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十字街心的几家卖早点的门店首先开了门,在街边上点起炉灶,一缕缕烟气从狭窄的街上升起。随着太阳慢慢升高,街上的人慢慢地多了起来。最后,人都在南北这条街上集中了,五六百米长的街道上聚满了人,有的提着鸟笼,有的牵着爱犬,有的在活动身腰,有的在谈天气说儿女,也有的随便在哪个摊点上坐下来,吃油条吃火烧吃炸糕吃,喝豆浆喝奶茶喝稀粥喝糊糊。被太城人称做早市的这种景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多数人都知道,但谁也不肯将它说破。不过,只要稍加注意就会发现,聚在这条街上的人,都时不时地朝北边的方向瞅,好像都在企盼着一个共同的什么。当时钟快要指向八点,机关干部们或骑车或步行匆匆穿街而过的时候,人们翘首企盼的那个太城县里的一大景观,在中断了几日之后,今天又出现了。
满街上的眼睛一瞬间唰地全朝北看去。只见北街的街记处,西边的那条胡同里,走出一个绝色的女人。她肤色洁白闪亮,如瓷似玉,给人的第一个感观,觉得当她出现在这条街上的时候,好像这条街一下子明亮了许多。她苗条的身材,长长的脖子,细溜溜的腰,大约有一米七几的个头,肩圆,|乳突,臀丰,细纤的双臂低垂,直条条的两只仙鹤似的腿。其整个身架之美妙,没有哪一个时装模特能够比得上的。她最美最动人的地方是在头部和脸上。那浓密的头发漆黑漆黑的闪闪放光,似乎是随意地拢在脑后,用一个大发卡在中间那么一卡,显出一种自然而然的诱人之美。眉毛细长弯曲,漆黑闪亮,如同画上去似的。大大的眼睛又湿润,又明亮,又有情,又有神,如秋水,如古泉;服睫毛根根可数,双眼皮随眼的开合时隐时现,其动人的程度只能感悟,难以言表。鼻梁高高的,小小的鼻孔微微后收。嘴巴长得非常好看,不大也不小,粉红的嘴唇间略露出一线湿润的皓齿。脸颊如白玉一般,稍稍透出一些红晕。这么说吧,我们通过影视见过许多漂亮的女星,但她们中间的哪一个都不能跟太城县的这一个媲美。她今天穿了一身黑色健美运动服,外面罩着红青色的风衣,风衣的钮扣没有扣,就那样敞开着。脚上穿的白色旅游鞋,落地几乎听不到声音,步履是那样轻盈。随着走动,那乌发,那风衣,那纤细的臂膀,飘动着,简直就像天堂里的爱神降临到太城,向着渴望她的人们走来。
她就是银俊雅。
银俊雅并非太城人氏。她生长在丽人辈出的陕西米脂。
父亲是老家那个县城里的一个干部,满腹经纶,怀才不遇。
母亲在小学里教书,诗琴书画样样都会。在这个家庭里,使她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不仅各门功课的成绩好,而且学会了唱歌,作诗,弹琴和画画。那年高考的时候,因一分之差,名落孙山。本来打算第二年再考,却被征兵的人看中了,带她到部队当了文艺兵。在服役期间,认识了她的丈夫周满丰。周是太城人,四年前转业的时候,带她回到了大城。那一天,当她随周满丰走进县城时,把全城的人都惊动了。人们奔走相告,说是周满丰真有能耐,带回一个貂蝉般的美人。实际上,貂蝉到底有多么美,谁也没有见过,只是听人们那么说,电视连续剧(三国演义)里看到的那个貂蝉,绝对比不上银俊雅。如果历史上真有貂蝉其人的话,银俊雅当是她的传人无误。
我们再来看看太城县里的人在银俊雅出现在街上的时候,是怎样的一种情态。毫不夸张地说,满街上的人,不分男女老少,都中断了一切原有的思维,都停止了一切举动和动作,屏声静气地看着她走过去。走路的停止了走路,谈话的停止了谈话,活动身腰的僵在一个动作上,吃油条的叼着油条不动嘴,喝豆浆的豆浆顺着下巴往地上流,甚至连笼里的小鸟和牵在主人手上的狗都停止了啼叫,停止了乱嗅乱窜,也在那里贪婪地看着,向她行着注目礼。银俊雅走在人们让开的通道上,目不斜视,不卑不亢,眼睛一直看着前面,沉稳大方,不慌不忙地向前走着。这样的场面她已经习惯了,过去每天都有六场之多。栗宝山来了以后,她有意拖病在家里躲了几天。今天她感到气氛比往天要浓一些。她之所以能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之下度过来,每天有这样的场景是个重要的原因。尽管她也知道,在她走过去之后,街上会发生另外的事情,但她知道,那有一半不是真实的,剩下的那一半,总归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
