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实力可言,就是口头上作了承诺,也保不住亲人性命。然而太后要她死的话出了口,这便是懿旨,岂能有违?难不成闹起来,指着某人来搭救?倘若如此,粉身碎骨犹为轻,父亲还真是没有颜面活下去了。所以太后这话一出,她自愿死、不愿死,结果都是一样。
或许本来就是她想得简单,委屈求全,在她想来是保护家人、保全丈夫不得已而为之,但旁人看来,则是她贪生怕死,这样被无限羞辱过的女子,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存活于世。
太后于此亦是沉默,亦好象觉得她这求恳不近情理。云罗拚命睁大眼睛一眨不眨,生生地使其干涩,连最后一点泪意也逼了回去,再拜道:“请太后赐死。”
语音陡然暗哑下去,透一丝冷冷疏离,她向来语气极是温柔,语速又慢,听着总是给人温顺之感,这丝疏离,大体上也算是对于这个人生最后一点怨怼。太后做着一脸慈爱,脸上却有些挂不住了,侧目,身边心腹女官明菡便把云罗扶起,引往偏殿。
待她走后,万太妃方才踱出来,微笑道:“姐姐,云罗该死,但你就这么堂而皇之将她唤来处死,不是摆明和皇帝作对头?”
太后犹自沉着脸,道:“只有这个办法能治她死。那姓于的小贱人只消叫人过去传话就行,但是她,哀家若是派谁过去,无论叫她服毒或自缢,皇帝一准能保她下来。可是进了寿春宫,哀家倒要看看,皇帝再怎么没皮没脸,怎么到哀家宫中来捞人?”
万太妃笑道:“姐姐高见,妹子不及万一。妹子确也听说,那边那位也曾半夜里叫递壶毒酒过去,果然不成功,可不是姐姐深思熟虑?那一位要和姐姐比,这辈子都别想。”
太后微笑道:“人家正在上风头上,咱们犯不着和她比。”语气亲昵,俨然两人抱成一团,不过太后太妃两个斗了廿年,彼此再了解不过,明知太妃把云罗未死的消息透露给她,绝对不可能是聊天拉家常那么简单,只是太妃心里打得什么主意,自己还真一时猜不出来。今天这个行动,确实是就和皇帝结下了不小的梁子,不过她不怕,她在宫里什么都不做也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宫外还有个心腹大患,她和皇帝早晚是要刀戎相见的,眼下却不是时机,皇帝即位之初欲搏得个善名,不免顾忌多多,在这个时刻杀云罗没有任何不妥。
万太妃又笑道:“不过这个云罗也满可笑的,还在求什么保父亲和兄弟平安,难道她的意思是忍辱偷生就为这两个人吗?梁家早就死得干干净净了,她居然不知道?”
太后微微一凛,道:“你说梁大人全家早就死了?”
“是呀,当时是说梁云罗欺君谋逆,念在韶王以及梁家世代有功,只追其一人之罪,所以只把梁尚书打发到偏远地方作县丞,可是前番有消息传来,那对父子熬不过路途艰苦,都死在了半路上。”万太妃说得极快,竹筒倒豆子般快快倒完,而后若无辜般问道,“姐姐,莫非这消息连你也不曾听说?”
太后脸色微微沉黯下去,不知在想些什么,答得却迅速:“哀家不知。”
万太妃目的已达,当即微笑着施礼退出宫去。太后迫不及待跳了起来:“传明菡。”
偏殿里十几扇长格窗户关得严实,有种空气凝止的寒冷。垂地纱帘,在黑暗中氤氲出带着雾气的白,微呈诡异。云罗跪下,听着明菡用毫无感情的冷漠声调道:“太后有旨,恩赐云罗全尸。”
纱帘后面放一张长条春凳,内监过来扶着云罗在那上面仰面躺下,分别按牢她的手足。
她静静仰面躺着,也猜不出太后要用什么法子来折腾她。看样子不象是缢死,她心里也是不希望这样,听说缢死的人吐舌暴睛,临死前丑态百出,她虽是什么丑都出过了,什么面子都下过了,总想着死后保存一些儿颜面。太后要是给予她这点颜面,她也就感激得很了。
明菡却迟迟不来,她听到有人轻手蹑脚走进来,把明菡唤了出去。过一会明菡带着一炉点好的苏合宁神香回来,却招手令内监把她扶坐起来。
“太后请韶王妃更衣。”
云罗莫名其妙,她也不说话,任凭摆布,不一会儿拿了衣服过来替她换上,黑暗中扫了一眼,发觉是套宫装,明菡又替她梳头,她明白过来,是让她以韶王妃的体面死去。其实她只要留个不出乖露丑的全尸便满足了,但太后多番手脚,也算好意。
换好衣裳,又梳了一遍头,照样儿如前扶她躺着,两头各有人按定手足,心知大限到了。
