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珊似乎在抱着那小男人的头颅,不知她是在惋惜还是在忧郁。有人在私下议论,说是马珊设计陷害了宋沂蒙,她也听说了这种议论,她听了只是微微一笑。
恨是恨一点的,我舍了面子去勾引他,他反而无动于衷。他很敏感,很富有感情,当然懂得我在勾引他,可是他却给我一个铁青脸,最可恨的他竟然让他漂亮的妻子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宋沂蒙的妻子就是一面明亮、清洁无疵的镜子,把马珊照出了本色,照出了原形,一个善于粉饰伪装自己的平民女儿,在那漂亮而高贵的女人面前无论如何伪装不住,她不敢再照下去,然而这面镜子却在她心里藏了好几年,时不时的跳出来和她照照。除了那盆心爱的串红,那面镜子就是在她身边经常出现的东西,她搬进了秀怡山庄,那面镜子仍然挥之不去。
那小男人的妻子如今也老了吧!女人再漂亮也得老,所有的老女人都差不多,她盼着这样。在她一生中,曾经有许许多多的漂亮女人给她刺激和重伤,然而只有那小男人的妻子成为镜子,永久的镜子……
马珊不再是平民,成功地踏入上流社会以后,她不只一次暗暗想起宋沂蒙,她觉得她实在过分,宋沂蒙也过分,人家还没怎么着,他就走了,气呼呼的,信心十足地走了,好像调入中南海似的,谁想从此下海了。
听说宋沂蒙一直混得不好,曾经发了财,后来又破了产,马珊一点也激动不起来,她身居高位之后,倒经常想起宋沂蒙的好处,他人本善良,工作精明能干,会是一个好助手,比李离新可靠得多,她作为一个女人,再铁腕、再强人也孤单,她的身边就是缺少这样的男人。
马珊的心里确实很矛盾,她曾经对宋沂蒙有着一分好感,她把这分好感当作赌注,赌输了,赔光了。她知道自己的好感在宋沂蒙看来一个大钱儿不值,无论她如何表示,宋沂蒙总是会把她当成一个敌人。她在感情方面的下场总是那么惨!她不以为是自己害了这个冤家,她只是想稍微耍一点小手腕,把这个冤家拉到自己身边,结果弄巧成拙,却把冤家吓飞了,而且害得他四处流浪,水里泥里地胡乱扑腾。事情过去好几年了,马珊她埋怨自己当初太鲁莽,太计较,原本不应该如此。宋沂蒙原本应该比现在混得好!
她真心地想帮助宋沂蒙,不想让宋沂蒙再“扑腾”了。
马珊动情地邀请宋沂蒙,而且说得十分坚决,说得一点儿都不婉转。她从来没有这么求过一个男人,即使是戴学荣,她也记不得哀求过他一次。她说完了就又抽出一张纸巾,去擦拭温呼呼的眼窝儿,等她把眼窝儿擦干净了,然后抬头一看,发现宋沂蒙已经不在房间。唉!那个固执的小冤家!30
宋沂蒙大踏步走出那家小公司的门口,街上的空气很新鲜,他做了两次深呼吸,顿时感到舒舒服服,记得他离开专卖外贸总公司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狠狠地吸过两口新鲜空气。新鲜空气让他心旷神怡,很快就把刚才的事忘了。他想起来,要给胡炜买半斤熏鱼,妻子这几天很累,必须给她营养营养。正想着,突然被一个人挡住了去路,定神一看,原来是朱小红。
朱小红仍然穿了一件深红色的风衣,头发被风吹起了一缕,在额头前面飘着。她碰到了宋沂蒙,兴奋得年轻的脸庞上浮起淡淡的红晕。“哎,沂蒙!”朱小红叫他沂蒙,好像老朋友一样。宋沂蒙的心情变得好了起来,在这个比自己年轻十几岁的漂亮姑娘面前,他感受到了一股春天的气息。
宋沂蒙慌忙回答:“朱小红,你好!”
