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胤儒抱拳道:“臣不敢与公主平起平坐,臣站着就行了。公主有什么吩咐,直说就是了。”
邝胤儒认准的事,是外人很难改变的。
我只好点点头随他去,切入正题:“我们还有多久才到楚国境内?”
邝胤儒看不出任何表情,回答道:“回公主,我们今日刚离京,如果按今日的速度来算的话,到达楚国的都城大约要二十五六天。公主不必着急。”
我心里痛了一下:“邝胤儒,原来你是以为我着急嫁给忽律衮祈吗?还是你还在生气,气我那日说的话?”
面上却还是扬起精致的笑容,笑道:
“邝将军,本宫问的是,还有多久才到达楚国境内,而不是楚国的国都。”
☆、第三章 长途漫漫看君还
邝胤儒的笑容僵了一下,复又正常:“回公主,大约还需要半个月就能出了夏国的国境。”
我点点头,维持的笑容有些累:“嗯,本宫听说楚国离夏国不远的地方有座巫驰山,那里美如仙境,还可以眺望楚夏两国;在那里许愿,会有天神帮人实现愿望。本宫叫将军来,只是想托将军在巫驰山停一下,本宫也想许个愿。”
“是。”
邝胤儒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公主,出了夏国的境内,一切事物会交由楚国的迎亲队伍打理……”
我点点头,道:“本宫知道。那就麻烦将军跟吴蒙将军说一声,就说是本宫的意思。”
吴蒙正是此次迎亲的将军,现也在这支送嫁的队伍里护卫我的安全。
邝胤儒道:“臣明白了,公主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如果没有别的吩咐,臣告退。”
一口一个“臣”一口一个“本宫”的,这样的对话真令人觉得疲倦。
想想半个月后,不管我是安然而退或者是命归黄泉,我们只怕都是永无相见
之日的,心里不由一阵阵的疼痛。
我看着邝胤儒慢慢退出是身影,终究忍不住叹口气:“胤儒,你我之间虽然不如从前亲近,但也不必如此生分。左右你见到我的时间也不过大半月,过了这半个月,就是生离死别,到时候我想烦你也是烦不到的……”
邝胤儒的身影僵了一下,才慢慢转过头来:“公主多虑了,臣是谨守臣的本分而已。”
好一句“谨守本分”,纵然我有满腔不舍,也终究开不了口了。
但让我就此放弃相聚的短短半月,我怕我以后会后悔。
“胤儒,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在这半个月里,好好相处。半个月后,你跟赫荃琳在京都也好,出去闯荡江湖也好,我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好吗?”
我看着他,一边说着,一边害怕邝胤儒会直接说出拒绝的话。
邝胤儒听完,没有直接拒绝我,却道:“臣不知道公主说什么。废后早已死在清华宫的大火中,臣又怎么找得到她?就算找到了,借臣十个胆子,臣也是不敢将她私自带出宫的。”
邝胤儒,你这是在骗我吗?你知不知道,这是比拒绝更能伤人的心的事啊!
我泪眼朦胧,再也开不了口说什么,只能埋着头挥了挥手,让邝胤儒出去。
邝胤儒刚走,我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原来一直以来放不下的只是我一个人而已,念念不忘的也只是我而已!可笑我还以为邝胤儒对我还有一丝情念。
这一夜,我哭着睡去。
第二日刚醒来,就听见双荷一声惊叫:“公主,你的眼睛怎么了?”
我勉强睁开苦涩的眼,接过双荷递上来的铜镜一看,只见眼睛周围浮肿晕黑,上下眼睑更是肿的只留了一条缝。
顶着这样一张脸,只怕我一出去,就会被人错以为我是挨了谁的打。
现在离出发还有好一会儿的工夫,双荷很是贴心地找来冰袋,帮我敷眼睛。
我趁着这会儿闲着,又想起了我答应双荷的事,就开口问道:“双荷,如今我们也已经从皇宫出来了,我答应过你,等那件事结束之后,就让段非烟还你自由。你还记得吗?”
双荷点点头:“公主,你还记得的啊,我以为你已经忘记了……”
我笑道:“我答应过你的,况且你又是冒着生命危险帮我办事,我怎么会忘记呢?我已经和段非烟说过了,他也答应了的。”
“阁主……真的答应了?”双荷迟疑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双荷,难道你竟然不想离开沉香楼,过平常人的生活吗?”
我从双荷的话里听出了一丝留恋,有些诧异于双荷的反应。
“我……我不想呆在沉香楼,但我想呆在阁主身边……”
岂料我话刚问出口,双荷竟扑通一下跪倒在我面前,抬起一双黯然的眼眸看着我,说道:“我知道阁主喜欢的是公主,我也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我只是希望能够时时刻刻跟在他身边,看着他,我就很满足了。公主,奴婢能求你一件事吗?”
