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原没有打岔,等着一恸大师继续说下去。
一恸大师似乎渐渐沉浸在对往昔的追忆中,目光变得柔和起来,缓缓说道:“巧的是,我们三人都有意隐藏自己的身分,均未施展出师门的心法,彼此也就无法猜知对方的真正来历。”
丁原猜道:“恐怕以后的麻烦就出在这里了。”
一恸大师道:“不错。海匪被我们杀退,青雅却受了点轻伤,老衲粗通医术,便自告奋勇为她医治,青雅这才露出了少女装扮,当时羽翼浓也陪伴在旁,青雅那时才告诉我们,她本姓林。”
丁原哈哈笑道:“老和尚你动凡心了?这倒是丁某未曾料到的事情。”
一恸大师不以为然道:“你没有见过青雅,自无法明白老衲当年所受的震撼。莫说老衲,羽翼浓那魔头铁石心肠,不也一样的起了窥觑之念?”
他不等丁原插嘴,接着道:“其后半年多,老衲与羽翼浓偕着青雅遍游南海,而后又回转天陆,四处游历。不知不觉中,老衲一年的下山期限日近,心中却越来越难以割舍下青雅。”
丁原道:“你若真喜欢青雅姑娘,便该向她表白,说明了心意。那云林禅寺的和尚不做也没什么打紧。”
一恸大师哼道:“你懂什么?老衲深受佛门教诲,立誓一心向佛,又焉能叛出云林,还俗娶妻?”
丁原很想顶他一句,但转念又道:“或许这老和尚年轻时果真有如此的志向,我也不必再刺他的痛处了。”
一恸大师道:“羽翼浓看在眼里,私下却将老衲的心思透露与青雅知晓。谁料想,青雅心中真正属意之人,是那个十恶不赦的魔头,老衲其实是个多余的人。这些,也是老衲以后方才晓得。当日青雅不理羽翼浓的媒介,反向他坦露了心迹。”
丁原道:“这位青雅姑娘敢爱敢恨,让人钦佩。”
一恸大师冷笑道:“只可惜,羽翼浓竟毫不顾惜青雅对他的一片深情,当夜便不告而别,从此了无音讯。他以为自己是全兄弟之情,将青雅拱手相让,却不明白老衲身为出家之人,又焉能娶妻生子?”
一恸大师顿了顿,见丁原用心聆听并无丝毫讥谓之色,才又说下去道:“老衲拼着回山受罚,陪同青雅半年间访遍天陆正道各门,可那个化名‘习双飞’的年轻人,却如同朝露般蒸发于世间。无奈之下,老衲才将青雅送返她的师门苍松岭白石剑派,自己也回山覆命去了。”
丁原微一皱眉,道:“苍松岭白石剑派,这名字我好像从未听人说起过?”
一恸大师道:“放在一百多年前,白石剑派也算是天陆正道名家之一。可惜后来为魔教所灭,自不会再有人提起。”
丁原谅道:“白石剑派为魔教所灭,那这位青雅姑娘和羽教主……”
一恸大师冷笑道:“造化弄人,统领魔教两坛人马剿灭白石剑派的人,正是羽翼浓。老衲回转云林潜心佛学,倏忽又是三年,心中却总是记挂青雅与羽翼浓,便向恩师告假,前往苍松岭拜望。正遇上魔教袭来,老衲义不容辞,相助白石剑派共抗魔教。血战之际,羽翼浓却出现了。”
丁原问道:“老和尚,当时你们二人可有动手较量?”
