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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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代-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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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沙漠里艰难地行进,穿着大头鞋、皮大衣,还背着一杆步枪,负重不轻。他走了很长时间,当他翻过一座沙丘的时候,突然眼前一亮,沙丘的下面,竟然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湖泊。干枯的芦苇一排一排,一行一行,密密的,一直延伸到了湖的里面。
  湖水不结冰,清澈透明,湖底有彩色砂石和几条悠闲自在游动的鱼儿。苇丛中,几只丹顶鹤独脚站在水里,有的在整妆梳理羽毛,有的在用尖尖的嘴巴去捕捉食物,水鸟不时在湖面掠过,然后直冲向蓝色的天空。湖畔布满了枯败的野菊花,密密的、厚厚的野菊花,从水里一直漫生到了沙丘上。
  他悄悄地坐在沙丘上观看眼前的一切。这里难道就是沙漠中的绿洲?
  这时,丹顶鹤“呼啦啦”拍打着湿漉漉的翅膀飞走了,湖水荡漾起一层层水花。一只小船从芦苇丛中缓缓划了过来,划船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子。这女子穿着一身碎花绿底的棉袄,头上裹着一块方格巾,身材窈窕美妙,站在小船的中央,双臂舒展,慢慢摆动,就像是从银河中走来的仙女。
  宋沂蒙揉揉眼睛,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觉,那女子发现了他,把船划了过来。宋沂蒙惊慌地站起,那女子笑了,动人的笑声回响在湖面上,整个绿洲都笑了,把飞走了的丹顶鹤又吸引了回来,有一只还大胆地落到了船板上。
  这笑声很熟悉,宋沂蒙猛然想起,这女子不就是那年轻的女理发员吗?正在想着,小船轻轻地靠在岸边,那女子轻盈地纵身一跳,就落在沙滩上。她弯着腰,把卷着的棉裤裤角儿放下,欲把小船拉到岸上来。
  突然,一只灰黄|色的动物向女子扑过去,等到那女子发现,已经来不及躲闪了。站在沙丘上的宋沂蒙意识到这不是黄羊,而是一只饿疯了的沙漠黄狼。这种黄狼是蒙古草原上的变种,十分贪婪残忍。在荒凉的沙漠戈壁里,这狼东窜西窜,往往十天八天没有食物吃,一旦发现猎物,就会不顾一切撕咬,直到把对方撕碎。宋沂蒙见势不妙,立即把步枪上了膛,飞快地冲下沙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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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狼和那女子扭在一起,宋沂蒙跑了过来,想开枪,但又害怕伤着女子,这时他顾不上许多,便冲了上去,使劲去掰那狼的爪子。
  那只狼见又来了一个人,便舍弃了女子转身向他扑来。
  那只狼高大沉重,把宋沂蒙压倒在地,狼的大嘴血红,喷放着热气,瞬间就能把他咬死。搏斗中,步枪被甩在一边,宋沂蒙穿得比较多,行动不方便,渐渐体力不支,他的脑子全是血腥的肉,仿佛自己已经被狼撕碎。正在这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脚掌正好顶住狼的下面,于是他用尽全力,趁势一蹬,狼被蹬出老远,那狼两眼冒着红光又向他重新扑了过来。瞬间,宋沂蒙来不及反抗,只好闭上了眼睛等待即将发生的一切。
  “砰”的一声,枪响了,那只凶狠的狼应声倒下,狼的头被子弹打烂,鲜血溅了宋沂蒙一脸。原来是那女子开的枪,是她在危机时刻从地上拿起了步枪,趁着那只狼被宋沂蒙踢开的时候,扣动了板机,救了宋沂蒙也救了她自己。
  黄狼被打死,还压在宋沂蒙的身上,他一边用力把死狼掀开,一边喘着粗气。
  那女子的衣服被狼撕烂了好几块,手上脸上也有不少条血道子,虽然那只凶狠的狼已经被打死了,她还是惊魂未定,把步枪扔在一边,坐在沙滩上不住地哆嗦。
  宋沂蒙抹抹脸上的污血,走过去想安慰她几句。女理发员没等他开口说话,突然站起来,伏倒在他的肩上“呜呜”地哭。
  宋沂蒙不知所措,只好一动不动,让她趴在自己肩膀上哭。过一会儿,她不哭了,从口袋里取出一块红手绢儿,跑到湖边,沾着湖水去擦拭手上的血迹,擦完了手还想去擦洗脸上的伤痕。
  宋沂蒙一下子就把红手绢儿夺了下来,厉声说:“这多不卫生,小心感染!”女理发员撅着嘴,一下子又把红手绢儿夺了回去,任性地说:“就用这湖水,你不知道,这湖里的水很干净,还能消毒呢!”
