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唤陈暮的,突然在云罗所用的枕上嗅到一股极其淡薄的绝不似莳慧宫中内所焚的香气。
这是什么香味?气味太过淡薄,一时难辩,便检查一切可能接触到枕的用物,查到娘娘身上所穿的衣裳。云妃衣裳多少都是熏过香的,也有少数挂着香包儿,寻常都是以以丁香或白芷香为多,但是终于让太医们找到先前所发现的那种香,那是一件二色金妆花缎百花飞蝶锦衣,袖襟间依稀闪烁着一种在丁香花里微微沉淀着幽沉的味道。衣裳没挂香包儿,是直接薰的香,太医们一番忙碌,才判断出来,是丁香里头混合了另外两种香味,一种是肉豆蔻,一种是木芍药,后者血虚性寒,而前者却是一种迷幻香料,且易致人呕吐、胃反等症状,情况严重甚至可以致命。就是它了!太医们抓住真凶,当即十二万分紧张起来,盘问锦瑟手下管理衣裳珍品的宫女桂枝,查到这件衣裳乃是皇后前来探望云罗时赠送,云罗穿过两次,因为香气积沉易染,不但枕头上,与这件衣服挂在一起的其他衣裳也略微染上了同样的味道。肉豆蔻香最关键处便在致幻,剂量多,才可能中毒。估计放这香料的人是想让云罗精神恍惚出现幻觉,云罗本来就疯疯傻傻的,变得更疯也不易有人发觉,持续闻这种味道长久了,才会进一步产生其他症状,料不到的是云罗体质弱于常人,在出现精神幻觉之前已经支持不住,整日昏昏沉沉,呕吐也增多,所以提前引起了别人注意。
发现得及时,云罗有惊无险,然而重要的是竟然有人暗害云罗,皇帝勃然大怒,派人传皇后到来。皇后一看他沉着脸坐在上首的这个架势,心中便腾地一跳,皇帝只拿出了香片儿让她闻,问:“皇后对这种香味可有印象?”皇后细辨了一会方回道:“这个或是九和香。”
“或是九和香?”皇帝冷笑,“不肯定是九和香吗?”
皇后道:“回皇上的话,臣妾近日从贤妃姐姐学制香,只是尚不精通,闻香一时难以分辨。”
中途冒出一个贤妃,皇帝觉着太阳穴神经跳了跳,道:“你所学制香不精通的薰香,为甚么竟然送给云妃?”
皇后大惊,忙跪下道:“皇上,臣妾上月探望云妃,只送了衣裳和两件玩具,那衣裳断然是不曾薰过香的,云妃现今怀孕,臣妾不敢送薰香。”
她说得肯定,皇帝反而起了疑心,先不作声,命桂枝调档案来看,衣裳、玩具一一在列,可是衣服薰香原就是一种成例,从来就没有分开记档的习惯,时隔已久,桂枝以及近身服侍云妃的几个大宫女也回忆不出,那衣服由皇后送来时是否薰了香,但可以肯定的是莳慧宫中从无此香。皇帝命传当日随皇后过来看望并送礼的几名昭阳宫宫女,不说缘由,只问衣服可曾薰香,同样也是谁都回忆不出,事隔月余,这种原就极易混淆的小细节谁还能记得清楚?皇帝冷笑看着皇后,道:“皇后真是劳心劳力,这么一桩细枝末节,宫人们都记不准了,你倒记得清清楚楚。”
皇后脸色剧变,嘴唇微颤,似是欲言又止,转而泣道:“原是臣妾的父亲曾有教导,所以臣妾送出之时特别留心的。臣妾不敢平白送香,这种香更非臣妾所知,望皇上明断。”
皇帝一时踌躇,命传贤妃。方梦姬的反映却是坦然,细细闻了之后,即辨出这种香味的组成,也说出了肉豆蔻香。这时内官来报,皇后近月于内香药库提用了大量香料,而肉豆蔻、木芍药赫然在列。并且在昭阳宫里也搜出了盛这种香的香盒,只剩少许粉末,而贤妃所住的百蕴宫――百蕴是香名,原是皇帝知道她嗜爱制香而特意赐名――虽然百香齐备,却没有皇后所用的这种香,贤妃所用香料也是香库所领,虽则领过木芍药,却从未领过致幻的肉豆蔻。