当银俊雅消失在南街上那个拐弯处以后,街里立刻掀起一阵骚动。人们好像忽然间醒过来似的,争相贬斥起来:“瞧那个臭表子,还是那么兴。”“还没有把人害够嘛。”“她把三个书记都害走了,现在又该害这一个了。”“我看这一个不比前三个,人家来的时候带着秘书,跟秘书住在一个屋,看她怎样腐蚀人家。”“她呀,手段多的是,你知道她这几天不上班在家里干什么?准是在想新把戏。”“真他妈的倒霉,太城有她弄不好了。原以为周满丰带回个宝贝,谁料想是一个祸种。自她来太城以后,太城就没有安定过。不知道这娘们为什么有那样大的邪瘾,专找县官儿吃。”“那些县官也是稀泥软蛋嘛,一见她就没魂儿了。”“就怨老天爷给了她一张好看的皮。”“她真好看吗?我看好看个屁!”“就是,她根本不好看。她是个害人的女妖精,肚子里全是坏水儿。”人们都这样贬斥着,几乎是众口一词。只有一个楞头小伙子说:
“我要能跟她睡一觉,明天枪崩了也心甘。”惹得满街里一阵哄笑。
在这之前,早晨七点刚过的时候,金九龙就赶到机关里来了。他每天都来得这样早,为的是在栗宝山一起床,就能到他的屋里请示汇报,同时招呼公务员给书记打水清扫。今天他到了屋里以后,和往日一样,首先下意看一眼粟宝山和张言堂的脸色,当发现两个人的眼睛有点肿,面带倦容时,心下暗暗高兴。但立刻装出一副焦虑的面目说:“栗书记,你们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吧?是不是屋子有点冷?被褥潮了是不是?”于是叮咛公务员晒被褥,买电暖器,备安神镇定的药。对栗宝山、张言堂的解释和推辞,打心里发笑。他存心要这样讨他们的好,出他们的丑。如此这般地折腾他们一番之后,他问栗宝山今天有什么安排?栗宝山说,他要看材料,暂没有别的安排。他听了,上边点头,下边吃惊。按他们的分析,栗宝山今天肯定要开常委会,怎么会没有安排呢?不过,他一点声色也不露。继续跑前跑后,直到把栗宝山和张言堂送到餐厅里去,才跑到办公室给贾大亮打电话。
根据贾的指示,他在栗宝山和张言堂吃完早点坐到办公以后,又跑到栗宝山跟前问道:“栗书记,您下午打算安排什么,我好早做准备。”栗宝山想让他通知下午开常委会,但话到嘴边,不知是哪路神仙显灵,使他突然一犹豫,竟说道:“下午再说吧。”这一句话之差,几乎决定了他未来的命运。
银俊雅跨进了县委县政府的大门。
坐在传达室里的老张头见银俊雅走进门来,触了电似的腾地一下站直了,用目光迎她进来,又用目光送她进去。
银俊雅看见老张头如此举动,感到有些意外。往常,老张头虽然也很注意看她,但从来没有腾地一下站起的。银俊雅想,或许是她几天没有来的缘故吧?不知老张头是惊是喜呢?不过,她顾不上多去想这个。她只顾大步往里走,觉得这个院子好像宽敞了许多。
大院里的人,很快发现了她。大家都老远地看着她,彼此不说话,不发任何的议论。凡是她路经的地方,人们都早早地躲闪开去,就像逃避瘟疫似的。
银俊雅对这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了。不过,今天她看了之后,心里倒是觉得有些好笑。
银俊雅在大院里一出现,使这地方的神经立时变得异常的灵敏起来。贾大亮办公室里的三部电话同时哇哇地叫个不停。
民政局里的干部们从窗户里看着银俊雅一步一步地走近了。她进了那排房子,到了局长办公室,销了假,转身返出来,朝书记的那排房走去。
不亚于在这个院里放了一颗氢弹,银俊雅的举动把全院的干部职工都惊呆了。过去他们只听说银俊雅跟书记如何如何地好,但谁也没有看见过她往哪排房子里去。今天这是怎么了?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下,她竟然大摇大摆地往那里去,她是要干什么?难道……人们只在心里想,谁都不说一句话,全部停下了手里的工作,从不同方向朝她看着,屏气宁息地呆呆地看着,似乎是在等待一桩意外事件的发生。
这对于贾大亮一伙人来说,实在太意外了,使他们毫无思想准备,不知道该作如何的处治。贾大亮和金九龙顾不得被人听见的危险,在电话里大声地交换着意见。金九龙看见银俊雅就要走到这排房子的跟前了,再也顾不得贾大亮电话里说些什么,扔下电话跑了出去。
坐在办公室里的栗宝山,猛然觉得窗户一亮,抬起头朝窗外看去,便见那个仙人向这方飘来了。尽管他事先作过多方的设想,把她想得有多么多么的美,并针对性地给自己打了不少的预防针,防止见到她时失去警惕,被她诱惑。但到了这个时候,他原先的努力几乎无用。因为她完全在他的设想之外,她是一个全新的绝代女流。这使他忘了给自己设下的一切防卫屏障,从心底里发出赞美,那眼睛由不得放出敬慕的光。
在这同时,张言堂登地一下站起来了。他看着窗外,向栗宝山道:“老栗,你看见了吗?”
