飘散。
路只有一条,路两旁一边是幽深的山崖,另一边是高耸的石壁。
葛黑蛇追上了他们,从队尾一直追到队头。但是并没有主动把他们拦住,他知道宁挡三架马车,不拦一台棺材。都说拦了奔丧人的路,就会跟死者的魂魄犯冲,一辈子摆脱不掉。按说做刺客这一行应该不迷信的,但是有些事情即使你知道那不是真的,还是不愿意去触犯。
这些人看见有人蹿了上来,就把脚步顿住,丧曲停了下来。这条路越走越窄,举招魂幡的那个人用目光估量了一下,看棺材是否能从葛黑蛇旁边安然抬过去。又跟身后几个抬棺材的大汉商量几句,最靠山崖边的那两个大汉撤了下来,剩下的六个人调整了姿势,然后丧曲再起。
居然没有理他。
举招魂幡的那个人咿咿呀呀地唱着招魂歌走上来了,走得极慢,唱一句走两步,再唱一句再走两步。
……
牛血羊血洒满天
鬼魂来看!鬼魂来看!
千斤的石头压着你也要回来,
万丈的高山隔着你也要回来,
地狱的铁链锁着你也要回来,
无尽的苦难等着你也要回来,
神灵护法在找你
鬼魂来看!鬼魂来看!
()
你的父母在等你,回来啊!
你的妻子在等你,回来啊!
你的兄弟在等你,回来啊!
你的朋友在等你,回来啊!
……
凄凉而粗犷的曲调在山谷里回荡,动人心肺。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冷血冷酷冷静的葛黑蛇有点被这厮吼出来的声音吸引了,有一瞬间,他甚至有了那么一点热血沸腾的感觉。
举招魂幡的人走过去了。
抬棺材的大汉走过去了。
吹唢呐和喇叭的人也走过去了。
可是当一个抱着方盒子的女人走到他面前的时候,葛黑蛇拦住了她。
他看到了盒子上的照片,那是死者的遗照。照片上是个普通的村民。
举招魂幡的那个人相当生气,棺材停了两次,这是不吉利的事情。他大声斥责:“你想干什么?”
“对不起,”葛黑蛇指着盒子上的照片问:“请问一下这位老伯什么时候去世的?”
“昨天上午。”
“能不能告诉我这个老伯怎么去世的?”
那个人一脸警惕:“同志,你问这干啥?”
葛黑蛇没说话,只是坚决地看着他。
那个人上下打量了葛黑蛇一眼,大概是葛黑蛇阴冷的气势让他有些发怵,于是就老老实实说了死因:“这是我们村的刘大胆,昨天早晨老刘跟两个后生一起上山打猎,好不容易才打到一只野猪,不巧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棕熊,两个后生吓得把野猪扔了就跑,可是老刘舍不得,也没把棕熊当回事,开枪想吓走棕熊,结果被熊掌拍死了……唉,老刘是就死在胆子太大上!”
葛黑蛇见他说话不像做假,就没再追问,只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棺材。这一摸用意很深,他出来棺材上的钉子确实是扎扎实实钉进去的。如果是为了蒙骗人的话,钉子未必会钉得那么紧。
再说棺材也不重要,反正是要埋在上面的,只要待会等这群人下来的时候看看不要多人,不要错人就可以了。
以葛黑蛇的敏锐,这点判断还是不难的。
于是他放这群人过去了。他利用这一会儿的间隙,暗中记下了人数和各自的面孔。八个人,十个人,九男一女。
丧曲再次唱响起来:
……
牛血羊血洒满天
鬼魂来看!鬼魂来看!
千斤的石头压着你也要回来,
万丈的高山隔着你也要回来,
地狱的铁链锁着你也要回来,
无尽的苦难等着你也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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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灵护法在找你
鬼魂来看!鬼魂来看!
你的父母在等你,回来啊!
你的妻子在等你,回来啊!
你的兄弟在等你,回来啊!
你的朋友在等你,回来啊!
