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责逼视着她:“那个人有什么复杂的情况?结婚也不能告诉别人?”
刘桂芹正要回答,旁边自进来以后就沉默的林校长突然开口了:“因为当时我妻子刚去世不久,立刻就结婚不大好。”
“什么?那个人就是你?”
乔书记惊讶地站起身来。
林校长点点头,面有愧色:“是我,当年我妻子刚死,我就喜欢上了别的女人,在良心上说不过去,我愧为人夫,但喜欢就是喜欢,我对桂芹是一片真心,不然我也就不会跟她登记结婚了,只不过当时妻子刚刚去世不久,所以才不好告诉别人……”
李责问道:“那后来呢?第二年第三三年后总可以告诉别人了吧?为什么等了十七年还是没说呢?”
林校长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他点头说:“的确,中间我们有很多次想告诉亲戚朋友的,但都碍于当时的情况,说不出口,第二年第三年,那个时候我刚在镇中学站稳脚跟,当上了高一年级主任,桂芹觉得如果被别人知道我续弦,会影响我的前途,就想再等等,就这么一直等,等到我当上了校长,已经是十年后了,十年后我们觉得时机成熟了,却没想到这个时候我的女儿不同意,她无论如何不能接受再多出一个妈妈的事实,所以就这么拖了下去,一直拖到现在。”
李责聚精会神地听着,眉头微皱,显然正努力想从林校长的讲述中挑出漏洞来。
片刻之后他问:“既然你们领过结婚证,能不能拿出来看看?”
旁边的乔书记听到这话,暗自替这个老表捏了一把冷汗,他觉得林校长跟刘桂芹领结婚证这事十有###是瞎扯的,你想啊,整个西塘镇,芝麻点大,谁跟谁领了结婚证还能瞒得过街坊邻居吗?就算瞒得过他这镇委书记吗?他手里可都有资料。
乔书记心想,老表啊,这下你可捅了大篓子了!
身世成迷(7)
哪知道林校长不慌不忙地翻开军绿色的大衣,从里面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硬壳本子,翻开,递给李责,里面正是他和刘桂芹的结婚登记证书。
证书上面的钢印很明显,李责的神情凝重起来。这下就连乔书记都不由得相信起来了,难不成林校长真的偷偷地领了结婚证,把他给瞒过去了?想想这也是有可能的,只要他领证的时候给登记处的工作人员多送点礼,让他们帮忙保密,旁人就很难知道了。
李责仔细检查了结婚证,没发现什么异样,就把本子合上,还给林校长。
林校长平静地接过来,暗自松了一口气,刚才就是为了找登记处的小王帮忙伪造这个证书,他才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起初小王说什么都不肯,急得林校长一个劲地求他,告诉他是有人命关天的大事,好在小王一向敬重他,这次才肯出手帮忙的。
李责咂咂嘴,问刘桂芹:“这么说,秦远是你跟林校长生的了?”
刘桂芹点点头。
李责呵呵笑了两声,说:“好,那他应该不是我要找的人,没事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这下子轮到刘桂芹和林校长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他们本以为这个李同志会大加盘问,都绷紧了神经以防有什么漏洞出现,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把对方骗倒了。
走出门的时候林校长不禁有些飘然,他花足了心思准备一个近乎完美的借口,就是为了将秦远从险境中解救出来。
然而可惜的是,他低估了李责,他不知道一个危险的阴谋正朝他们逼近。
第二天,暖暖的阳光像往常一样洒在树梢上,西塘镇的人还没有意识到这阳光中隐藏着危机。
这天上午林校长的女儿林纾从镇医院回来了。其实镇医院离她家只有四五里路的距离,来来回回很方便,林纾之所以很少回家,主要是不愿意见秦远。因为父亲和隔壁的刘婶总是想撮合他们两个。
林校长自从明白自己跟刘桂芹不可能走到一起后,就把注意力放到秦远身上,这个跟她女儿一起长大的男孩让他非常欣赏。在林校长眼里,秦远聪慧,冷静,有着别的少年难以企及的才华。但是在林纾的眼里,秦远不过是一个楞头瓜,眼神迟钝,说话无精打采,而且最要命的是,秦远的鼻子非常容易过敏,动不动就打喷嚏,沾到冷水就有可能肿胀……他们俩虽然一起长大,但是林纾从小就讨厌他,你说哪个男人会这么脆弱?反过来看林纾,出自书香门第,长相秀美,西塘镇没有哪个小伙子不想娶她的。
林校长像往常一样,给女儿安排了一个差事,借口说自己腿疼,让她跟秦远一块,把修改好的两摞作业送到高二年级组的值班处去。林纾一百个不情愿,但她素来孝顺,父亲既然安排了,她也就将就这跟那个楞头瓜一起把作业送了去。
秦远情豆未开,并不知道林校长和母亲的好意,也不知道林纾对他的厌恶是如此之深,或者说从小到大,他已经习惯了林纾对他的厌恶。
事情就是在秦远和林纾赶往西塘中学的途中开始的,镇革委会的一号红卫兵韦大明出现了,他像螃蟹一般,横着挡在两人面前。韦大明对林纾垂涎已久,只是林纾对他不感兴趣。但是他生就一副赖皮相,别的招不会,就是会死缠烂打。
理发匠学徒出身的韦大明握着一把细长的剃刀,一边敲手掌一边笑嘻嘻地说:“几天不见,头发又长长了,皮肤也比以前白了,用的是什么擦脸油啊?”