皇帝怒不可遏,逼向皇后:“你还有何话可说?”皇后哭道:“臣妾使用香料只为跟着贤妃姐姐学习制香,别用他意,这上百种香料臣妾亦不记得是否全系臣妾所要。臣妾所送云妃的衣裳却是清楚记得全未薰香的,皇上圣裁。”
皇帝便问贤妃:“你又怎么说?”贤妃想了想,宫里头上上下下都在用香,谁都有接触香的机会,但她素以嗜香出名,所以这个上头就有嫌疑,何况她虽说不热衷攀附贵宠,云妃怀孕的消息一出,理道面上也是该送个礼的,往来上面又不能十分清白,只得回道:“臣妾难以辨白,皇上圣明,自有决断。”
皇帝冷笑一声,挥手道:“你们两个都退下罢!”贤妃默然退出,皇后抓着她的袖子哭道:“贤妃姐姐,我必然是为人陷害,这可如何是好?”贤妃安慰道:“皇上睿智,一时气头上说的话娘娘也不必太过当真,清者自清,这事迟早查得明白。”
皇帝眼下不及处理此事,先问太医解救之道,云妃要清醒,先前呕吐等轻微中毒现象如何救治。太医们商量了一会,答复说虽有清神解毒之方,难在云妃正怀孕,最好是不要吃药,以免于腹中胎儿有伤,不如施用针炙。皇帝便也同意了。
谁知将要施行针炙之时云罗醒了,那时罗帐深垂,而手腕搁在外面,她迷迷糊糊地自行掀帐来望,见着寒光闪闪的银针,害怕不已,歇斯底里地不肯让人施针。
皇帝知她对于这一类心底有了天然的恐惧,百般哄劝无效,让香吟来劝也没有用,刚刚情绪稳定一些,见到银针便又尖叫,皇帝便只得等她重新入睡,一面小心翼翼地抱着她,一面叫香吟扶着云罗的手来让太医施针。
银针入肉,云罗一惊而醒,皇帝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柔声道:“别动,别动好吗?这是替你治病。”云罗似懂非懂,望着他浑身发抖,道:“不要打我,皇上,为什么……不要……”
“打我”两个字犹未出口,皇帝一低头,吻住了她的嘴。
自太医告诫过后,他再未与云罗亲热,也不敢轻易吻她,只怕勾起热情如火便苦了他自己。所以云罗印象里是很久很久不曾受过他的吻,几乎已模糊了记忆,他突然吻下来,她便睁大了眼睛,有些不知所以的样子。他吻得极小心,一开始轻柔宛转,不停轻点她的嘴唇,看她没有抗拒之意,这才用力吻了下去,云罗睡得久了,嘴唇上是干干的,他张开了嘴,含住她的双唇,伸出舌头,在她唇上转了一圈,打湿她的双唇,不停地吮吸她唇上的甘甜,等她开始迎合,便轻启她的唇线,深入进去。云罗全身微微一抖,呼吸陡然有些仓促起来,他也一样,似乎天地之间只剩下一件事情,便是吻她,专心地吻着她,其他任何事情都已忘怀。
太医那一根银针,终得缓缓刺入进去。
皇帝不曾发觉,就在针刺入肉的那一刻,云罗闭上双眼,眼内闪过的那一抹厌恶与冰冷。
事毕,云罗又已沉沉睡去,这次睡得极香,皇帝折腾了大半个通宵,也累坏了,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临止来到他身边,低声道:“皇后向贤妃学习制香不假,可是皇后先前在闺中,也并不是于此一无所知。”
皇帝顿了一会,方冷笑道:“如此说来,她至少也不算完全无辜。”
云妃受害这件事,皇帝虽然震怒非常,但并未大肆张扬,没下旨责难任何人,只是下令凡是云妃吃、用、穿、玩之物,必须每一件都经过严格检查,并且从此之后,绝足昭阳宫。
作者有话要说:累死累活,终于赶了两章,今天也只有可能两章了,55,大家见谅,速度是和质量成反比的,今后没有意外我仍然会尽可能的一天一更,但是一天多更,可能于我的力量有不及了,我不想因为太赶的缘故,让故事的精采程度有所降低,大家也不想的吧?所以还是一天一更,我努力,也希望亲们能看得开心:)希望继续收到大家精采的点评:)
