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共汽车上,售票员让我买票,我翻遍全身上下的衣兜,只找出5毛钱。我当时背着大号的军用背包,衣衫肮脏,面有菜色,头发里还泛出令人作呕的怪味——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确实想个有意赖帐的家伙。我告诉售票员说,我是北师大的学生,出去旅游,钱包让人偷了,现在身上只有5毛钱。
那售票员让我出示学生证,而我根本没带学生证出门!我在书包里找了半天,最后找出我的相机,用这个证明我是个体面的城里人,不会为了省一块钱而故意跟她赖帐。
你都不知道当时我有多么羞愧,我想我这个城里人怎么这样啊?那些老乡们说城里人的坏话真是没错。我还不如跳下车去走回家。
回到家里,我洗了澡,吃了东西。我妈告诉我:有个女孩从一星期前开始,每天打电话来找你,问她是谁也不说。
我这才想起来,这几天微微应该高考了。
我关了房门,给微微打电话,是微微的妈妈接的。她告诉我,微微去考英语了,等一下她还要去学校接微微回家。
我说了几句客套话,问了问微微的准备情况等等。
阿姨告诉我,微微准备得很充分,“可是,”阿姨说:“她最近精神状态不太好,我和她谈了好几次,她都不听,我担心她会受影响……她这几天还找过你,你不在是么?”
我说是,我去外地了。
“齐天,如果她再给你打电话,你能不能帮阿姨劝劝微微?”
我说当然,我会好好劝她的。
后来,阿姨还问我和微微的关系到底如何?问我是不是真的喜欢微微?
我拿着电话,羞愧无比,我觉得我做了很不好的事情。
下午,我打电话给微微,问她考得怎么样?
微微冷冷地说:还成吧。
我问了问她考试的细节,都是像“作文题难不难”这一类不咸不淡的问题。后来微微说:“还有事么?没事我睡了。”
“你前几天打电话给我了?”
“打了。”
“什么事。”
“没什么事,心里堵得慌,想找人说话。”
“找到人了么?”
“你管得着么!”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你怎么了。”
“你说什么?”
“我问你怎么回事。”
“你问我怎么回事?”微微反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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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
“你对不起我你知道么!”
“好吧,算我考虑不周,在你想找人说话的时候溜之大吉,我对不起你,可是你也不至于这样!”
“哪样?你对不起我,我不想原谅你,就这样!这怎么了,有错么?!”
“我现在不和你说,你冷静冷静罢。”
“没什么好说的,再见!”
微微挂了电话,从此再没打来。第二天没有,第三天也没有,第四天、第五天都没有。
我也想过给微微打,找她好好聊聊。有时候,我一天之内几次拿起电话,每次犹豫再三之后都会把电话再放回去。我在家里干各种可以干的事情,每当电话响起,我就冲过去接,但是每次都不是微微。
事实上,高考结束之后,再没有人见过微微,朋友之间的聚会,她一次也没有参加过。微微,她突然消失了。
飞了祁又一
我和高中同学的联系越来越少,可还是零星听到了一些有关微微的消息,说是她没有考好,发挥失常。
8月中旬的一天,雨伞打来电话,说他想要回他的PS。这样,我近一个半月以来第一次回到海洋局大院。
雨伞在电视前连接他的PS,而我站在在小窝中央,一切都那么熟悉,我清楚地知道每件东西的位置和来历;然而,一切又都离我如此之远,我感到,小窝里的每件东西都在拒绝我,它们既遥远又陌生,好象在告诉我:你已经不属于这里了。
那天,我们在小窝里搓PS,玩一个赛车游戏的时候,雨伞告诉我,他听李琳说,微微已经出国了。
我听了之后没有说话,开着赛车在虚拟世界里横冲直撞,没有多一会儿,我就热泪盈眶了。我当时想:好吧,就这样吧,我要忘掉这一切,然后回到原来的世界里去,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可是……
可是,我的微微,我抚摩伤痛的天使,你真的就这样离开了么?
我开着赛车,和雨伞撞来撞去,我忽然意识到——我将浑浊地生活下去,我是说,我将如此浑浊地生活下去!陪伴我的将只有孤独、寂寞和无心睡眠的夜晚。我的微微离我而去,剩下我这个曾经伤害了天使的家伙,让我去接受孤独与寂寞编织的惩罚……我忽然意识到这一切,而这一切,将是多么令人心惊胆战的惩罚啊……
一切为时已晚。
我问雨伞,微微是什么时候走的?雨伞说他也不知道,让我去问李琳。
那天下午,送走了雨伞,我打电话给李琳,问她有关于微微的事。
李琳有些不耐烦,她告诉我:高考之前,她爸爸就打算把微微带到美国去定居,并且已经在那边找好了大学;而微微那时候坚决不去。后来高考成绩出来,不去也不行了。
我问李琳:“她们什么时候走的?”
