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的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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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险的移动-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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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进贤在崤阳中学读书时,牛鸿运是这个学校的团支书。柴进贤回到洛泉以后,牛鸿运曾经到洛泉去看他,柴进贤虽然表情极为严峻,像所有初登高位的人那样拿捏着派头,终归还是认了他这个老乡,亲切地说了很多话,还一起照了像。牛鸿运一直在想为柴进贤做些事情。
  张柏林说:“有这样一张照片,就把什么事情都办了。”
  牛鸿运扬扬手,意思是:“那还用说吗?”
  但是张柏林心里觉得金超办不了这件事情。果然,下午三点多钟,金超的电话打过来了:“我昨天晚上就给邱小康打电话了,他的秘书说是参加国务院的一个重要会议去了,没联系上。今天我一直在打电话,刚才,就是刚才,我才找到他……你猜怎么着?真是不凑巧,他说晚上要到云南去……你看巧不巧?你们要是先给我说就好了……”
  张柏林口里说着“对对对,我们应当先跟你说……”捂住话筒,简要地对牛鸿运把意思说了一下。牛鸿运的汗都下来了,接过话筒。
  “金主任……”
  “牛部长吗?你看这事有多不好……”
  “没关系没关系。”
  “这样好不好?我们等一等,你看行吗?”
  “邱小康去多长时间?”
  “说是二十天。”
  “那不行了,我呆不了那样长时间。”
  “那就……”
  “金主任,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是吧?你,尽力了,我很感谢,是吧?我想,这次就这样,见了你,是吧?这是我们有缘份,来日方长呢,是吧?说不定还要麻烦你哩……”
  张柏林看着亲爱的牛鸿运部长,忿忿想到:部长在县上是何等样人物?到北京咋就让金超这样爽快地耍了一回?北京人就是个这?
  牛鸿运放下电话,擦擦汗水,说:“行了,这事就这样了。”
  “日他个妈,这金超……”
  牛鸿运阻止了张柏林:“不要。谁都有难处。”
  张柏林不说话了。
  “你说吧,柏林,明儿想去哪儿?!”
  张柏林充满感情地看着牛鸿运。这是一个老实人,同时也是外拙内巧的聪明人,正因为这样,他才一直不图回报地伺候着他。
  “你看是这样啊,”吴运韬在他的办公室对苏北说,“小康看了,他认为不错,基本上写出了老太太的一生,写得是不错的。但是他也提出了一些问题。”吴运韬翻着笔记本,笔记本旁边放着已经转过好几个人之手,边角已经翘起来的《一个中国妇女的传奇》原稿。“他说有些细节还要推敲一下,要听一下老太太的意见,比如他跟我说到的……”吴运韬又翻开稿件,“你看,真的。我想,可能是你的文笔太好了,像这样的地方,就是有些硬,有些不谐调……肯定是要改一改。小康的意思是,你一下子弄了八个月时间,太辛苦了,他说修改的事,可以让别人来做……我觉得这主意不错。我已经跟师林平说过了,他说全力以赴……你看,咱们这个写作班子是一个非常好的班子……”
  苏北担心师林平破坏了作品的整体性,破坏了风格的统一,但是他又觉得不好说出来,就表示说可以,他说他也正想从这本书里跳出来,换一下脑子。
  吴运韬没想到会这样顺当地说服苏北。他亲爱地看着苏北,说了一会儿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工作,然后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人民大会堂的入场券。
  “明天有一场报告,国家领导人关于目前经济形势的报告,我知道你对这个感兴趣,去听听吧!”


  苏北眼睛发亮地接过票。
  “太好了!”他知道这是Z部给一定级别的人的票。
  “那……您就不去了?”