042 禅院钟声闻杀人
二月十九母后皇太后驾幸大相国寺,这一日正是观音诞辰,各大佛寺办有浴佛斋会,太后为免扰民,仪驾从简,并不大张其事。太后跪在后殿的千手观音之前,闭上眼睛,喃喃细语。太后年纪未满五十,圆圆的脸,皮肤白皙,相貌并非很美,但眼角嘴边都还没有什么皱纹。贵为太后,人间圆满,但是她近来却总象是有着心事重重,不知道是在忧虑着什么。低低祷告良久,方扶着祁侍御之手缓缓起立。
今天这样的日子,住持自是大忙,但太后何等身份,再忙百倍也要来见驾接待的。这位京都皇寺的住持白眉白须,甚是慈眉善目,母后皇太后这是初次出宫理佛,却为不扰民而一切从简,住持对她极为感激,一再拜赞:“太后仁慈,泽被苍生。”住持身后还立着一名红衣僧人,虎背熊腰相貌粗豪,行路间风从云行,虽然披着袈裟捻着佛珠,却不象是一般的和尚。住持只介绍说是罗汉堂首座闻晦,太后只觉那个僧人略有眼熟,她知道大相国寺乃是赦封皇寺,不少身份特别之人看破红尘都在这个地方出家,一时想不起来,便也不问。
闻晦却在不住打量她,好象有些话要说,住持事务繁忙,不一会儿便行告辞,留闻晦待客。闻晦踏前一步,深深合掌礼拜:“太后万安。”太后疑惑地看了看他道:“大师有礼。”闻晦单刀直入道:“母后皇太后,可还记得二十三年前故人往事?”
太后神气剧变,直退几步,尖声道:“你、你……你是谁?!出去,赶快出去!”闻晦原欲再说,见太后如此,不觉愣住,当下合掌为礼,默默地退了出去。
太后依旧神情失常,经闻晦这一句话,竟是气息粗重,坐立不定。祁侍御上前问道:“太后何事烦忧?”太后怒目视她,道:“走开,都给本宫滚!”
她烦乱地走出禅房,寺中为她单辟了清净小院,这院子一半落在山上,浓荫如盖,寒潭似玉,清幽僻雅若离尘,外院香火热闹已极,犹自阵阵传入后院,但已象是隔了两番世界。她失魂落魄般在碧潭前默立良久,不禁深深叹了口气。宫人们静悄悄地立在远处,因为太后刚刚发了火,都不敢近前,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偶有飞虫扑至面上亦端然不动,太后见此厌恶地一皱眉头。
当初先皇在日她仅为良媛,几乎是可怜被无视的,按制虽也有两名宫女侍奉,但谁都不看好在这仅受过一次召幸的良媛身边的前途,因此这些宫女们攀关系打交道,总是尽着可儿往旺枝上飞,谁都呆不到长久,唯一一个小太监张华与她共守清苦多年,却享不了富贵,她当上太后没多久,张华便因恶疾请辞。皇帝给她换了一个锦瑟过来,倒也伶俐乖巧颇得她欢心,可是没多久锦瑟又给调走了,如今她身边,竟没一个说得上话的人。
权势富贵到极点,终归还是一场难言的寂寞。
二十三年故人往事……二十三年故人往事……
太后心里,别的全非大事,那皇后失宠,云妃过逾,虽说都是烦恼,可毕竟还都比不上横亘在她心头多年的那件沉事。
远在二十三年前的往事,远在她那唯一一次的受幸之前,早该是被时光岁月冲洗得了无痕迹,可是为甚么,她常常会从梦里惊醒,常常会有难言的心跳,无边的恐惧压迫着她。二十三年,那么久长的岁月,太多的知情人,也早已死的死走的走风流云散,从无有人向她提起,如今至贵为太后,这件往事更应被遗忘到天边,为甚么、为甚么,那个叫闻晦的僧人,偏偏突兀地提起,他安的甚么心,他究竟知道些什么?!