我扶起她,道:“双荷,虽然我不太赞同你跟着段非烟,但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也不会反对的。你也不需要求我,你跟着我身边的这一年来,你我虽是主仆,但我一直把你当做妹妹看待,就冲着你服侍我尽心尽力的份上,我为你做点什么也是应该的。”
双荷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但看着我的眼神却是真挚而感激的。
敷完冰块,双荷又在用胭脂在我眼睛周围细细装饰一番,才勉强遮住。
收拾妥当,邝胤儒正好来迎我登车。
他伸出手来扶我,抬眼见了我,他愣了一下,盯着我的脸看了半晌,一脸的若有所思。
经过昨日的事,我不想自讨没趣,便对他微微笑了一下,扶着他的手入了马车。
这一日的路程无惊无险,我和邝胤儒也不冷不热地。
当夕阳的余晖映满西方的山头时,我们也到达了楚夏通道必过的五大重郡——封灵郡、白石郡、永安郡、楼坼郡、巫驰郡之一的封灵郡。
邝胤儒下令入住驿馆休整,补充白天需要的物质。
封灵郡的郡守王表听闻公主銮驾入境,竟率封灵郡十县长官赶来驿馆参拜我。
这让我十分惊奇,一则我即将出嫁楚国,所谓人走茶凉,没什么利用价值了;二来我封作公主之后,首次受到这样大礼参拜的际遇,不由得在忐忑之外,多加些好奇。
郡守王表已是知天命的年龄,长了一副忠直的脸,看起来古板而倔强。
他的行为也证明了我的确没有看错人。
他率着那十名县令三跪三叩之后,便直起腰来,大致表达了一下自己对我和亲楚国,换两国太平的举动的敬佩等,才恭恭敬敬地等我示下。
我见他年纪和我故去的爹爹一般,神态又颇有几分我爹爹的风范,心里不由一阵感触。
如果我爹还在人世,就站在我身前;如果我不是做了皇家的公主,只是他膝下天真淡然的小女儿,那该有多好?
这样的伤感被勾起来,便让我不得片刻安宁,面对满座的恭贺声,却只能强颜欢笑。
抬眼不经意和邝胤儒眼神相遇,却见他眼中波涛暗涌,似乎正在……心疼。
☆、第四章 白石涧上险象生
我心下苦笑,暗自摇头,告诉自己:“苏秦,你是在意邝胤儒在乎疯了吧,就他现在对你的态度,怎么可能还会在意你的一举一动呢?”
再看邝胤儒,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肯定是我看错了。
我简单说了几句勉励的话,赞扬他们为夏国做的一切,又赐了他们一些朱器珍宝,再聊了一会儿,就以困顿为由,让他们散去了。
这一日的晚膳如同嚼蜡,我没吃几口就让双荷撤下去了,自己一个人到驿馆的校园里随便走走。
也没走几步就觉得兴味索然,直接踱到院里的小亭子里,找个干净的石凳子坐下,开始看着天空无边无际地发呆。
五月的天,夜里其实还是有些微凉,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我只觉得全身都有些僵硬,一双手更是冰凉冰凉。
我不想回去,便缩了一下肩膀,双手环臂,试图抵抗寒冷。
背上却突然传来一股暖意,我低头一看,身上多了件狐皮披风,衣身是纯白的皮色,领口处却是火红的,正是我带来的那件。
我诧异地回头,正对上邝胤儒清冷的一双眸子。
他半弯着腰站在我身后,面无表情地对我说:“夜里凉,回去吧。”
明明是关心的话,他说出来竟是疏离的。
我呆了一呆,裹紧了披风,却不站起来,仍是坐着看漫无边际的星空不说话,心里却想着若是在端王府,若还能回到过去,邝胤儒定不会这样淡漠疏离。
他会直接敲我的头,警告我:“还不回去?坐着等风寒来找你吗?”
然后如果我不动,他会直接将我拖起来,一路拉回屋里去。
这样想着,嘴角轻扬,心里却钝痛起来。
扭头去看邝胤儒,也觉得好遥远好遥远。竟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摸他的脸。
邝胤儒仍旧是看着我的眼睛,没有躲开我的手,只是在我的手摸到他的脸时,皱眉道:“好冰。”
这一刻的他,恍然还是听风筑里和我笑闹的邝胤儒,是离我最近,近到心贴心的邝胤儒。
我摸着他的五官,泪眼朦胧。
我看着邝胤儒落泪,邝胤儒一呆之下,神色恍惚地缓缓伸出手抹去了我的泪珠,又说了一次:“回去吧,外面冷。”
只是这一次,多了些听得出来的温暖。
我见他收回手去,便直觉地要去握他的手,岂料这时,院里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笑道:“原来邝将军在这里,吴某听闻将军剑法不错,正想找将军切磋切磋呢!”