“看见什么?”栗宝山看了张言堂的神态,警惕起来,板起面孔,冷不丁地问他说。
“银俊雅,一定是她,她来了。”张言堂依旧看着窗外,没有听出老栗的冷漠,高兴地这样说。
“是吗?”栗宝山用漫不经心的声调这么应着,同时再看一眼越走越近了的银俊雅,心里有些慌乱地在准备如何应付她。
“真是太美了!”张言堂忘神地看着,自言自语地赞美道。
栗宝山毕竟是身负重任的书记,他很快恢复了冷静,并向张言堂发出警告说:“言堂!你怎么了!快在那里坐好。
难道你把刚刚说过的话都忘了吗?从现在开始,我们算是上了战场,不是真枪实弹的真枪实弹,你懂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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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懂,我懂。”张言堂经栗宝山这样一说,惊醒了似的,一边回着书记,一边坐了下来。只是他的眼睛还看着窗子外边。
恰是在这个时候,金九龙跑出去把银俊雅挡住了。
“你!你要干什么?”金九龙一面压低声音严厉地说,一面乘机拉了一把她的玉臂,触电感迅速传遍他的全身。
“我找栗书记。”银俊雅目瞪了一眼,提高了声音说。
“粟书记有事,你快走吧。”金九龙严厉而贪婪地看着她,又想伸手推她走。
“你要干什么?!”银俊雅一躲身子,高声斥责他。
金九龙不知道银俊雅今天何以这样厉害,他碰了钉子以后,只好低声央求说:“快走吧,不要惹麻烦。要见书记得先给我挂号,你懂吗?”他说着从窗户里瞅一下栗宝山。银俊雅这时候也瞅了一下栗宝山。
栗宝山假装低头看材料,实际院里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心里很不安,生怕银俊雅说出昨天晚上打电话,是他同意她来的。他低着头对张言堂说:“言堂,你快去呀。”
张言堂这才一激灵,立马跑了出去。
“金主任,怎么回事?”张言堂一边往跟前走,一边问金九龙。
不等金九龙答话,银俊雅抢先说:“是这么回事,我想找栗书记谈点事,他不让我进去。难道平民老百姓就不能找书记,进书记的办公室吗?”
张言堂在近处看着银俊雅,心里头更为她非凡的姿色叫绝。他感到银俊雅不光长得漂亮,而且在她的身上好像有一种无形的巨大力量。他佩服银俊雅刚才所说的那几句话。她只字不提昨天晚上的事,说明她是一个多么有心计的人。张言堂想到这里,他要说的话立刻便有了:
“原来是这样啊。金主任,就让她进去吧。”
银俊雅听了张言堂这话,撇下金九龙就往里走。金九龙想挡不能,不挡又不忍,着急地对张言堂说:
“张秘书,她……
“就让她去吧。”
“她,她是那个祸根女人银俊雅。”
“是银俊雅?”张言堂假装意外地。
“是呀,是她。我去把她追回来。”金九龙说着追上去。
这时,银俊雅已经进了排房的门。张言堂叫住他说:“金主任,她已经进去了,冉追回来不合适吧?我看栗书记见见她,跟她谈一谈,无妨的。兴许会有好处的。”
“好处?”金九龙一副讶异相。
“是啊。不过,我得在场。我去了。”张言堂说着跟了进去。
金九龙想到自己的办公室打电话,走到中途又返回来,跑进栗宝山的办公室。
此时,银俊雅已和栗宝山见过面,在栗宝山办公桌对面的那把椅子上坐下来。栗宝山没有握银俊雅伸过来的手。只在她落座的过程中,注意看了她一眼。如果说方才从窗户里远看银俊雅,曾使他十分震惊的话,那么现在在咫尺之间看到的银俊雅,就更让他震惊了。他不能不承认这是一位姿色绝顶、气质高雅的女仙子。为了不至于失去警觉,他看过那一眼以后,不敢再看她,而是看着桌子上的资料,正欲发话,金九龙进来说:
“栗书记,我失职。她不打招呼,也不听劝,就闯进来了。你看这……”
栗宝山抬起头来看着金九龙说:“没有关系,既然来了,可以谈一谈嘛。”
“啊,那好,那好。”金九龙无可奈何地笑应着,挨着张言堂在沙发那里坐下了。
银俊雅看着金九龙说:“金主任,我今天是来向栗书记汇报的。如果金主任想听我的意见,是不是另外安排个时间?”
金九龙看看栗宝山,又看看张言堂见他们都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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