宋沂蒙礼貌地叫她朱小红,是经过考虑的,他比她大,不论她是不是龙桂华的女儿,这点差别还是要有的。朱小红似乎察觉到这一点,就改变了对他的称呼:“大叔,以后我就叫你大叔吧!”两个人的关系暂时明确了,宋沂蒙的心里还是疙疙瘩瘩的,被这样年轻美丽的姑娘称作大叔,说实话,他并不心甘情愿,可他又不得不满意地点点头:“对!本来就是大叔嘛!你最近干嘛呢?”
朱小红咧着小红嘴唇“咯咯”笑了起来:“大学毕业了,找工作呗,你呢?大叔!”
啊,还在说谎!宋沂蒙苦笑着,他心里十分惭愧,觉得自己这把年纪了,人家都叫他大叔了,还不能把朱小红的真实身份搞清楚。他想问她的母亲是谁,可他没有这个勇气,他担心朱小红在瞬间消失在人流里,如果那样,他将更加对不起龙桂华。
他望着朱小红,觉得这女孩子确有几分可爱之处,她的年龄正是花季,她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不论什么地方都敢去闯一闯的劲头,她经历了苦难却能无忧无虑。
他拘谨地、带着遗憾说:“大叔最近遇上倒霉事儿啦!”朱小红还是“咯咯”笑着,宋沂蒙怎么也看不出这是一个风尘女子。她天真、聪明、热情,性情温柔,如果嫁了男人,一定会是个贤妻良母。难道就在这段时间里,像魔幻般发生了变化,出现在宋沂蒙面前的,是另外一个朱小红?
朱小红大胆地挽起了宋沂蒙的胳臂,边朝前走边撒娇似地说:“别管什么倒霉不倒霉的,咱们去海南岛吧!好不好嘛?”宋沂蒙一听说要去海南岛,登时心里扑腾一下,一股热血涌了上去,脑子里昏沉沉的,这几乎是个难以想象的提议。
宋沂蒙知道,海南岛是一个充满梦想的地方,对年轻人来说,有着多么大的诱惑。天涯海角,那里的海滩,那里的椰林,那里的海螺,那里的帆船,那是个神奇而遥远的地方。这几年,海南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里变成了人们淘金的地方,是娱乐的天堂。
他冷静地一想,这海南岛也不是不能去,公安部门已经好长时间没再找他了,也许,这事儿就这么完了,而且人家也没有限制他的活动自由,那就走吧!他觉得有必要换换环境,北京的空气憋得透不过气来,实在难受。可海南岛来回几千公里,光路费就要花不少钱,到了海南岛又住在什么地方呢?
朱小红见宋沂蒙有些动心,便怂恿地说:“大叔,去吧!邹处长说了,只要你去,一切费用由他安排!我还想沾你的光哪!”宋沂蒙确实动了心,表面上却不流露出什么,他只是淡淡地说:“再说吧!”
宋沂蒙跟朱小红要了电话号码,然后对她说,自己有事儿就不奉陪了,以后有新情况会主动找她。朱小红听了这话,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有门儿,就高高兴兴地与宋沂蒙分手走了。
宋沂蒙回家,把情况跟胡炜一说,他只说是邹炎邀请他去海南看看,独独隐瞒了朱小红这一段儿。胡炜听了满心欢喜,她也觉得不能老是在北京这块天地里憋着,眼界要放开些,到外边走一走,兴许能够有重新崛起的机会。何况,那里有岳山水介绍的朋友邹炎,他是政府部门的处长,有权,有门路,能帮大忙。
胡炜果断地说:“你走吧!天塌下来我顶着!反正我又没有搞走私,他们能把我怎么样?你走吧!”尽管妻子的话仍然让宋沂蒙感到不对劲儿,可妻子的呵护与支持,还是让他感到了极大的安慰。
家里房子虽然狭小,只有一面窗户,黑暗潮湿,这毕竟是两个人的巢,每当回家的时候,他都感受到一种特殊的温暖。
老人去世以后,丈夫失业了,他们的生活发生了不少变化。胡炜作为家庭主妇,开始为柴米油盐而操心,为了买菜便宜些而讨价还价,秋天考虑冬天的问题,冬天考虑春天的问题,没完没了的生活琐事纠缠着她,她时常为更换一台抽油烟机,要筹划三个月或者更长时间。
记得有一次,她咬咬牙买了一条大鲤鱼,还和丈夫念叨半天。
她最愉快的时候是在春节,她会欢天喜地买这买那,忘记了眼前的烦恼。她亲自剪了窗花,端端正正地贴在玻璃窗上,还满心欢悦地问丈夫,你看我是不是变成了“白毛女”?