一恸大师道:“没有。羽翼浓见着我与青雅,假惺惺的喝令手下退兵罢战。我们三人来到苍松岭下一间茶棚里,这才彻底知道了彼此的真正身分。老衲当时还痴心妄想的劝羽翼浓脱离魔教,弃暗投明。羽翼浓却坚决不允,反劝老衲还俗娶了青雅。话不投机,青雅第一个离去,老衲也随着她回返了白石剑派。没想到,进了白石剑派的山庄,里面尸横遍地,一百六十余名白石剑派的弟子无一活口,只剩下一群妇孺老弱哭天抢地。一问才知,就在老衲三人离开不久,魔教恶徒去而复返,一个时辰内将白石剑派屠杀殆尽,片甲不留。”
丁原心中狂震,道:“怎会这样,羽教主断非言而无信之人,恐怕里面另有蹊跷。”
一恸大师没有回答,说道:“老衲与青雅悲愤之下,又回头寻找羽翼浓,约他在茶棚会面。那羽翼浓虽是露了面,可他不做任何解释,反取出自己的魔剑交在青雅手上,逼着青雅说:‘你要报仇,便杀了我吧!’青雅一再追问,为何羽翼浓如此狠心阴险,屠灭白石剑派满门,他却始终惺惺作态,闭目不答。”
丁原道:“此情此景,真够为难那位青雅姑娘。”
一恸大师语含悲凉之音道:“何止是为难那么简单!青雅追问不得,手中魔剑终于落下,可她杀的不是羽翼浓,却是她自己!老衲欲救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用剑刺穿自己的咽喉,一腔热血尽洒在羽翼浓的身上。我愤怒之下冲向羽翼浓,要与他拼命,奈何技不如人,被他制住倒在地上。”
丁原点点头,虽对结局早有预料,但青雅姑娘的刚烈秉性与一腔痴情,仍让他唏嘘不已。
一恸大师接着道:“老衲豁出性命,大骂羽翼浓忘情负义。他也算知道一丝廉耻,无言以对,只抱起青雅遗体远去。后来,我才知道,魔教去而复返乃是奉了时任教主袁遥航的口谕,并不关羽翼浓之事。但青雅为他而死,却是毋庸置疑。这场惨祸,让老衲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上着不想被人杀,被人害,就得有高人一等的权力与修为。什么佛法心经,兄弟之情,统统都是混帐话。羽翼浓和魔教一干人害死青雅,老衲若就此放过,又怎能告慰青雅在天之灵?”
第八章盗匣
洞中两人都一起陷入沉思,无语。
好半天,丁原缓缓吐了口气,思绪回到现实,说道:“夜色已深,咱们开始吧。不过有一件事情我要提醒阁下,我们的目的只在盗取圣匣,老和尚你若要伤人,丁某可绝不答应。”
一恸大师不以为然道:“何须啰嗦,难道老衲果真是嗜杀成性之人么?”
丁原嘿道:“这也难说。”不等一恸大师回话,率先起身出了古洞。
两人一前一后御风潜行,舒展灵觉避开巡夜的弟子,朝着灵空庵一路疾驰。
丁原数月前曾在缥缈峰逗留十数日,于此间一草一木颇为熟悉。只是上回来,是为探望雪儿,而这次却是要盗取圣匣。
恐怕他自己作梦也想不到,这辈子已没多少天可活,却还要学老贼头那般的做一回偷儿。要让毕虎知道,那还不笑疼肚皮。
灵空庵内外经历过淩云羽盗匣事件之后,夜间的防备加强了不少。尤其近日庵内耆宿精英又多赴北海蓬莱仙会,对藏经塔的看管更是着紧。
但这些都难不住丁原与一恸大师,两人几乎没费多少周折,便欺身到距离藏经塔不远的一座无人佛堂之中,透过纱窗向外察看。
黑夜中的藏经塔巍峨耸立,分作七层,高逾十二丈,在灵空庵的建筑群中颇有鹤立鸡群之姿。方圆十丈之内,一片的空旷开阔地带,任谁想接近经塔都无从隐身。
塔外的正门前,悬」着两顶灯笼,并不见有人看守。
丁原传音入秘道:“藏经塔三层以下,皆有门户视窗可供潜入。但从四楼起,除非硬轰开石壁,否则只能从楼下的石阶攀登而上。圣匣便藏在经塔顶楼,有南无佛境守护。
“塔内可能还会有十余名灵空庵弟子隐于暗处,一旦有变发出警讯,顷刻之内全庵的尼姑便能将藏经塔围得水泄不通。”
一恸大师默不作声,从袖口里取出一颗银色的圆珠,状若龙眼大小,托在指尖。
他脸上红光一闪,低低念动真言,那颗珠子徐徐释放出一团淡淡光华,并不见其他的动静。
丁原虽看不明白,但情知这老和尚不会干些徒劳无益的事情,便在一旁静静的等待。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外面的夜色里悄然飘荡起一层薄薄的雾气,犹如轻纱吹漾,笼罩着整座灵空庵。这雾气渐渐变浓,远处的景物很快就显得模糊不清起来,即使功聚双目,也难以极尽十丈开外。
不消多久,浓雾漫天,遮蔽明月,兼之夜色深沉,灵空庵内已然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世界。
一恸大师收了号称天陆六珠之一的“雾熠珠”,低声道:“走!”
