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鸣非垂着手在她面前站着,连带着校工部的人也一并垂头站着。
路明非精神有点恍惚,其实婶婶这样骂他不算骂得狠的,也不算骂得难听的,其中的原因大概不乏那群校工部的人仍旧没弄清状况于是依旧提着骑兵刀和冲击钻等等凶器。
他恍惚是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距离婶婶的世界是那么地遥远,原来他会看不起路鸣泽,原来路鸣泽没有美国教授撑腰,没有他有派头有场面,原来他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可他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渣到爆啊,成绩不如路鸣泽,人缘不如路鸣泽,一起都排在路鸣泽后面,他平生唯一值得骄傲的事情就是煳里煳涂进了卡塞尔学院,可他甚至没有抖抖威风的机会,因为入学了也还是一条狗,爹妈都没来看自己一眼。
就这么一份狗屎运居然会成了婶婶的心病?其实只有一直低着头默默地像条狗才是他路明非的人生?
真的已经很怂了啊,可还不够怂么?他这种人,就该很怂很怂一直怂到底么?
今天是路鸣泽出国前的庆功饭么?也是他的生日不是,平生第一次有了手机,有人给他发生日快乐的短信,还有人要献给他一首不合时宜的生日歌。路明非忽然笑了起来,笑出了声,天知道他为什么要笑,他在婶婶面前忽然控制不住了。
叔叔婶婶同时抬起眼来,愤怒又凶狠地看了他一眼,用力拉起路鸣泽的手,进了叔叔婶婶的卧室,门被响亮地摔上,再也打不开。
在那里站了很久,直到外面的阳光已经黯淡下去,路明非才抬起头,对校工部的人说,“我们走吧。”
他回到自己的卧室,默默地收拾好行李,最后他翻倒那个多功能变压器,犹豫了一下,悄悄把他放在那台老IBM笔记本上,以前他和路鸣泽共用的破笔记本,在那里他荒废了很多时间。
隔壁传来婶婶尖利的怒骂,叔叔低沉的安抚的声音,路鸣泽陪着叔叔一起安抚的低声,路明非在这些声音里走过客厅,看见地板上搁着婶婶买的菜,路鸣泽出国的各式装备,以及一块蛋糕。他忽然想起自己这一辈子还没吃过一个生日蛋糕,虽然生在这么热的天,真对蛋糕提不起胃口,可是真想有一块生日蛋糕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
路明非想他无论做什么其实都不会讨叔叔婶婶和堂弟的喜欢的,就像对一个女孩,因为她不爱你,所以你做什么都是错。
因为不爱,所以都错。
他拉着箱子,跟着校工部的人走进黑暗里,走了老远回头,看着那扇原来属于自己的窗口,孤零零地亮着灯。他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那么怕婶婶,因为叔叔婶婶和这个屋子就像他的家。他跟卡塞尔学院里其他人最不像的地方,就是他不想孤独,“血之哀”这种拉风的东西跟他无缘。他想跟普通人一样有个家可以回去,即便只是暑假能回去都好。
小区门口停着一辆7系的黑色宝马,穿着制服带着白手套的司机恭恭敬敬地为他拉开车门,“恺撒…加索图先生通过Mint俱乐部安排的,接您去晚上用餐的餐馆。”
“其实你们还没看过我最拽的时候呢…,”路明非轻声说,“不过大概你们也不想看到。”
他是在跟不再听他说话的叔叔婶婶说话。
2 任务的尽头
“对方是猎人,而且是猎人团体,我们关于他们的资料很多,但是仍旧没有办法确定他们有没有藏着什么王牌在手里。这些猎人永远会把尽可能多的牌扣着不亮出来,关键时刻,这些牌会救命。”施耐德教授说,“这次的任务又在中国境内,我们不想惹麻烦,所以投入了多达九人的团队,领队是楚子航,但它并不负责指挥,命令直接从总部发出。这样你们满意了吧?”
护板墙撤掉之后,巨幕电影版的显示屏,占据了中央控制室的整整一面墙,上面是润德大厦3D构造图。
“核心目标就是攻入润德大厦A座顶层,夺回被夺走的资料。”曼施坦因教授点了点头,润德大厦是一座双子楼,A座顶层整个被标红了,“千禧劳务输出公司”买下了整个顶层作为总部。
“只是一栋商用大楼,有必要动用9个人的团队么?”古德里安教授有点紧张。“我会觉得你们是在攻略五角大楼!”