  “我最近事情太多了。你去吧,你去听一听。”
  家庭生活和单位生活形成强烈反差。在单位,金超成了中心,他带着稍许新奇在办公室接待向他谈生活和工作烦恼的人,他劝解他们,开导他们,他体会到了对别人的处境施加影响的快感。一个单位,人和人之间免不了要闹一些矛盾,矛盾的任何一方都希望得到领导者理解支持;一个人要做事情,比如要上一个选题,应当在上会讨论之前就去向领导解说,尤其要向主持工作的金超解说,以便于通过;职称问题,出国机会的分配,奖金数目的多寡,都由领导者来决定;一些有个人目的的人说一些让人迷醉的花言巧语,报销几百元餐费,获准去名胜风景区开个游山玩水的会议;外单位来联系业务的人以认识主要领导为荣幸,“吃吃饭”,觥筹交错……所有这一切都使金超的生活很充实,很丰富,他很乐意地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工作上,有时候连饭也不在家里吃。
  家成了他的伤心之地。
  一种毒素正在缓慢地侵蚀着这个家庭。两颗心像星球一样在各自的轨道上飞驰,离得越来越远。他打电话回家告诉小佩说他要陪几个客人的时候,小佩不责怪他,嘱咐他不要喝酒,他也乖乖地应承……人们都羡慕他们夫妻间的柔情,但是他心里知道:只有死亡了的婚姻才是这种状态。他希望小佩抱怨他,让他回家,这样至少可以说明他在她心目中还占有一个位置;她不,她从来不抱怨,从来不向他要求什么。他们相互之间客气得像是社交场合的陌生人。他们的精神生活完全是断离的,谁也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生活在这种情况下就像一大团浸了水的棉絮一样沉重。金超吃力地抱着它,不知道应当继续水淋淋地抱下去呢,还是索性把它甩到一边,轻畅地走几步新路。他不知道。
  他不愿回家,他现在越来越不愿回到家里来了。小佩回方庄父母那里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两个人都在小心谨慎地规避着对方。
  小佩每次回方庄的时候,总要嘱咐他:“你好好按时做点儿饭吃,别老是瞎凑合。”他嘴里应着,心里却丝毫感觉不到被自己所爱的人关照的暖意。他送她出门,然后回来,关上门。他仰起脸,闭住眼睛,长长地吁一口气,就像好不容易做完了一件不想做的事情一样。
  他打开电视机,把双脚放到茶几上,看他喜爱的一部香港电视连续剧。小佩从来不看这类电视连续剧,她从来没有反对过金超看,但是只要小佩在家,他事实上就失去了观看的权利。
  他不知道,香港那部电视连续剧早在三天前就演完了。转了好几个频道也没有找到感兴趣的节目,最后把画面定在了一个外国艺术团演出上。
  他没有被吸引,开始找来各种各样的零食小吃,用最随便的方式消磨:把花生米铺在茶几上用嘴拱着吃。这是他小时候和金耀一起玩过的把戏,他从中得到了很大的乐趣。但是他没有完全乐起来,他认为是电视上那场无聊的音乐会妨碍了他,就把它关了,在厅里散起步来。
  生活越来越糟了,他对自己说。越来越糟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抖抖头,就像要抖掉落在脑袋上的蜂群,蜂群暂时离开了,随后又执拗地飞回来,重新落在上面;他抱住头躺在沙发上,过了一两分钟,又跳起来把灯关掉,再迅速躺到沙发上去,就像在严格地根据某种要领在做这些事情。
  他就这样黑灯躺着。
  他知道他错了,现在他思考最多的是他的错误。他想,如果当初不犯这个错误,如果走入他的生活的不是纪小佩而是苗丽(他已经完全忘记苗丽自始至终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将是怎样的情形?
  苗丽很俗,但她是落在地面的人;她身上可能有许多缺点,他试着想了一下她的缺点,包括她追逐陆明闹得满城风雨那件事。结果他认为这个智商不高的女人没有什么不可原谅的缺点。他甚至以为,和她在一起生活可能很烦很乱,但是他可以以自己的本来面目活着,像一个金家凹农民的儿子那样说话,吃饭,睡觉,而不必为了所谓的“教养”装腔做势。
  他发现了和小佩之间不和谐的最重要原因:虚伪。知识分子身上特有的虚伪把她毁了,同时也把他们的生活毁了,把他也给毁了。古人说的“门当户对”是有道理的,门不当户不对,志趣爱好有巨大差异,就不会有和谐幸福!而不和谐不幸福的生活的最大受害者是他,金超。
  那么这一切可以改变吗?他尽了最大努力,改变了什么吗?什么也没有改变。
  他十分害怕地想到了“离婚”两个字。
  这是他第一次想到这两个字,他一下子惊醒了过来,茫然地看着四周。黑阒阒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窗外响着嘈杂的市声。离婚……这个字眼是那样震聋发聩,是那样让人恐惧。他不愿想起它,就像不愿想起内心的某种伤痛一样。
  他把灯重新打开,屋子里的一切真实地出现了,那两个字倏地消失了……他又打开电视机,拨出一台拳击比赛,这是他喜爱的节目,他渐渐被吸引了。
  关于生活的思索,就在这没有结论的状态下结束了。
  这天晚上,纪小佩失眠了。
  在父母亲面前,她也无法展露自己。自从父亲那番深思熟虑的谈话以后,她一直把自己紧紧包裹着。
  她已经成功地让父亲和母亲相信她理解了生活,理解了父亲的话;同时,她也让他们相信她和金超的感情很好,她在全力支持他的事业……父亲夸奖了她。父亲了解到金超目前的状况以后,赞赏地说他前途无量。当时他们正坐在客厅里,纪小佩有机会凝神看着日渐苍老的父亲,心里竟有了一种酸楚的滋味。
  骆丹看出小佩心里有事,临睡前到女儿房间来说一会话。纪小佩正躺在床上看书。母亲进来,她把书放下,坐起身来。
  “妈。”她说。
  骆丹坐在她身边,直截了当地问:“你们是不是闹别扭了?”