妻子真的变了,从不会过日子到很会过日子,从一个心地单纯的将门之女,变成了“颇工心计”的普通小老百姓。她变得越来越复杂,有的时候像个小孩儿,胡搅蛮缠。有的时候像个母亲,备加体贴关爱。有的时候骂你个狗血喷头,有的时候柔情似水。一个月的时间里,大约有二十天,妻子是天下最单纯的好人,是天下最好的妻子,另外十天……
晚上,他和胡炜挤在一个被窝里睡觉,两人搂抱着就像新婚时一样。
月光,从窗外透过来照在两个人身上,妻子的脸显得更加洁白,她的胳膊曲曲弯弯的,像山下淌下来的小溪,紧紧地缠住了丈夫。妻子把嘴唇贴在丈夫的脸上吻了一遍又一遍,留下了一片片湿痕印。宋沂蒙被妻子吻着,不一会儿,妻子的眼泪也流到了他的嘴唇上,他尝到了苦涩,妻子的心在流血。
小屋外吹起了风,月光开始摇曳。柿子树枝碰到了屋檐儿沙沙响。屋顶上“扑通通”跑过两只发情的野猫,它们从屋顶跑到墙角儿,开始了无休无止的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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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房的人打开房门,把一根木棍狠狠地摔打过来,木棍没有打中野猫,却落在胡炜家房顶上。“哗啦啦”地一阵乱响,几片旧瓦滚在地上碎了,那两只野猫又跑到另外一个角落,依旧在声嘶力竭地嚎叫。
胡炜在丈夫的怀抱里睡得很熟。她没有听见院子里发生的一切,院子里的喧闹,已经让她麻木了。宋沂蒙被玻璃窗破碎的声音吓醒以后,好久再也睡不着,他搂着妻子的身体,可是,朱小红俊俏而丰满的影子却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
第二天天刚亮,他就出去打电话找朱小红。不几天后,他拿到了邹炎托人捎来的飞机票。
晚上,飞机掠过灯火辉煌的夜海口,吼叫着缓缓降落了下来。宋沂蒙和朱小红拎着箱子走出机舱,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朱小红大呼小叫起来:“这么热,这么热!”