“如果攻略五角大楼我还会再增加9个人。”施奈德说。
“难道这个润德大厦的保安力量有五角大楼一半?”古德里安挠头“不,是千禧劳务输出公司的保安力量。”施耐德的手在空气中翻转,一束光从屋顶射下来笼罩在他手上,他的手指运动被那束光读取之后转换成对巨幕的操作,第11,13,17,19,25,层也随之标红。
“名义上这家公司主要输出保安服务,换而言之,他们是个输出商业保镖的公司。我标红的这些楼层,也都是由这家公司负责保安的。他们给同一栋楼里的其他公司提供了优惠的价格,其他公司都很乐意当他们的客户。”施耐德说,“但这绝不仅仅是一种好意。”
他凭空挥手,抹去了巨幕上的3D构造图,一张大楼的剖面图被他从数据库里调了出来,这一次标红的是所有的通道,无论是楼梯,电梯,消防通道还是通风管道“仔细看这五个楼层恰好控制了通往顶层的所有道路,你试图通往顶层,就必须在这五个楼层中转,而中转的地方都布置了人手,这家公司已经把整个润德大厦变成了一个防守森严的基地,为了防止有人在楼板上强行开孔进入顶层,他们甚至用强化钢板吧地板和天花板做了加固。”施耐德的手指阴影在那些红色的路线上划过,“我把行动时间设置在5分钟,五分钟之内,就算楼顶的人得到被侵入的消息,也来不及转移或者销毁资料。”
“通过足足五层防御,五分钟?”曼施坦因质疑,“顶层是26层,电梯直接上去也要3分钟。”
“我没说我们要通过这五个楼层。”施耐德冷冷的说,“我们会直达26层!”
“有直达电梯?那还叫什么防御森严?”古德里安插嘴。
“确实有一部直达电梯,不过那部电梯只通往顶层,使用钥匙开启的,钥匙在千禧劳务输出公司的总经理荣超手里。电梯锁是纯机械的,诺玛都没法开启它。”施耐德说“可是还有另外一部电梯,每栋大楼……都是要擦玻璃的。”
时间18:15,楚子航听见耳机中传来电流的声音这预示着隔着大洋的校园总部将和他再次通话。
“子航,行动计划已经确定,支持你的人将在15分钟赶到,你们会有15分钟的时间来做准备工作,入侵时间定在18:55。,19:00门卫换班,是最好的撤离时机。”是施耐德教授低沉嘶哑的声音。
楚子航微微皱了皱眉,“我不需要支持,我已经研究了这栋楼的结构,我一个人足够完成任务。”
“这些资料非常重要,行动又在中国,我们希望行动尽可能干净利索,不要产生任何伤亡,只是取回资料那么简单,所以决定派人支持你。”施耐德不动声色,他不想对楚子航说明三位值班教授对于这次行动细节的讨论,暑假过后楚子航也只是进入三年级,作为学员,他没有必要对学员幕后的事了解太多。
“人多才会导致麻烦,你们派了多少人的团队?”楚子航压低了声音。
“8人,加你一共9个,你是队长。”
“人数太多了,9个人,简直是个突击队。”
“这个我们已经叮嘱了派去的人员,务必便装,你们每个人使用的通讯工具只有移动电话,没有头盔、配枪、刀具和战术手电筒,更没有狙击支援。你们靠的只是反应能力和应变能力,这样在外人看来就不像是一场有组织的入侵。”
“像是银行劫匪。”楚子航抬头看了一眼大厦顶层,玻璃幕墙映出巨大的、昏黄的夕阳。
“服从命令,这是我们没有把你作为一个学生来看待,我们认为你是执行部的专员!”施耐德加重了语气。
“我发从,我只是希望你派来的人不要入出麻烦。”楚子航低声说。
“行动细节和每个人的安排已经发到你的随身终端上了,你会明白这是一次接近完美的战术布置,诺玛进行过模拟,每个步骤都会非常顺利,你将在三分钟内到达顶楼,取回那份资料。就这么简单。”
荣超在笔记本上玩《植物大战僵尸》,他已经在生存模式里扛过了500波僵尸的进攻,破了自己的记录。
时间快要接近19:00,取货的快递员就要来了,这将是他最后一单生意,之后他想注销掉自己在猎人网的账号,再也不插手这些怪力乱神的事,出国做点正经买卖。
而之后要去的,无论是什么国度,都比猎人网黑色背景后那个隐约浮现却永远无法看清的国度要好。
屏幕上的大群的红眼僵尸又攻过来了,荣超的八门玉米加农炮已经蓄满了大玉米炮弹,他搓了搓手,心里突突的跳。
他心跳加速不是因为屏幕上那些红眼僵尸,而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快递员。
不知道怎么今天他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就是惶恐,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惶恐,越到19:00却清晰,他坐下来玩游戏,就是因为坐立不安,必须握这鼠标做点什么才能够集中注意力。
猎人们私下里有些交流,因为有时会拼团接任务,所以惯例会留个MSN得联系方式,伪装了IP之后,这种联系方式最安全。