忽觉面上一湿,铺天盖地的黑暗向她袭来,鼻息受阻。紧接着第二块湿巾敷上面庞,第三块,第四块……一重重上到七块,这种蜀锦绣帕里混着天蚕丝,最是厚密沉软不过,浸了水,越发沉重,密不透气,第一二块尚有些微缝隙可供呼吸,再往后便透不出气来。云罗以为她能冷静直面死亡,可是死亡来到,还是这样的痛苦,窒息过后是胸闷,胸胀,胸痛,胸口一股气流阻塞,在她身体里疯蹿,要寻一个出口,直似将她身体撑破一般。
她手足不住抽搐,被按得死死,不能动弹分毫,只有头部微微晃动,意欲寻找半毫缝隙,眼前有金光闪闪的小点涌出,越涌越多,到后来密集地布满了她眼界的天空,她那个黑暗的世界里突然充满不同寻常的光亮,但这光亮更象是无限痛苦爆发出来的绝望。没有呼吸!没有希望!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
全身痉挛渐无力。
作者有话要说:收藏少了……
010 寿春赫赫夺君驾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出奇地有些忙,不好意思了。等到了11月,肯定不会出现断更情况。
昨天起开始有了封面,不知是哪位大神给俺做滴,先行谢过^…^
天气新凉,皇帝却出了一身的汗。等不及轿辇,他自个儿脚下生风,匆匆向寿春宫赶去。
他不知道究竟是愤怒,抑或是着急,听见圣母皇太后把云罗传召过去,就知不妙,偏偏传召的时辰选的极好,他恰在午后朝议,围了一屋子文武大员,脱身不得。
情知寿春宫里,派任何奴才都阻止不了那位性情刚烈的圣母皇太后的作为,要想抢下云罗的性命,只有他亲自过去。于是三言两语匆匆结束朝议,他便撩起衣襟,不顾身份失仪地奔跑起来。一干太监侍卫吓得半死,临止向来冷静,也被他唬得一楞一楞的,吩咐坐舆赶快上来,他自己跟着皇帝一路急跑。
“皇上,”临止道,“您这会儿拿什么理由去寿春宫?”
皇帝筋爆眼胀,凶狠毕露,恶狠狠道:“朕不管什么理由!她要是害死云罗朕拿她抵命!”
“皇上!”
“住嘴!”皇帝低低喝道,“不然连你一同抵命!”
临止立刻噤声。
皇帝又道:“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临止叹了口气,极妥善的法子虽然一时想不出来,但瞧着这位的样子,便是无中生有,也定是要将那人捞出来的。平时把她往死里折磨未见他有半分动容,但是真的要死了,就急得这样,落在有心人眼里,简直是大大的不妥。这云罗一旦从生死边缘上抢夺下来,之前做的那些功夫就都白做了,柳欢宴、圣母皇太后,哪个不是精明至极的人,此行授人以柄,实属不智。
眼下既然没法阻止皇帝,那就只有想办法阻止另一头,至于怎样大事化小,则是后面需要考虑的了。临止身影如一抹烟,转瞬消失。
快到寿春宫时,舆轿倒底赶了上来,皇帝不愿人前失仪,勉强坐上轿子。不一刻抬到寿春宫前,临止就象从来不曾离开过他似的,赶着几步将皇帝引下舆轿迎入内里,殿上已经闹作一团,太后也有点坐立不安的样子,脸上恼怒万分,重重地摔脱一个美人肩瓶,怒骂道:“哀家在此,谁敢放肆!”左右吃得一惊,总管魏公公忙叫人上前拉的拉、扯的扯,五六个人把个小宫女压倒在地,连皇帝进来也象是毫未预闻。
皇帝一走进来,地上那名小宫女冒冒失失地挣扎起来,一头撞到皇帝身上,临止大怒,上前甩了个巴掌:“你看哪儿呢你!”小宫女爬跪在地瑟瑟发抖,哭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婢看见偏殿里头杀人,一时害怕才跑了出来!奴婢不是有意冲撞太后、冲撞皇上的!”
“啊?”临止等她全部说完,才表现得挺吃惊,一手扯起这个身量未足的小姑娘,也不管是否合乎规矩,“带咱家进去瞧瞧!”
这边皇帝仿若无事人似的,行了一礼道:“太后万福金安。”太后嘴唇犹自不住颤抖,怒气未消,鼻子眼里哼了声。皇帝道:“太后,哪个奴才如此大胆,敢惹得太后生气。”
太后象是有所顾虑,稍微收敛怒气,冷冷道:“哀家处置一个奴才,莫非也要先通禀皇帝允可?”
皇帝眼锋一闪:“太后贵为国母,处置奴才自是理所当然。不过太后万金之躯,何必亲与无名奴才较真,发付给宫正司也就是了。”
太后冷笑道:“皇帝是在说哀家不依规矩办事?”
皇帝笑道:“儿臣岂敢,太后多心了。”
忽见临止奔了出来,脸色微变,附着皇帝耳朵低声说了几句,皇帝一惊,连连追问道:“你说得当真?”临止答:“千真万确。”皇帝一跺脚,怒气难掩:“你们这帮办事不力的狗奴才!”
太后冷眼瞧着,凉凉问道:“皇帝又有何新的高见?”
皇帝瞪着临止道:“还不禀告太后,难道还让朕来替你们拾缀善后不成?!”