院子外头人声如沸,香雾缭绕,那积沉檀香盘旋着一拨一拨地飘进院子里面来,碧玉般深潭上似乎也淡淡起了一层白雾,与潭中湿漉漉的水汽揉合在一起,仿佛慢慢地生出一种幻像来,雾中绰约有人,明眸皓齿,临风举袂,她在袅袅轻雾之中对她望着,绝美的脸上有一种复杂莫明的表情。
大相国寺的钟鼓齐鸣,把外面世界的喧嚣硬生生压下去,钟磬鼓鸣满满地回荡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那幻像陡地消失,太后这才仿佛从噩梦中醒过来一般,接连倒退数步,以双手蒙住眼睛,低声道:“不过是假的……那不过是幻觉。”忽然她如有所感地回过头来,全身僵硬不动。
这个院子乃单辟出来供太后临时驻跸,戒备何等森严,外面纵有万千香客也无可能蒙混得进来。然而太后分明见着白衣少女缓缓向她走来,香拂金阶,步步生莲,记忆中早就淡忘了那张脸,然而那双眼眸,便如千尺碧潭般既深且寒,和记忆之中一模一样。这是那个幻像,这是那个幻像!太后一动不动地立着,心头却清楚地知晓,眼前不再仅是幻像,她是真实的,非常非常真实地向她一步一步走过来。
她要干什么?她想干什么?!太后惊惶失措,惊叫了一声,骤然发觉那些静悄悄木头人一般立在院中等待召唤侍候的宫人们一个个都似平空消失,太后脑海中忽然涌出一个念头:“难道是怨魂索命?”她绝望而惊悸地望着来者,不知不觉往后退却,其后不远便是那小小一方深不见底的寒潭。
白衣少女忽然开了口:“别动。”那语音渺远,太后听着越发不似真人,越加的惊慌,反而退得更快,脚下猛地打了一个滑,险险跌倒,那少女一把抓着她胳膊,道:“太后娘娘,请小心了。”
这是人不是鬼,太后触及到她的真实感觉,心头惶惧一散,院落里重又洒下遍地阳光,她怔怔地看着她,道:“你是谁?”
太后语音里犹有一丝轻颤,少女道:“太后娘娘不是已经认出来了吗?”太后绝望道:“你是颜妃之后?”少女清冷的笑颜里微现寂寥:“可惜我娘去世之时,我还记不住她的容颜。”
太后神情渐渐安定下来,低声道:“你长得和她真是一模一样呢。”少女道:“所以太后方才以为我是鬼了?”太后说不出话来,少女轻轻道:“大相国寺中,浴沸斋会,我娘就算想来会太后一面,怕也是无法做到。”
语气里似有些失望,神情也冷淡得多,太后勉强笑道:“不意在此见到故人,你叫什么名字?”少女没有作声,忽然向她微微一福:“今日有缘拜谒太后,但愿他日相见再叙。”绕过太后身边,向着寒潭而去,这行为无异于自杀,太后吃了一惊,却见她钻进了寒潭边上绿树丛中,雪白衣角只一闪,人就不见了,原来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