  这沙漠中的湖水很清,很纯,它像一面镜子能把人的心里照透。宋沂蒙和女理发员的身影倒映在水中,在阳光的照射下,微微晃动。女理发员发现了水中的影子,一个穿着皮大衣、戴皮帽子的年轻威武的军人和一个穿着花棉袄的年轻女子坐在一起,周围都是高高的芦苇丛,芦苇丛的背后是连绵起伏的沙丘,远处有鸟在飞,那只小船安安静静地躺在沙滩上。女理发员把那手巾在湖水里洗了洗,湖水泛起粼粼涟漪,把不远处的两只水鸟惊飞了。女理发员拿手巾替宋沂蒙擦去脸上肮脏的血迹,一下接着一下,擦得很仔细。
  她湿乎乎的热气扑在宋沂蒙的脸上,她的手软软的、冰凉冰凉的,时而接触到宋沂蒙的皮肤。
  宋沂蒙下意识地凝视着这位勇敢而温柔的女子,第一次看清了她的模样。她也就二十岁左右,有着一双动人的大眼睛,眸子黑黑的,明亮、深邃,她的皮肤白嫩,脸庞略微有些方正,脸蛋儿鼓鼓的,一边一大片晕红,不少西北姑娘都有这美妙的红脸蛋儿。女理发员的红脸蛋儿和大多数西北姑娘的不同,雪白的皮肤衬着她,一双如星星般的大眼睛衬着她,宋沂蒙不禁想起家乡的蜜桃,它熟透了、渗出了水珠,令人垂涎。
  女理发员见宋沂蒙着迷地看着自己,反而垂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这一笑,绽开了丰满的嘴唇,露出了雪白细巧的牙齿,这一笑,让宋沂蒙感到了发自内心的甜蜜。
  远处,沙丘上隐约出现了几个人影儿,这几个人渐渐走近,原来是副指导员带着战士赶来。他们听到了枪声,以为宋沂蒙打着了黄羊,于是前来帮忙。宋沂蒙把目光从女理发员的脸上挪开,匆忙站起来,与她保持着距离。她好像有些话要说,见宋沂蒙的战友来了,知道时间不多了,大眼睛里露出了遗憾。她想了一下,便急急地对宋沂蒙说:“宋沂蒙,下星期天,我去看你,行吗?”
  宋沂蒙很奇怪她如何能知道自己的名字,女理发员得意地笑了,笑得阳光般灿烂。她又悄悄地对宋沂蒙说:“不然,你就去大乌口找我,我住在新华街一号,容易找!”
  两人正说着,副指导员带着战士来到他们身边。副指导员是甘肃会宁人,肥肥胖胖的,两条腿又粗又短,走起路来裤裆都会磨破。他没啥病,脸色却蜡黄蜡黄的,整天皮笑肉不笑的,好像很成熟。他见宋沂蒙和女理发员两人身上的衣服都破了,沙滩上还躺着一只死狼,知道发生了一场意外,没打着黄羊倒打着了一只黄狼。
  副指导员惊讶着,咧开嘴,露出一排整齐的大牙,关切地说:“怎么样?有啥情况?”
  几个战士围着宋沂蒙和女理发员,朝他俩的身上看,宋沂蒙难堪地说:“没事,没事!”