临止忙向着太后跪下,道:“回禀太后,奴婢该死,奴婢适才跟着小宫女进去瞧一眼,无非是想叫人按规矩行事,不得节外生枝。可是,奴婢无意中瞧到那犯事宫奴的脸,方知此事别生枝节。”
太后喝道:“你罗嗦,倒底是什么事!”
临止显得颇为无奈,嗫嚅道:“日前西昌国永峻王前来我朝拜贺,皇上诏命赐十二名宫女给这位亲王,在永巷选出二名,奴婢适才所见,太后懿旨处死的这一位,俨然在册。”
皇帝喝道:“岂有此理!这宫女既被选中赐于西昌永峻王,自是另外安排去向住处,怎么还可能留在永巷,太后又怎么恰好召唤到这名奴才!”
临止叩首道:“一定是底下奴才们办事不力,造成这个误会,皇上,如今追究谁是谁过可在其次,这宫婢得罪太后当死,可是十二宫女名单已然造册,也送出宫去了,如何是好,恳请皇上发付。”转眼间,云罗的身份就从贱奴提拔为宫婢,升高何止一级,但是其间为何有此“误会”,这种细节谁也不会傻得没事去追究。
皇帝转向太后,笑道:“太后,但不知这宫婢犯何死罪,念在她即将赐出,也算是为国效力,太后能否网开一面,就饶她这条贱命?”
太后脸色铁青,忍无可忍一拍案几:“皇帝!你这是摆明要在哀家宫中抢人了?!”
皇帝所需者,不过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如今借口临止帮他找到了,他也不管怎样地于理不通,只是笑道:“一场误会,一场误会,太后请息怒。”临止何等知心着意,也不等他有所指示,早就一溜烟去了偏殿。适才他进来,便指使小宫女故意慌乱把云罗脸上蚕丝巾都碰掉了,但云罗昏迷得深了,一张脸惨白如纸,呼吸犹是若有若无,太后的近身女官明菡亦是气得脸色发青,眼睁睁看临止大模大样指挥人,将云罗抬了出去。
前殿太后大哭大闹,待见云罗抬了出来,更是舍出性命般扑过去,似是欲将她撕裂,大骂道:“你这贱婢贪图富贵,失节无贞,哀家焉能容你!”吓得宫女们魂飞魄散,拦着太后不让她上前撕扯,太后犹自怒骂不休,忽冷对皇帝:“皇帝!她是什么人你知我知,你做这种事情,神鬼不容!”
皇帝脸色大变,故作镇定道:“太后息怒,这都是奴才们办事不力!定然有人欺瞒太后,以致于将宫册造名之人送到太后这里,朕回去定然严查严办,不负太后所望!”
这件事打从永巷传召云罗起始,就是太后的人,哪里有半点误会,但皇帝金口玉言,他说误会就肯定误会了,“严查严办”,查的办的也都是太后的人,自有一千种方法叫他们承认“办事不力,欺瞒太后”,一个也别想活命。太后如今在宫里的人能有几个?若是这么查办了,更是等于斩了她的臂膀,这简直就是□裸的威胁。太后脸赤气梗,所谓聪明不吃眼前亏,她也只得生生地忍住,低低嚷道:“滚!你给我滚!”
她瞪大眼睛,目视皇帝出去,胸口起伏不定,明菡忙上前替她抚背揉胸,太后半晌回过气来,以袖捂嘴蚊鸣样语音问:“一炷香烧了多少?”明菡轻答:“三去其二。”
这一日太后决意除掉云罗,原是算定了绝佳时机,待皇帝午后朝议,就算及时得到消息,也不及马上脱身,等他闻讯赶来,云罗根本没命留到那个时候。想不到万太妃临时吐露一个重大讯息,太后当机立断,改变主张,叫明菡烧起一炉香,服侍云罗更衣、梳头,一系列手脚无不是在浪费时间。一炷香内皇帝赶到,意味着心中还有这个女子的地位,云罗尚有价值,好好利用,大事可望,烧完一炷香皇帝不来,云罗已无可用价值,虽死何惜。
一切都计算得很好,皇帝几近强硬地把人抢去,与此同时皇帝强硬以下的弱点也昭然无遗,这正如太后心中所愿,但是亲历这个过程,却让太后觉着十二万分的羞耻。她的气愤若癫,失仪失态,那都不是装出来的。
“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她低低诅咒,那几字如同毒蛇般蹿出,四溢在殿内洇冷的空气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出奇地有些忙,不好意思了。等到了11月,肯定不会出现断更情况。
昨天起开始有了封面,不知是哪位大神给俺做滴,先行谢过^…^
011 千金新买帝青螺,最难如意为情多
作者有话要说:偶也知道字少了,尽情鄙视偶吧!
皇帝回到养心殿东侧芸华轩,正殿寥远深廊,这里方是他日常起居之所。宫侍把云罗抬进来放在紫檀雕花龙凤大床上,又悄没声息退下去。
云罗静静躺着,犹自深睡未醒。临刑前她重做妆饰,着一袭樱桃红团纹盘花宫装,内里衬着白色锦纱衬裙,垂云双髻,插一枝赤金步摇。脸上是极干净的,因着长久的搦息,惨白之外犹有淡