“高考结果出来没多久就走了,”李琳停了一下,责备我说:“难道你这么长时间一个电话也没打过?你丫太绝了罢!”
我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后来我说:“李琳,咱们还是朋友,你也知道,这事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
“去你妈的,齐天!”
“我也知道,主要责任在我。”
“去你妈的!”
“李琳,你冷静点儿行不行?”
“操你妈!操你妈的冷静!微微为你拼死拼活的,她为了什么啊,还不是为了和你在一起!你丫倒好,半道上把人家甩了,理都不理人家,你她妈的王八蛋你!”
“我不明白,你这话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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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微微一直想考北大是吧?”
“知道。”
“她为了你,都改考北师大了,你还要人家怎么样?!”
我想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我问李琳:“你说微微报的是北师大?”
“你丫别告诉我说你不知道啊。”
“我是不知道。”
“去你妈的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
挂了电话,我坐在小窝里抽了一根烟,后来喝了一点啤酒,然后又抽了一根。
再后来,我把堆在小窝里的啤酒瓶子全翻出来,跑到大院的超市,换成两网兜的啤酒扛回来。我没给任何人打电话,没找任何人来一起喝,我一个人坐在阳台上,一边抽烟一边喝酒,把以前和微微在一起时的日记翻出来,整整三本,我的高中三年……我一直看,一遍又一遍地看,看到火红的夕阳漫天,看到暮色昏黄,看到夜色降临……
我的三年青春时光,我和微微在一起的日子,从此一去不回了。
后来的事祁又一
后来又发生了好多事。
蓝精灵考到北航,听雨伞说,这小子从美国一个公司搞到了几万美金的风险投资,并且成立了一个有关音乐的网站。——这事听起来太过离奇,但我告诉你这不是我杜撰的。当时正是网络股炒得如火如荼的时候,风险投资公司跟疯了似的往发展中国家的IT青年们身上投钱,兰精灵在合适的时机选择了合适的方式(别忘了这小子英文和美国人一样地道)。
有一次,我回天堂一中办点事情,遇到了小露,我问她有没有见过蓝精灵?
小露说,她已经很久没有蓝精灵的消息了。
那天回到家里,我给蓝精灵打电话,他说话的腔调变得像个太监,他告诉我说,他正在和章子怡吃饭,现在没时间。
两个小时之后我又给他打电话,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给我讲了一堆生意经,说现在人们都管他叫“蓝总”;他还告诉我,过两天他们公司的宣传就要上电视了。——从那以后我就再没给他打过电话。
李琳进了清华的化学系,成为年级里唯一的漂亮姑娘;而雨伞这个混蛋凭借家里的背景,竟然混进了清华的计算机系。这两个乱七八糟的家伙流窜进了清华,没有多久便重归于好,重新混在了一起。
我不写东西的时候,常常骑上半个小时的自行车,跑到清华去找他们,和雨伞喝酒,买五道口的打口CD,见李琳介绍的漂亮或者不怎么漂亮的姑娘,和他们一起吃饭,一起爬香山,一起看雨伞弄来的内部电影……等等。
那时候,我给自己起了个外号,叫电灯太郎。
混到晚上,我就住在雨伞的宿舍里,经常一住就是好几天。我认识了他那个宿舍里所有的人,我还在那儿收了两个徒弟——其中一个是广东的,还有一个吉林的,他们请我吃饭,我教他们弹吉他。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冬天来临,冬天我缩在家里,哪儿也不去。有时候,我到学校露个面,到课堂上签个到什么的。中文系的哥们儿们见到我,总要问问我最近干什么去了,然后再给别人讲,说:齐天今天来学校了。——好象这事情十分新鲜,可以当作新闻一讲似的。
方格考去了西安交大,我们断了联系。
2000年的年底,我打了几个电话联络了一下,和几个要好的朋友一起出了一本书。当时新概念特别火,我们这些人的热乎劲儿还没过去,三个月后,这本书给我带了一笔为数不少的收入。
我用这笔钱从家里搬出来,回到海洋局大院——经济上一独立,就彻底成了自由之身。我在小窝呆着,哪儿也不去,每天逃课,时不时找穆丹或者别的什么人去玩儿,过上了我一直渴望的那种接近自由的生活。也就是那时候,我开始写这部小说。刚开始的那几个月里,我独自呆在小窝里,废寝忘食地写,夜以继日地写,那时候,我每天的活动只有三个:吃饭、睡觉、写小说。