八年前,荣超新出道不久,有个猎人前辈根荣超闲聊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含义很微妙的话,说在猎人网上接下一个任务,做完了,并不代表那个任务就此结束。
荣超说我明白了,做完了任务还没有拿到钱,就不算结束,之后钱货两清的时候才是真正的结束。
前辈打出个诡秘的表情符号说,不,任务永远都不会结束,从你接下任务的一瞬间开始,任务一直延续。
荣超想问为什么,前辈说哦,有人敲门,大概是送披萨的来了,你等等我,我还没吃晚饭呢。
前辈大概是吃披萨吃得很开心,MSN的头像暗下去再也没亮起来,几天后,荣超看到猎人网上的这个前辈的ID悄无声息的被注销了。
六年前又有一个前辈跟荣超说起这个话题。说这个说法在老一辈猎人里并不罕见,任务,永远不会结束。
荣超还要问的时候,这个前辈说,这样吧,我明天就要去印尼出一个任务,等我完成这个任务回来,我就告诉你。
这是猎人的习惯,图个吉利,要许诺同行一件事。这件事待至任务完成之后来做。猎人们相信既然还有未完成的事,猎人就不会死,会平安归来。荣超也是很相信那个前辈的能力,在当时猎人网的排行榜上,前辈名列第二位,最喜欢接“战场任务”,都是要在枪林弹雨里往来的,据说古巴导弹危机的时候还叼着哈瓦那雪茄开着老款的伏尔加轿车在古巴出任务,捎带手还去了古巴籍美女。
几周之后前辈给荣超发了封电邮,说任务已经结束,一切顺利,我在机场候机,这里电脑真他妈的破,到家上MSN我跟你说。
这番对话发生在2004年12月26日,印尼苏门答腊大地震引发海啸,把飞机带着前辈一起吞掉了,ID注销。
荣超开始对这件事严肃对待了,他忽然发现这个讨吉利的行规根本是个悖论,因为按照前辈说的,任务不会结束,那么……他也就永远没有机会完成自己的许诺。果然他就没完成,如果这个传说被看做一个诅咒,他灵验了。
直到今年年初,有个美籍华裔的前辈接了一个大任务,目的地中国,需要个地头熟的,于是找了荣超搭伙。任务很顺利,结束后两个人在香格里拉酒店推杯换盏,前辈突然感慨说,算上这个任务,我身上有十四个任务了。荣超那时候已经开始筹划他的劳务输出公司,心里吃惊说难道您也是一接接很多个任务?通常按惯例,猎人同时不接两个任务,做完一个才接下一个。前辈说,我出道以来一共做了十四个任务,而且这些任务都没有结束。前辈说这只是个说法,是前辈的前辈跟我说的,猎人结下的任务,永远不会结束,它跟你一辈子。
荣超激动死了,紧紧地抓着前辈的手说……您不吃披萨吧?也没有心脏病什么的突发病吧?又环顾上下左右说,我们这地方也不是地震频发带。这样吧,你歇口气,稳住了,好好跟我讲讲这“任务永远不会结束”是怎么回事儿。
前辈乐了,说这事我的前辈跟我说的,那位前辈是个英俊的以色列中年大叔,他跟我说这番话的时候,我们也在吃饭,在以色列的特拉维夫,也是这样的其乐融融,那天的日子我还记得清清楚楚,是1973年的10月6日。
荣超脑袋一懵,觉得这日子听起来耳熟。
“你想起来了对吧?”前辈说,〃那天是第四次中东战争爆发,阿拉伯人猛攻戈兰高地,满城都是警报声,我们说到这里的时候,大叔把嘴里的炸鹰嘴豆泥球好不容易咽了下去……那东西蛮好吃的,以色列特产……站起来说战争爆发了!我要保卫我的祖国!这件事等我回来跟你说!他就冲向临时征兵处,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就这样荣超一直都没能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传说,好比他知道这个藤上长着一个瓜,但是无论顺着哪根分岔摸下去,都只摸到一个断口。
你知道目的地存在,却永远不能抵达。
他就要金盆洗手了,在这之前,他忽然怀疑自己能不能金盆洗手。
他有点走神,这让他漏掉了发射玉米炮最好的时机,一群红眼僵尸在荆棘地前纷纷投掷出小僵尸,那些小僵尸落在荣超用作后防线的冰冻西瓜旁,吭哧吭哧地弄掉了冰冻西瓜和用作防御的南瓜头,就在荣超试图不就的时候,更多的红眼僵尸扑上,玉米炮射偏,防线被撕裂,荣超这一轮的最好成绩停止在“500波”这个数字上。
荣超估计盛夏的时间不够他再玩一盘了,他拎起电话,“前台嘛?有没有取快递的来?”
“没有呀荣总,快下雨了,今天怕是不会有送快递的来了。”前台那个裙子总是穿得很短很短的女孩千娇百媚地说。
“傍晚还出太阳的,怎么说下雨就下雨。”荣超挂上电话往窗外望去,果然下午徘徊在西边的云层已经渐渐压过城市,颜色渐渐发乌,这是一场暴风雨的预兆。
下雨并不会导致雇主不来取货,毕竟是价值几百万美元的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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