我和邝胤儒都是已经,双双转头看去,只见院门口站了个一身灰色劲装的年轻人,看那形容,就是楚国此次来迎亲的吴蒙将军。
此时,吴蒙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大约是我一个楚国未来的妃子,独自一人和送嫁的将军呆在院里,举止又这么暧昧,传出去对楚国对忽律衮祈的名声都不好。
吴蒙走到我身边,先见了礼,才道:“公主,夜高风重,容易侵染风寒,公主千金之躯,大婚在即,委实不能出丝毫差错。况且公主赶路赶了一天,想来也是困倦不堪了,不如下官先送公主回去歇着吧?”
我看着他的眼睛,没漏掉他眼底的那抹不屑和愠怒,但我不想和他争辩,只得站起身来,道:“将军也累了一天了,早些歇着吧。况且总共也没几步路,本宫倒也是记得的,就不劳烦将军了。”
经过他的身边,才想起他是臣我是主我心虚个什么劲,便又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吴将军倒是个有胆气的,本宫记住了。”
身后“扑哧”一声,似乎是邝胤儒笑了出来。
我一向是很记仇的,这点邝胤儒再清楚不过,看我端着公主的架子训吴蒙,才会忍俊不禁吧?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却见双荷正等在门口,见我过来,见了见礼,便急忙凑到我耳边,轻声道:“公主,阁主来了。”
段非烟来了?来得倒是很快啊!
一想到段非烟那张脸和他身上寄予着的我的自由,我心里便是很开心,面上却没什么大的动作,简单吩咐双荷在门口守着,便三步并两步奔进来了房间。
进了房,却没有看见段非烟那一身标志性的紫色长袍,反而是看见一个一身青色莽服,满脸胡子的中年人坐在桌边,正悠哉悠哉地喝着茶。
我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走错了房间,退出两步环视,那满屋子喜气的红色证明了的确是我的屋子,便有些懵了。
“看什么,还不快过来?”
那青色蟒袍的中年人忍不住笑了。
我听声音的确是段非烟,便很是好奇的凑过去看他的脸,猜想道这就是江湖人最喜欢用的易容术?
果不其然,段非烟微仰着头,右手在耳垂下略微一捣鼓,便揭下来一张薄薄的透明状物体,露出本来的真容来。
我盯着那透明状的物体看傻了,段非烟见状,便好笑地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我。
我连忙接过来细细观摩,大赞段非烟贴心,段非烟似笑非笑地不语。
我看了半天,只模糊看得出来这是一张皮做的面具,正猜想是什么皮,就听见段非烟邪魅地道:“这是人皮面具。”
顿了一顿,又补了一句:“活人的人皮哦,价值连城。”
我不信:“你又说些不靠谱的话来唬我!”
“我哪里唬你了?这是趁着人还没死断气,用薄薄的刀片顺着耳垂往下,一寸寸割下来的。待用特殊的药物浸泡之后,薄如蝉翼,透气舒爽,任性也不错,实在是行走江湖的必备武器……”
话没说完,我就恶心的不行,脑子里自动闪现出这副血淋淋的场景,手里的东西就再也握不住,直接扔到段非烟的怀里。
到了杯茶冲手,便问:
“你来找我什么事?”
段非烟道:“没事就不能来吗?”
见我一脸肃穆,又笑道:“瞧你那不高兴的样儿……好了好了,别生气了……”
“到底有什么事?”
我却是只觉得一股手机的火涌上心头,只想对他大吼大叫。不过幸好还有几分理智,只压低了声音不客气地问。
原谅我吧段非烟,刚才在院里子受的手机气,其实搁得我的胸口钝钝地痛,只好那你来做出气筒了。
段非烟惊诧地看我一眼,默默无言地受了气,竟然还好脾气地道:“我就是来告知你一声,巫驰山的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你不要忧思过多,一路只管放宽心,就当是出来游山玩水……”
“你的纸条不都说清楚了吗?没有必要专门来一趟安白?”
我盯着他的眼睛:“难道是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第五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段非烟被我噎了一下,白皙的脸上居然慢慢浮出可疑的红晕:“没有事瞒着你,我只是,咳,只是有些不放心,就想,反正我也要一路跟着你的,过来看看你,跟你说几句话……”
我笑了,眨眨眼睛:“你这是在跟我说,你害相思害得厉害吗?”
段非烟笑笑不答,余光扫到怀里的人皮面具,便拿到手里轻晃,笑道:“说那些没用的做什么?趁着还有时间,我来教你点有用的东西。”
我瑟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