……
随后葛黑蛇又开始了等待,为了防止老陈使用调虎离山的计策,他在过来石阶山路查看之前,还刻意叮嘱其他的手下,看好那边的情况。此时他不放心,到两边跑过去看了一下,确实没有蛛丝马迹。
埋伏,继续等。
等到太阳升起,等到霜露化为蒸汽。
等到日上三竿,等到阳光明媚。
还是没有人出来,就连上山奔丧的那群人都没有下来。
葛黑蛇这才意识到,出问题了,秦远已经不在山里了。
他懊悔不已,让手下继续埋伏,自己连忙朝最近的火车站追去,秦远应该会舍弃军方的车子改为乘坐普通火车,因为那样更不容易被发现。但是他知道,他已经错过了刺杀秦远的最好机会,因为之前有情报和眼线,如果想要在没有任何情报和眼前的情况下把秦远从茫茫人海中纠出来,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现在抓不到秦远也不要紧,反正这小子去的是越南。
葛黑蛇心想,战场上见吧。
恩怨重重(1)
两天后,一九六八年二月一号,也就是正月初三,在一批秘密特工的护送下,秦远穿越广西南宁进入越南战场。
葛向武那个时候虽然猜对了秦远已经赶去了最近的火车站,但却已经晚了,而且人山人海中他也拿秦远没有办法。至于秦远是怎么穿越深山的,他倒不是非常清楚。
因为葛向武并不知道,这片山林下面有一个复杂的秘密通道,地道加山洞,相互连通,不知道是哪个朝代开凿修建的,布置得如同迷宫一样,只是有些连接部位被下榻的山土堵住,当年八路军在这座深山驻扎时发现了这个秘密,随后他们用炸药清理的堵住的部位,疏通了这条秘密通道,将这里当作屯兵积粮的根据地。老陈正是利用这一片秘道将秦远送到深山外面,不过由于年代久远,秘道的许多部分出现了泥土塌陷或者松动的情况,堆积的山石和泥土致使道路的许多部分堵塞,如果想要从秘道通过,就必须再次清理。
那些谎称送葬的人员,实际上就是为清理秘道护送秦远而去的,棺材的夹层里放着铁锨、铲子等工具(为了防止被葛黑蛇识破,他们在棺材里的确放了一具尸体)。他们领着秦远在迷宫一般的秘道里绕行,遇到挡路的山石就清理山石,遇到堆积的泥土就清理泥土,直到把秦远顺利送出去,送到附近的火车站,那里又有另外几个接洽人员,他们已经给秦远买好了票,并且跟着他沿途保护。这么周到的防护,葛向武当然没法追到了。
秦远到达越南战场的时候是中午,他并没有见到祖父秦书勇,而是留在了秦书勇师部下面的一个高炮班。这个高炮班的班长叫石凌山,长得浓眉大眼,人高马大,很有威武之气。石凌山并不知道他是秦书勇的孙子,只告诉他,秦师长正在执行战斗任务,情况紧急,后天会派人过来接他。
由于秦远是以拆弹特工的身份进入越南战场,所以受到了隆重的欢迎,这个高炮班所有的战士向他列队敬礼。不过战场上的欢迎仪式是非常短暂的,敬礼之后大家就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跟其他如越战士一样,秦远也换上了一身越军军服。越南的气候炎热,多雨潮湿,山高谷深,河流纵横,林草茂密,交通不便。利于轻装部队实施迂回包围、穿插分割,但指挥协调不便,运输、补给困难。利于隐蔽行动,达成进攻的突然性,也利于据险防守和进行伏击、袭击,但不便于大型战役军团和机械化部队的集中行动,深远纵深的情况难以掌握,调整部署困难。
这环境让秦远有点不适应,过于潮湿的气候让他的鼻子很不舒服。秦远有点担心,怕自己灵敏的嗅觉因此而大大折扣。
秦远跟石凌山谈话时,有意无意地提及秦师长。石凌山显然并不直到这其中的秘密,不过他在言谈之间不时透露出对秦师长的崇拜之情,同时他也向秦远透露,目前我方已经被神秘刺客埋下的炸弹炸死了许多军官,包括这个高炮班。
恩怨重重(2)
石凌山说,前任班长就是在半个月之前被一枚绑在床头的炸弹炸死的,当时石凌山是副班长,亲眼目睹了爆炸的场面,对他来说是空有力而没处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炸弹将他们敬爱的班长炸成碎尸。倒是班长很冷静,发现床头绑着定时炸弹之后,立刻命令全班战士退开到二十米之外,他自己以极快的速度写下了一封遗嘱,在爆炸时间来临之前,让副班长石凌山带了出去。
这封遗嘱是写给他的妻子和女儿的,此时已经交到了他们手中。但是石凌山对遗嘱的内容还记得一清二楚:
文静:结婚以来,我欠你太多,未能偿还,反倒还得先你而去……你要节哀,照顾好小芽,找个合适的人再成个家,让他代我弥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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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芽:爸爸以后不能给你带软糖吃了,你多听妈妈的话,别惹她生气。
石凌山将这些话背给秦远听,眼睛里面已经闪出了一些泪光。看得出他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
秦远心里默哀,他完全能理解这位班长的心情。假使有一天他也要面临这样的死亡时,他也会对林纾说这句话:林纾,我欠你太多。
石凌山接着说,事发之后,石凌山被拉上来做了班长,上任的第一天他就对着全班战士说,一定要在回国之前把这些放炸弹的刺客抓住,否则没脸回去!