  副指导员见两人没有大问题,就放下心来,就叫两个战士过来,准备把死狼处理掉,过了一会儿,他又忽然想起为什么女理发员也在这儿,而且也受了伤,就眯缝着小眼睛,一会儿看看宋沂蒙,一会儿看看女理发员,似乎有着极大的困惑。宋沂蒙担心这个牧民出身的干部胡说些什么,就从沙滩上拣起自己那只步枪,挎在肩膀上,随意说了句:“咱走吧!”
  女理发员和部队有过来往,知道部队的规矩,担心这次危险的邂逅会给宋沂蒙带来麻烦,就跑到副指导员面前急切地说:“副指导员,你们一定要表扬他,是他救了我!”副指导员狡黠地笑着问她:“你到这儿干什么来啦?这荒无人烟的!”女理发员理直气壮地说:“我妈病了,弄条鱼给她补养补养,不行啊?”
  副指导员半信不信地晃晃膀子,也不多说什么,让战士们把狼的尸体掩埋在沙丘里,然后带着大家,踏上了沙丘往回走。宋沂蒙跟着战士们勉强地走了几步,他怀着心事,犹犹豫豫,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故意落在后面。
  他走得很慢,几次忍耐不住,想转身跑下山丘再和女理发员说上几句话。他迟疑不决地走着,可就是不敢回头。这时,他的耳边响起一个女孩儿动情的声音,这声音在戈壁上空颤抖,这声音让他的心一阵阵的抽搐。“我叫红手绢儿!不要忘记我……”
  宋沂蒙控制不住自己,回头朝湖边望去。那女理发员为他这个举动感到震惊、兴奋,她停下了船,边不停揉搓着花棉袄的衣服角,边向沙丘上张望,她又一次喊了起来:“我叫红手绢儿!红手绢儿……”
  宋沂蒙站在高高的沙丘上,望着那悠悠远去的小船,一种复杂的感情涌上了心头。在茫茫的荒凉的沙滩戈壁之中,有一处绿洲,在冬季,芦苇丛枯黄,白杨树光秃秃,湖光黯淡,小船泛起的水纹层层泛开,令人无限愁怅。假若在春夏,这里将全然不同,这里将会是一片翠绿,翠绿的树林和苇丛包围着碧波,这湖泊就变成了沙漠戈壁中的珍珠。红手绢儿和她划着的小船,就是珍珠里最为宝贵的内核,她辉映着湖水,辉映着沙漠,辉映他孤寂而热烈的心……
  宋沂蒙回到乌达庙,接连好几个晚上没有睡好觉。在他的脑海里始终浮现着机智勇敢、美丽动人的红手绢儿。他把她与陆菲菲相比,不用说,这是两类完全不同的姑娘。陆菲菲是宋沂蒙生命中第一位恋人,两人曾经有过刻骨铭心的爱情。陆菲菲是大观园里的公主,她有着出众的品貌,她高傲、柔弱、细腻,她是江南深山里飘逸的兰花。而红手绢儿同样是美丽的,她的美既非城市少女那般尊贵,亦非乡村少女那般含蓄,她划船时的那种婀娜姿态,她用手巾擦拭自己脸颊时的妩媚,她与恶狼拼搏时的顽强,给宋沂蒙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象。她就是戈壁滩上,有着极强生命力的红柳。
  她的感情像那大漠中的湖水一样清澈、纯洁,她能大胆地追求,大胆地表露,还有她那句令人缠绵醉倒的话语,你别忘记我……
  自从与陆菲菲分手以后,宋沂蒙就决心把感情的闸门关闭起来,不再去选择爱情,他那颗破碎的心,一时难以弥合。可是,自从那天见了红手绢儿第一眼,与她共同经历了湖畔惊险,听到了红手绢儿发自内心的表露,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爱的闸门又重新开启了,爱情的波涛就要奔腾而出。
  副指导员不愧是个有经验的政治工作者,他从宋沂蒙神魂颠倒的表情上,早就把他的心思看穿。按说,宋沂蒙已经是个二十三级的排职干部,搞对象并不违犯规定,可这件事情发生在乌达庙,当地老百姓会怎么样看?连队战士又会怎样看?何况,宋沂蒙是来基层锻炼的,又不是来搞对象的!如果有群众反映说他的生活作风有问题,那会对宋沂蒙十分不利。这种事要是开了头儿,对战士会是怎样的影响?副指导员是个很自信的人,他从不怀疑自己的直觉,经过认真思考,觉得自己的判断没有错,于是,他决心为宋沂蒙负责,阻拦他和红手绢儿两人关系的发展。