二人敛息而起,有若迷雾中翱翔的两羽苍鹰,凭借先前的印象轻而易举掠到藏经塔三楼外的窗户口。
这时灵空庵各处都点起了熊熊火把,以驱散浓雾,也有女弟子警惕的询问呼喝之声,在黑暗里此起彼伏的传来。
一恸大师伸出右掌,在窗纸上一按,整扇窗户悄无声息的化为齑粉,露出了里面一间灯火通明的房间。
丁原灵觉探察,并未发现库房里有人存在,飘身跃入。一恸大师紧跟着飘落在他的身边,目光炯炯打量四周。
这是一间存放草药的丹室,上百种天陆罕见的灵草、仙花分门别类珍藏其间,飘溢着一股醉人的芬芳。
一恸大师不屑一顾,阔步走到门背后,默默伫立了一小会儿,方才用传音入秘道:“楼梯口守着两名小尼姑。”
丁原不担心一恸大师会对门外两位年轻的灵空庵女弟子束手无策,却再次警告道:“只可制服她们,绝不能伤人。”
一恸大师没有理睬他,随手将一捆药材扫到楼板上,药材落地发出轻微的响动。
外面有一女尼道:“师姐,丹室里好像有动静,我进去看看。”
另一个声音道:“你小心一些,我在外面守着,有事便叫我。”
那女尼应了一声,轻轻推开门,丹室里空无一人,只有掉在地上的那捆草药还在。她放下手中仙剑,走上前弯腰道:“真是的,好端端的又没风,这草药怎会掉落下来?”
猛一抬头,发现侧旁的一扇窗户已经不翼而飞,她刚想出声示警,背后一麻便软倒在一人怀里。
一恸大师制住这女尼,双眸亮起一簇幽绿的火焰,逼视着对方惊恐的眼睛,用传音入秘催眠似的吩咐道:“将你的师姐唤进来——”
女尼眼中出现顽强的挣扎神情,可哪里抵得过一恸大师的功力压迫。
这手源自魔教《天魔令》第三卷的“摄魂心咒”,虽耗费真元,但对于修为远逊的敌手,却显示出莫大的威力。
门外的女尼久不见师妹动静,也有些不放心的问道:“师妹,你在里面干什么?”
就听见里面那女尼徐徐应道:“师姐,你进来一下。”
门外女尼心生疑惑,迈步走进丹室,问道:“什么事,有哪里不对劲么?”
她的脚刚跨进门槛,丁原闪电般从门后欺近,一指将她点倒。
一恸大师松开怀中女尼,低声说道:“小师父,你累了,快睡上一觉吧。”那女尼失去控制,眸中妖艳的绿光迅速消失,酣然昏睡过去。
两人携手,一鼓作气冲上六楼,又制服了八名女弟子。
可刚解决完看守在六楼的三名女尼,塔外却突然响起警音,有人高声喊道:“藏经塔三楼的窗户破损,有人潜入塔内,快去禀报九虚师叔!”