  “没有。”小佩强调的语气恰恰说明母亲推断正确。
  “俩人在一块儿过日子,难免磕磕碰碰,遇到事,你就顺着他,别老像在我面前那样任性……还有,别瞎想,好多事情其实都是瞎想坏的。”
  小佩笑了:“谁瞎想了?”
  她们聊了很多,主要是母亲在从一个女人的角度谈她的人生经验。
  “所以,我跟你说,虽然我盼着你回家来,但是周末,你最好还是和金超呆在一起……男人很在乎这个,他们希望你守着他。”
  纪小佩看看母亲,说:“我知道。”
  实际上,整整一个晚上,她并没有向母亲说出她的真实处境,母亲也丝毫不了解她和金超的情感状态。一种无形的东西阻隔着她说出那一切。
  骆丹也看出了这一点。
  临走的时候,已经对女儿的生活失去了解的骆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小佩,活着很不容易呢。”这是她对刚才说的那些有关自己的故事的一个总结。
  纪小佩懂事地笑着说:“我知道。”
  门在母亲身后刚一关上,小佩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她趴到床上,任由泪水从眼睛里滚出来……那时候,周肇基写给她的信件就在她贴身的口袋里。那不是情书,那只是一封谈学术问题的信件,但是她把它放在贴身的口袋里。她不知道该怎样看待它。
  早晨,金超从梦中醒来,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洗脸的时候,他脑子里又闪现出了那个让他感到震惊的字眼。他朝镜子里看着自己,问道:“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随后他又做了一个痛苦的表情,摇摇头,说:“不,不到万不得已……”
  “奥迪”车已经等在楼下了。
  上了车,他就眯住了眼睛。
  现在,小佩穿过这座城市到中国文化大学去了。一双无情的手抡着那两个字,无情地敲打着他的心灵,他感受到痛苦的震动。他恨那双手,但是他不知道怎样制止它。
  ……
  死亡是一个沉重的字眼,这是一种述说,一种事实的确认,一种赤裸裸的提醒。人的死亡引起的是活着的人的惊悸和哀痛,事物的死亡引起的却往往是人沉静的思索。爱情从名分上来说,应当属于某种事物,但是它的死亡引起的除了思索之外,还有当事者持续不断的内心责问,对自己、对对方、对世界的责问。金超和纪小佩目前就处在这种状态。他们都知道他们的爱情死亡了。
  他们竭力不去看它,尽管他们都强烈意识到它那苍白的尸身横亘在他们中间。他们低着头在想一些永远想不透的问题:它怎么就会死亡呢?那初吻时的激|情呢?那惊心动魄的肉体和精神的甜蜜颤栗呢?都消散了么?如果它是一个机体,那么它是什么时候染上疾患的呢?当初都有哪些病状?谁应当担负看护它的责任?它为什么没有得到及时救治?
  它死了。难道死亡是它惟一的结局么?!他们像守灵一样守着它,不再谛听生活的音响,不再看世界上任何积极有用的东西。
  又过了三个月痛苦不堪的日子,在整整一周谁也不理谁之后,在一个星期天的晚上,金超突然冲进纪小佩的卧室,抖着手里的一打信纸,脸色苍白地问纪小佩:“周肇基是谁?!他为什么给你写这样的信?为什么?!”
  纪小佩当时正靠在床上看书———周肇基的书。
  纪小佩已经知道金超到学校撬了她的办公桌,拿到了那些信———这使得她极为惊愕,这种没有教养的行为对于她的伤害,使她对他的最后期待化为泡影。
  那些信没有什么不正当男女关系中的暧昧话语,全部是对历史与现实问题的学术讨论。纪小佩最担心的是金超把这些信件交给有关部门,从而给周肇基带来危险———毕竟,有很多话题还不是可以公开讨论的。金超以这种方式发作这件事情,并不是最坏的。纪小佩脸上没有丝毫惊愕的表情,头都没有抬,也没说话,继续看书。
  在纪小佩超常的冷静面前,金超完全失去控制,把那些信撕成碎片,然后扑向纪小佩,把她手里的书夺过来。他竟然有时间看了一下书的封面,当他又一次看到那个可恶的名字的时候,一种无名的怒火烧得他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几下子就把书撕了个粉碎,摔到床上和纪小佩身上。
  纪小佩轻蔑地看着不知道下一步应当做什么、用颤动着的目光仇恨地看着她的金超,慢慢从床上下来,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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