  由于副指导员的阻碍和自己的迟疑,宋沂蒙没有能够到大乌口新华街一号去找红手绢儿。
  大约过了两个礼拜,有天早上,红手绢儿自己找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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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还穿着那件碎花绿底儿的棉袄,棉袄上打了几块补丁,一条湖绿色的毛线围巾,围在脖子上。她丝毫没有刻意打扮,脸上红扑扑的就像抹了一层胭脂。她的到来,让顽皮的战士们躁动起来,好几个人围着她问这问那,有个河南籍战士还冒充她的老乡,跟她套近乎。这些调皮的战士们被副指导员轰跑,宋沂蒙才得以有机会跟她站到一起。
  宋沂蒙想说,你好吗?我想你!可话到了嘴边又吞咽了回去。两个人站在月亮门儿里,好久都没说话。
  大庙分成三个部分,前头是一个宽阔的院落,中间是供奉佛龛的楼阁,后面是喇嘛们的住处,每一部分之间都有一座月亮门儿。宋沂蒙和红手绢儿就在月亮门里站着,面对面,两人刚要说话,副指导员就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宋助理,该天天读了!”
  天天读,雷打不动,这是多么神圣的工作,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耽误。宋沂蒙看着红手绢儿慌乱的目光,不无眷恋地离开,红手绢儿叫住他:“小宋,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副指导员半步不离地跟着宋沂蒙,手里还拿着红皮皮的毛主席语录摇晃。宋沂蒙真想和红手绢儿聊聊心里话,可是,他不能,有副指导员盯着。回到了连部。连部响起了阅读毛主席语录的朗朗声音,不知不觉,宋沂蒙被副指导员“保护”了起来。
  红手绢儿执著地在月亮门里等待着,直到天天读的时间结束。战士们把大解放汽车的发动机摇着了,轰隆隆响着,此起彼伏,一阵一阵地震动着她的心。
  宋沂蒙和战士们出发了,红手绢儿依然在月亮门里站着,她发怔似地看着大卡车一辆接一辆地开走,五十多台汽车排成了长龙。宋沂蒙在哪一辆车里?红手绢儿猜测着。不知什么时候,他才能回来!
  后来,红手绢儿又去找过他,但是他返回了军区。他也给红手绢儿写过一封信,可不知什么原因没有接到回信。再后来,他又遇到了那位坚持原则、处处为他人着想的副指导员,那位副指导员十分内疚地告诉他:红手绢儿是个好姑娘,她去乌达庙找过你好几次。
  宋沂蒙无限感伤,但又无可奈何,他明白他又错过了一次爱情的机会。多年来他都忘不了沙漠中的湖泊、苇丛、丹顶鹤和各种各样的水鸟,忘不了那划着小船在湖中荡漾的女孩儿的身姿,他时常惦记着戈壁滩上美丽、多情的红手绢儿。她在哪儿?那明亮、深邃的眼睛,晕红的脸颊、湖绿的围巾,清如湖水的心灵……
  而今天,他又碰见了红手绢儿。红手绢儿仿佛没有发现他,径自登上山去。她胖了,她穿着高档的鳄鱼皮鞋,步履沉稳有力。她的脸颊失去了昔日的红润,皮肤像奶酪一样白皙。她的脖子上挂着一串黑色的珍珠,显得身份高贵,气质优雅。
  宋沂蒙看见了她的眼睛,这双眼睛是多么熟悉,这虽说是一位中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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