原来塔外的浓雾开始消散,在火把映照下渐渐显露出藏经塔的真身,终被人察觉了破绽。
一恸大师哼道:“这样也好,放手闯吧!”率先纵身飞扑上了顶层。
顶楼的四名女尼以静念为首,听闻塔外报警,刚赶到楼梯口,迎面撞上一恸大师。
情急之中,四尼也不及多问,齐齐亮出仙剑,刺向一恸大师。一恸大师身形飞转,卷起一束狂飙,震得四人踉跄后退。
静念稳住身子,横剑护胸,却瞧见丁原从楼下掠出,不禁惊愕道:“丁小施主?”
丁原点头道:“对不住了,诸位小师父。今日丁某随一恸这老和尚前来,旨在取匣。多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蓬莱仙会上的消息还没有来得及传到东海,静念等人听闻面前这闯塔老僧,居然是名垂天陆的云林四大神僧之首一恸大师,更是惊讶莫名。全想不明白,这两位要联手盗取圣匣意欲何为?
一恸大师道:“丁小施主,废话少说,取了圣匣赶紧脱身才是正途!”话音未落,云林绝技金刚佛印轰然鼓荡而出,力压四尼。
静念惊疑不定,一边抵挡一边问道:“丁小施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丁原苦笑道:“说来话长,日后丁某但教不死,必会亲上灵空庵负荆请罪!”
说罢袖口一扬,祭出伏魔八宝。
静念等人虽是灵空庵二代弟子之中的佼佼者,可焉能抵御得住一恸大师与丁原这天陆两大绝顶高手?好在一恸未敢痛下杀招,不然转眼便是血溅五步的凄惨景象。
饶是如此,几个照面后除了静念兀自勉强支撑,其他三名女尼已软倒在地。
一恸大师向静念猛攻数招,不想对面这位貌不惊人的女尼修为已臻忘情境界,施展兰芥剑法全力防守,一招半式间竟也收拾不下。
一恸大师心头着恼,一声冷笑,侧身欺近,一副近身肉搏的架式。静念的仙剑逐渐被压制到一丈方圆之内,但仍不见散乱。
一恸大师觑准机会,左掌金刚佛印虚晃,右手一式“幽明折月手”击向静念左肋。静念不敢硬撼,碎步闪躲,挥剑反击,削向一恸的肩头。
一恸大师运气佛门狮子吼,低喝道:“小尼姑,你敢伤老衲?”右肩蕴起护体真气,往下一沉,左手化掌为爪如电飞抓,缠住静念左臂。
静念受狮子吼一喝,心神摇动,想着对方毕竟是云林禅寺四大神僧之首,稍稍犹豫,剑势便弱了几分。
“噗”的刺入一恸大师肩头袈裟内,静念一声惊叫,却更惊奇的发现没有鲜血流出,自己反被一股莫大的吸力所引,深陷其中不得脱出。
丁原心领神会,不等老和尚招呼,掠至静念身侧,低声道:“得罪了!”
静念应声也软倒在地。
一恸大师不多看一眼,拨出剑来大步迈向库房,说道:“丁小施主,老衲前去找寻圣匣,外面便有劳你把守了。”
丁原望着从口不能言的静念等女尼眼中射出的愤恨惊异目光,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这时楼下风声响动,守护在底层与二楼的几名女尼已赶来应援。
丁原不欲缠斗,召出天殇琴,以“筑壁”一诀将众尼挡在楼下,近身不得。
几名女尼看不见楼上情形,以为静念等人尽遭毒手,悲愤无已一力猛攻,却一次次被天殇琴发出的蓬蓬光幕硬生生的激撞回去。
正这时候,一恸大师从库房里一闪而出,左手挟着一只竹匣,右掌罡风浩荡朝底下轰去,“砰砰”几声,将那几个女尼震得吐血而退。
丁原收了天殇琴,朝他怒目而视。
一恸大师冷冷道:“放心,死不了。”
两人刚打算破开石壁御剑遁走,头顶上蓦地亮起一团夺目的银色光华。
丁原心头警兆勃起,抬眼瞧去,一羽硕大威武的雪白光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