我希望把我知道的微微写出来,再次和我生活在一起,原因很简单,我想念她。我记得,第一次动笔那天,我向自己保证:这书写完之后,我要寄给微微一本——如果还能找得到她的话。
尾声祁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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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现实中,我和微微,我们的关系如同其他所有关系一样,即不稳固又不可靠。也许,我们的关系曾经坚如磐石,但是现在,我们的关系像一条若隐若现的磁力线,几乎等于没有。
或许,我对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没有感情,我是说,在我看来,这个世界上谁也不了解谁,谁也不会关心别人的痛苦,微微也一样,我不了解她,她也不可能了解我,直到她离去的时刻,我们依然彼此陌生。所有美好的幻想都是我一相情愿。我在电脑前制造微微——这个与现实格格不入的天使,美妙的幻影。她的存在令我感到安全,如此而已——但是无论如何,在这将近两年的写作时间里,能够和微微朝夕相处,令我感到十分幸福。
大概是2001年的8月份,放暑假的时候,我坐在家里吃晚饭,在电视里看到一条消息。那消息是罗京播送的,语速缓慢,内容是——微微的爷爷,那个老得掉渣的什么政协常委,昨天凌晨与世长辞了。
我妈问我为什么不吃了?
我告诉她说,这个老头是我一个高中同学的爷爷。
我妈说我应该打个电话去问候一下。
那天晚上,我拿起电话,打算找李琳问问,可是她不在家;我本来想打她的手机试试,可是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打。
几天之后——我记得那个日子,2001年8月6日的下午,有电话打来,是微微。她的语气很平常,松弛有度,像和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普通朋友说话那样,客气得很。
微微告诉我说,她爷爷死了,她是回来出席追悼会的。
我说我在新闻里看到了。
微微说,她明天就回去,临走前想和大家聚聚,问我要不要去?
我说放心,我一定会去。
后来我们嘻嘻哈哈地聊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
那天,挂了电话之后,我坐在家里激动不已,我对自己说——微微又回来了!
那天晚上,我兴冲冲地赶到李琳家,见到了微微;同时,也见到了一大帮熟或不熟的高中同学,各个年级的都有——久别了的方格也在。
人到齐之后,我们走到附近一家小饭馆吃饭,据雨伞说这个馆子很不错——大概他和李琳经常来罢。饭桌上无聊极了,一群女生拽住微微问这问那,唧唧喳喳的没完没了,好象她们每个都要去美国似的。等该问的问完了,人们的兴趣从微微身上转移开,变成三三两两捉对单聊。
我停下筷子,点上一根烟,微微问我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每天抽掉很多烟?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后来我问她:“在那边还好么?”
微微说还可以,她还告诉我说,她在那边有了新的男朋友,是从台湾跑过去留学的小伙子,和她一个年级,人很好,经常借她笔记抄。
从小饭馆出来,一部分人回去,另一部分人在李琳的带领下杀向香蕉迪吧,据说可以免收门票同时赠送饮料。
在香蕉迪吧的时间同样无聊,微微被一大群女生围着又笑又叫,我和方格、雨伞一起坐在角落里,聊些以前的事,也聊聊各自的事。据方格说,西安回民街的羊肉串只要两毛钱一串,而且十分好吃——比以前学校北面的羊肉串还要好。
聊了一会儿,没有话了,雨伞被李琳叫去跳舞。我发现,除了谈论过去,我已经不知道该和方格说些什么了。
我们干坐了一会儿,方格忽然说:“也不知道那台湾人长什么操性。”
我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你说他们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我看了方格一眼,还是没有说话。
后来,雨伞用酒吧的电子琴唱了几首歌,唱过之后把我也拉上去,我用酒吧的破吉他也唱了几首歌,我们还把以前一起排练过的那些大俗歌拿出来唱了几首。这些大俗歌,微微大多听过,就在海洋局大院的小窝里。
唱完之后,众人鼓掌,我找了圈一微微,她和李琳还有方格一起坐在我们刚才的角落里,正在为我们叫好。她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