因为我国派部队秘密入越有规定,每支部队期限只有六个月到八个月,期限结束就要换防。石凌山的高炮班在秦书勇的带领下进入越南战场已经将近三个多月了,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可以留在这里,但是想要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抓住这些刺客,谈何容易!
石凌山说:“这些刺客已经出现在越南战场三个多月了,自从秦师长的部队过来之后,他们就阴魂不散地缠着我们!唉,别提抓住人了,就连他们长什么样我们都不知道!这些人就跟鬼魂似的,来无影去无踪,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多出一枚炸弹来!真他妈的恐怖,真他妈的火大!”
当然,对于这些铁骨铮铮的士兵来说,愤怒远远压过了恐怖。
秦远听了很久,才说了一句:“没事,会抓住的。”
石凌山叹气:“你刚来,不知道情况,所以才会这么有信心,前面来过两批拆弹专家呢!刚来的时候也都是信心十足,说技术他们有技术,说经验他们有经验,有几个拆弹专家在国际上可都是有名气的,可当他们看到炸弹的时候,一个个全都傻眼了……怎么拆?没办法,要么放弃,要么跟着炸死,唉!”
秦远默不作声。
石凌山打量他一眼,说:“虽然你是上级专门挑选又花了大功夫培训出来的拆弹特工,可我看你年纪浅显,胡子还没变黑呢,应该是没经历过战场的吧?我估计真见到炸弹你也是跟前面那两批拆弹专家一样……”
秦远表情淡然,依旧默不作声。
石凌山大概觉得这么说有点不妥,于是补充说:“我并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实在是不希望再看到有同志被炸弹炸死了……可这又确实没有办法,唉,跟惹到鬼了似的,每隔几天就得被炸死一个!”
秦远心里当然知道这不是鬼,相反,那是他的父亲和他的舅舅。
秦远问他:“石班长,你觉得这批杀手特工会是什么背景呢?”
石凌山一皱眉:“这他妈还用考虑吗?很显然是国民党派出的特种部队里面的,有老美撑着,台湾那边最近可活跃了,特务一堆一堆的!”
恩怨重重(3)
秦远问他:“为什么说一定是国民党的呢?也有可能是老美派出来的啊。”
石凌山摇头:“老美的风格我还不清楚?要是老美的话,有这种安炸弹的机会,绝对会给你放个爆炸力翻上十倍的炸弹,爆炸半径至少也得弄到五米十米,绝不可能每次只炸一个人,而且这些杀手特工还专门针对我们共产党的队伍,尤其是真对秦师长这个部分的。”
秦远点点头,心想这石班长看上去勇鲁,思维倒也缜密。思维缜密的石班长尚且对秦远如此担心,这更加说明了这种拆弹的危险程度。
随后秦远通过跟其他士兵的接触发现,这些人对拆弹专家的到来已经感到麻木了,来的要么死了,要么灰溜溜地跑了,没有一个拆成功过的。他们揣测,这也是为什么上级只派了一个拆弹特工过来的原因——上级已经对这种炸弹感到无奈了,多一个是炸死,少一个也是炸死,那多死一个不如少死一个。
显然这些士兵包括石班长都认为:今天来的这个拆弹特工也不会例外。大家如此肃穆地给他敬礼,也有这么一层意思,面对一个即将走向死亡却又无所畏惧的战士,还有什么比肃穆的军礼更能表达心意呢?
然而秦远很快就让他们吃了一惊。
当天傍晚,高炮班的战士们正在树林一边用餐一边嬉笑,突然,一阵强烈的哗哗声,划破周围的欢乐,秦远还没有来得及判别这是什么声音,就看见一架黑色的美国战机低空从头上飞过,低到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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