林纾白他一眼,绕开他继续朝前走。
秦远也学着林纾,绕开他朝前走,但是韦大明没放他过去,而是刀子一滑,把他怀里抱着的作业本给挑翻在地上,哗啦哗啦地乱成一团。
秦远也不跟他争吵,低头把作业本挨个捡起来。
“咦?你小子怎么今天没带个口罩出来?你不是动不动就过敏吗?”
韦大明说完一抬脚,他跟前的几本作业本一下子飞出老远。
秦远还是没跟他发火,继续闷头捡。
韦大明用极为不屑地口气嘲弄他:“真他妈天生就是捡破烂的料!”
走在前面的林纾回头看见这景象,真是双重火气,气韦大明太嚣张,更气秦远如此不争气。然而秦远自始自终的表情都没有一丝愤怒,像是受惯了韦大明的欺负。
林纾索性继续朝前走,也懒得管这个窝囊废了。
韦大明今天有要事在身,见林纾走了,他也不想继续嘲弄秦远了,对着地上的作业本呸了一口,扭头就走。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原本蹲着的秦远突然猛地蹿了起来,对着他的右腿膝盖处就是一脚。
身世成迷(8)
这一脚力道虽然不是很足,但是来得迅疾,韦大明只听得后背有风声,等到想闪躲的时候,已经结结实实地被秦远踹上了,手里的刀子也滑落下来。
秦远把韦大明踹倒在地上,并没有罢休,他不韦大明起身,迅速地一弯腰,把剃刀握在手里,然后朝韦大明脖子上一递!
“别,别!”
韦大明头上的汗唰地一下冒出来了,赶紧求饶。
秦远的表情仍旧没有太大变化,不愠不火,有着一种透骨的平静,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十七岁的高二学生。
刀子下面的韦大明可是被吓住了,他极力地把头朝旁边挪。他还是第一次发现这个傻小子的表情这么可怕,以前一直把这种表情当成傻楞和软弱,现在才知道,那只是没有发作而已。
秦远捏着剃刀顺着韦大明的脖子缓缓地转了半圈,快接触到地面的时候,手腕一翻,把韦大明耳朵边上的一撮头发削了下来。
韦大明吓得尿都要出来了,直到秦远收起剃刀,他才朝后挪了几寸,站起身来。秦远剃刀在手里,他不敢上前,只是远远地瞪着他。
秦远蹲下去,把剃刀插在地上,然后捡起那一摞作业本,抱起来就走了,连句话都没说。
韦大明恨得牙痒痒,他身材比秦远强壮地多,根本用不着害怕,可是因为刚才秦远的那一串动作,他怯意未消,直到秦远走出十来步,他才蹲下身子把自己的剃刀拔出来。
韦大明冲着秦远的背影愤怒地喊:“你他妈等着吧,敢削老子的头发,有你们娘俩好看的!”
秦远还是没理他,快步朝前走,一直追了五六分钟,到学校大门口才追上林纾。
林纾看他这么久才跟上来,猜他肯定是在后面被韦大明欺负了,这种连反抗都不敢的男人,实在没法正眼瞧他一下。
秦远一路上总觉得哪里不对,这时候他忽然想起来了,来不及跟林纾解释,一下将怀里的作业本都扔到地上,转身就跑,气得林纾在后面直骂。
他想起来,韦大明说的是“有你们娘俩好看”,母亲要出事了!
身世成迷(9)
秦远撒开腿跑了起来,跑到家里发现大门敞开着,院子里很乱,地面上铺满了东西:破碎的锅碗瓢盆、一层层的鞭炮纸、一堆堆的被子衣服。再抬头看,竟然还有两件衣服悬挂在树上,那是母亲的内衣。
秦远的脑袋轰地一下炸开了,连忙用棍子把内衣挑了下来,又把地上的其他衣服抱起来。然后他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在院子里打转,转了半天最后一头钻进屋子里,屋子里也是一片狼藉,正中央的墙壁上还有一行大大的红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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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做中央文革的铁拳头,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字是红色的,强烈的血腥味让秦远感到窒息。他一把扔掉手里的衣服,朝大街上跑去。
循着混杂的声浪以及唾沫星子的气味,秦远很快就找到了刘桂芹被批斗的现场。刘桂芹站在一个台子上,头低垂到腰部,脖子上系着一块砖头,衣衫不整,鲜血正顺着系砖头的绳子滴下来,跟家里墙壁上的那个血腥味是一样的。她跪在台子中央,台子的两边,一边是韦大明还有另外几个红卫兵,另一边是乔书记和李责。不过秦远并不知道李责是谁,他只看清楚了捏着剃刀的韦大明。
最可恨的是,刘桂芹的头发全被剃光了!