邹炎开着一辆崭新的林肯牌轿车来接宋沂蒙和朱小红,汽车穿过霓虹灯闪烁的灯街道,只跑了两分钟就过了市区,很快就到了椰林华酒店。
椰林华酒店倚靠着大海,大海拥抱着它,涛声一阵一阵,像母亲催眠的歌声。酒店门前是宽阔的广场,广场四周竖着五颜六色的彩旗,在海风的吹拂下“呼啦啦”地响。椰子树一排排,树上都挂着沉甸甸的果实。
宋沂蒙有些惶惶然,晚间的热风和耀眼的灯光让他飘飘欲仙,他仿佛来到一个新的世界。
邹炎有说有笑地带他们进了大厅,悠扬的钢琴声响起,这是拉维尔的名曲。硕大的水晶吊灯把大厅照得像白昼一样。这里面的人很多,他们在欣赏音乐,在喝着茶,在交谈着,男人都穿着鳄鱼牌的浅条衬衫,头发上抹着摩丝,黑黑亮亮的,女人都用手托着面颊,稳稳当当地听。
中央空调放着冷气,宋沂蒙觉得有些凉,身上出了汗,刚刚张开的毛孔又闭上了,他感到了不适应,原来这是个崭新的、美丽而喧嚣的世界。
在音乐声中,邹炎请他们吃晚餐,这是中西合璧,又有些泰式风味的自助餐。宋沂蒙在专卖外贸公司时学会了一点常识,对于吃西餐并不外行。他先是选取一个牛尾洋葱汤做为头盆,轻轻地放在餐桌上,邹炎赞许地朝他点了点头。朱小红也学着他的样子,盛了盆汤,端回桌子上,用勺子慢慢地喝。
邹炎十分礼貌地问宋沂蒙:“宋处长,你来海口有什么想法?”宋沂蒙听邹炎问他有什么想法,心里很奇怪,你叫我来的,我能有什么想法?他把手中的金属勺子放到一边,然后静静地坐着不作声。邹炎见宋沂蒙不回答,便会意地笑了:“你先住下,明天到市里面参观考察,海口好玩的地方不多,比不上你们北京!”
宋沂蒙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来海口之前,邹炎仿佛是在求着他来,真的来了,是那样不冷不热的。邹炎和朱小红的沉默让他感到莫名其妙。
吃过晚饭,邹炎驾车,送他们到海陆空宾馆,这是一家大型宾馆,位置在市中心地区。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了,宾馆门前的广场上还是熙熙攘攘的,非常热闹。一个个黑纱黑裙、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围在一起,正在等着和谁谈生意。过不了一会儿,就会出现骑摩托车的男人,把她们中间的一个带走,开着豪华轿车的人也不停地把年轻女人接来送去。
宾馆大厅里,摆着许许多多的方桌,这么晚了,还有不少人在喝茶。不少脸上抹着浓妆的女子,东张西望,仿佛在寻找什么。一些衣冠楚楚、大腹便便的男子像游魂一般,在女子中间穿来穿去。整个宾馆内外简直就是一个人肉市场。邹炎兴奋地对宋沂蒙说:“看!我们海口越来越繁荣了!”他的口气就像是个大人物。
邹炎替他们办理了入住手续,带他们来到六层,先把朱小红安顿在六零一室,然后陪着宋沂蒙进了六零三室。邹炎天南海北地扯了有半个小时,然后抬起腕子,看看黄澄澄、亮晃晃的手表,遗憾地说:“太晚了,明天还很忙,我先告辞,有时间再好好聊!”说着,邹炎就站起身来,匆匆往外走。宋沂蒙赶紧送他,被他一臂挡住:“留步,一定留步!”邹炎严肃的目光扫过来,宋沂蒙只好收住脚步,只听“碰”一声,门被关住了,宋沂蒙倒吃一个闭门羹。
宋沂蒙下意识地守候在门边,悄悄地听,他没有听见一点脚步响,却见六零一室的门“吱呀呀”地开了,然后又轻轻地关上。原来,这位邹处长根本没有离开宾馆,而是进了朱小红的房间。
第二天一早,大堂服务中心打来电话,让宋沂蒙交房费,他才恍然大悟,原来,邹炎只为他交了一晚上的房钱,以后就不管了。邹炎和朱小红两人设了一局,专门请他来,实际上是让他大大地充当了一回灯泡。
宋沂蒙狠狠地踹了门一脚,他气急败坏,真想跑过去把那两个狗男女撕碎。早知如此,他根本就不应该来。那晚上的梦算彻底完了,剩下的一点幻想和自信,也都散失殆尽。
没等到天亮,宋沂蒙独自一个人去办退房手续。他昏头昏脑地出了宾馆的大门,广场上的人肉生意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