秦远感觉自己全身的血都冲到了脸上,他拼了命地挤上批斗台。这一次秦远可真的动怒了,他不能忍受有人这么羞辱他的母亲。可是没想到他刚充到台上,就被两个人摁住了。
“快看,奸妇的儿子来了!”
刘桂芹看见秦远被人摁住,紧张得大呼小叫:“你们放开他,求求你们放开他,这不关他的事!”
乔书记对刘桂芹的情况已经于心不忍了,他有心解救秦远,连忙挥手示意那两个红卫兵松手。
“等一下,”旁边的李责问乔书记,“这就是她儿子秦远?”
“嗯,是他。”
李责点头:“不错,不错,长得还真挺像的。”
乔书记听得愣头愣脑的,秦远跟刘桂芹长得像吗?根本不靠谱嘛。
他不知道,李责所说的并不是刘桂芹。
“先把他押到旁边吧,”李责吩咐,“继续批斗。”
乔书记只好照办,心里窝火,但是谁让人家是上头派来的人呢?其实就是乔书记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李责有权力指挥革委会?总而言之,上面的人,就是比你大的人,他说啥你也只能跟着做啥,否则连书记都保不住了。
今天他听说李责指挥红卫兵以重婚罪和通奸罪将刘桂芹抓了起来,他就意识到情况不妙,连忙在暗地里派人把老表林校长给弄到隔壁镇了,骗他说是出差,其实是避难去了。而在革委会这边,他又替林校长开脱,说是刘桂芹多次勾引他,他是受害者。这才换来林校长的幸免于难,现在看到刘桂芹的待遇,乔书记感觉后背冷汗直冒。
红卫兵韦大明把剃刀别在腰间,显示得意地回头看了看秦远,然后一只手拿着红皮子的《毛主席语录》,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大喇叭,在台子上来回走。每对着喇叭念一句,他就走一步,再朝台子上的刘桂芹吐一口唾沫。
后来他念累了,走累了,唾沫也吐没了,他才停顿了一下,把《毛主席语录》交给旁边的助手,清了清嗓子,对着台子下面围观的群众说:“毛主席的指示我已经传达到了,毛主席的精神我们也领悟了,现在,该这个人民的叛徒、革命的罪人坦白了!”
他转向台子上的刘桂芹说:“如实交待!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勾引林校长的?你为什么没有守住无产阶级的阵线?”
刘桂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无力地、垂死一般地摇了摇头。这些红卫兵们,给她脖子上挂了这么一大块砖头,已经快要把她的腰肢折断了,腿也早就麻木了,但是他们偏偏不准你跪下。你一跪下他们就把你揪住,提起来,直到你不跪为止。这揪不是一般的揪,那些手是很不老实的,会揪你的衣服,揪你的肩膀,揪你的Ru房,揪你的腰,揪你的屁股,揪你的大腿,甚至会有人伸手去揪你的私|处。一边揪还会一边说:“让人民群众看看你这里长什么样!敢勾引我们无产阶级的好同志,你这里藏污纳垢!”
在自己的儿子面前被人这样羞辱,刘桂芹几乎要昏厥过去,她想干脆咬舌自尽得了,但是又放心不下秦远,只能流着泪任由对方辱骂。
这一切都是因为李责!刘桂芹转过头恨恨地瞪着他,他正弯起嘴角得意地笑着,那神态分明是在说:这就是欺骗我的下场。
韦大明见刘桂芹只摇头不说话,就硬是从干得开裂的嘴里挤出一口唾沫来,攒足了劲朝刘婶的领子里吐。这一口吐得相当有技巧,刚好从衣服的空档里吐到刘婶的|乳头上,顿时红红的|乳头披上了一层白色的泡沫,从他这个角度看,格外耀眼。
韦大明十分得意。他晃了晃脑袋。
不料旁边斜斜地冲出一个身影,照着韦大明的脑袋就是一拳。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林校长。
身世成迷(10)
乔书记最先反应过来,他两步蹿到林校长跟前,把他扯到旁边:“老表,你怎么回来了?现在事情闹大了,搞不好要出人命的,你别胡来!”
林校长瞪着血红的双眼:“胡来个屁,我就没见过你这么没人性的表兄弟!出了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